朱康躺在土炕上，感受著身體傳來的陣陣酸痛。
    一個多月過去了，那些撕裂般的傷口總算愈合得差不多，但左肩膀那道刀疤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辛莊那場慘烈的突圍戰。
    “軍爺，今兒個又要聽消息嗎？”李大爺推門進來，手裏端著一碗小米粥。
    這個六十出頭的老農民，這些日子把朱康當親孫子一樣照顧。
    畢竟朱康手裏有著幾根金條。
    “嗯。”朱康接過粥碗：“李大爺，昨天鎮上有什麽新消息嗎？”
    李大爺在炕沿上坐下，摸了摸胡須：“聽說富金山那邊打得厲害，鬼子調了好幾個師團過去。還有人說，第四十一軍就在富金山一帶。”
    朱康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個多月來，他每天都在打聽父親部隊的消息，現在終於有了確切的線索。
    “您確定嗎？”朱康放下粥碗，聲音有些激動。
    “八九不離十。”李大爺點頭：“我那個在縣城賣菜的侄子親耳聽到的，說是鬼子正在調兵遣將，準備在富金山打一場大仗。”
    朱康心中一陣激動，但隨即又擔心起來。
    富金山距離這裏至少有四百多裏路，而且要穿過好幾道鬼子的封鎖線。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這趟路可不好走。
    “軍爺，你是不是想去找你們部隊？”李大爺看出了朱康的心思：“我勸你再養兩天，身子骨還沒完全好呢。”
    朱康搖了搖頭：“李大爺，我已經在這裏躲了一個多月了，再不回部隊，怕是要被當逃兵處理了。”
    其實朱康心裏清楚，以他在第四十一軍的地位，絕不會有人敢說他是逃兵。
    但作為軍人，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部隊，始終讓他心裏不安。
    “那你打算怎麽走？”李大爺擔心地問：“從這裏到富金山，少說也要穿過三道鬼子的崗哨。”
    朱康想了想：“我打算先到縣城，然後想辦法搭車到徐州，再從徐州轉道富金山。”
    “太危險了。”李大爺直搖頭：“現在到處都是鬼子和漢奸，萬一被認出來…”
    “富貴險中求。”朱康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況且我這副樣子，誰能認出我是個當兵的？”
    確實，經過一個多月的流浪，朱康早已沒了軍官的模樣。
    胡子拉碴，衣衫襤褸，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難民。
    李大爺見勸不動他，隻好歎了口氣：“那你什麽時候動身？”
    “明天一早。”朱康的語氣很堅決：“李大爺，這些日子多虧您照顧，這份恩情小子永世難忘。等打敗了鬼子，我一定回來看您。”
    “說什麽傻話。”李大爺擺擺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你還是打鬼子的好漢。”
    當晚，李大爺給朱康準備了一些幹糧和換洗的衣服。
    他把自己珍藏的一件棉襖也拿了出來，硬要朱康帶著。
    “這是我兒子留下的，他在前年被鬼子抓了壯丁，到現在也不知道死活。你穿著它，就當是替我兒子上戰場了。”李大爺的眼眶有些濕潤。
    朱康接過棉襖，心中湧起一陣暖流。
    這些普通的老百姓，雖然生活艱難，但對抗日軍人的支持從不吝嗇。
    夜深人靜時，朱康躺在炕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明天就要踏上歸隊的路了，前路凶險未卜，但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回到第四十一軍，回到父親身邊。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夜風吹動著窗紙發出簌簌的聲響。
    朱康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辛莊突圍時的場景，那些為了掩護大部隊撤退而犧牲的弟兄們，他們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昨。
    “弟兄們，等著我，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朱康在心中默默發誓。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朱康就起床準備出發。
    李大爺早就起來了，在灶台前為他熱著豆漿。
    “軍爺，路上千萬小心。”李大爺把熱騰騰的豆漿遞給他：“遇到鬼子的盤查，千萬別硬頂，該裝慫就裝慫。”
    朱康點點頭，喝了豆漿，背起簡單的行囊。
    臨別時，他從懷裏掏出一塊銀元，放在桌上。
    “李大爺，這點錢您收著，就當是我這些日子的夥食費。”
    李大爺連忙擺手：“這可使不得，我救你不是為了錢。”
    “您不收我就不走了。”朱康故作生氣的樣子。
    李大爺拗不過他，隻好收下銀元，但又從屋裏拿出一個小布包：“這裏麵是些草藥，路上要是傷口疼了就敷一點。”
    朱康接過布包，深深向李大爺鞠了一躬：“李大爺，您的大恩大德，小子永生難忘。”
    說完，朱康轉身走出房門，頭也不回地向村外走去。
    村子裏很安靜，偶爾有幾聲雞鳴從農家院裏傳出。
    朱康走得很小心，盡量避開那些早起幹活的村民。
    不是他不信任這些老百姓，而是人心難測，萬一有人去告密，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朱康快要走出村子時，他注意到有個人影在暗中跟著他。
    那人躲在牆角後麵，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知道朱康早就發現了他。
    朱康心中警覺，但表麵上裝作毫無察覺，繼續向前走。
    那人果然跟了上來，而且越跟越近。
    走出村子大約半裏路，朱康突然轉身，冷冷地看著那個跟蹤者：“出來吧，跟了這麽久，累不累？”
    從路邊的草叢裏鑽出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長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朱康記得這人，叫王二麻子，是村裏有名的二流子，平時遊手好閑，專門打聽各種小道消息。
    “嘿嘿，這位兄弟眼力真好。”王二麻子搓著手，一臉諂媚的笑容：“我就是想問問，兄弟這是要去哪裏？”
    朱康眯起眼睛：“關你什麽事？”
    “別生氣別生氣。”王二麻子連忙擺手：“我就是看兄弟麵生，想著是不是需要幫忙。這一帶我熟，要是想去什麽地方，我可以給指指路。”
    朱康心中冷笑，這家夥明顯是想套他的話。“不用了，我自己認識路。”
    “那行那行。”王二麻子連連點頭，“那我就不打擾兄弟了。”
    說完，王二麻子轉身就走，但朱康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懷好意。
    這家夥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朱康繼續趕路，但心中已經提高了警覺。
    果然，大約走了十裏路後，他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
    回頭一看，幾個鬼子正騎著馬朝這邊趕來。
    “媽的，果然被那王八蛋告密了。”朱康暗罵一聲，立刻離開大路，向旁邊的山林跑去。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日本兵的叫喊聲。
    朱康撒腿就往山林裏跑，身後的鬼子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馬蹄聲和叫喊聲越來越近。
    “八格牙路！站住！”一個鬼子軍曹用生硬的龍國話大喊。
    朱康頭也不回，拚命向前奔跑。
    好在這一帶的山林他這些日子也熟悉了不少，而那些鬼子騎著馬，在山林裏反而不如步行靈活。
    跑了大約十幾分鍾，朱康聽到身後傳來下馬的聲音，看來鬼子也意識到了騎馬的不便，決定下馬追擊。
    “小野君，分頭包抄！”一個鬼子軍官用日語下令。
    朱康雖然聽不懂日語，但從聲音判斷，追擊的鬼子至少有七八個人。
    以他現在的狀況，正麵硬拚肯定是死路一條。
    “該死，要是有武器就好了。”朱康摸了摸腰間，那裏原本應該有把手槍，但在辛莊突圍時早就丟了。
    現在他身上除了一把隨身的匕首，什麽武器都沒有。
    就在這時，朱康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
    他趕緊趴在一塊大石頭後麵，仔細觀察。
    不遠處，有三個人正坐在樹下休息。
    其中一個穿著破舊的軍裝，另外兩個看起來像是老百姓。
    “老王，你確定那小子往這邊跑了？”穿軍裝的人問道。
    “確定，我親眼看到的。”其中一個老百姓回答：“那小子身手不錯，一看就是當過兵的。”
    朱康心中一動，這三個人看起來不像是鬼子的人，反而像是在逃難的散兵。他決定冒險接觸一下。
    “三位兄弟。”朱康從石頭後麵走出來，雙手舉起表示沒有敵意。
    三人被突然出現的朱康嚇了一跳，那個穿軍裝的人立刻站起來，警覺地盯著朱康。
    “你是誰？”
    “第四十一軍一二二師三六一團營長朱康。”朱康報出了自己的身份：“剛才被鬼子追擊，誤打誤撞跑到這裏。”
    聽到“第四十一軍”這幾個字，三人的表情明顯變了。
    那個穿軍裝的人眼中甚至閃過一絲敬意。
    “兄弟，你是朱軍長的部下？”穿軍裝的人走上前來。
    朱康點點頭：“正是。請問三位兄弟是？”
    “在下原第三十二軍九十四師的連長李鐵蛋，這兩位是我的兵，老王和小劉。”李鐵蛋介紹道：“我們在台莊戰役中被衝散，一直在找組織。”
    朱康打量著三人，從他們的精氣神看，確實像是正規軍出身：“三位兄弟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說來話長。”李鐵蛋苦笑一聲：“我們在台兒莊被打散後，一直在敵後活動，想找機會回到部隊。前幾天聽說第四十一軍在富金山一帶，就想過去投奔。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鬼子的搜查，一路逃到這裏。”
    “那正好，我也是要去富金山找我們軍長。”朱康眼中閃過喜色：“不如我們一起走？”
    李鐵蛋正要回答，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日語的叫喊聲。
    四人臉色一變，知道追兵到了。
    “快走，鬼子追上來了！”李鐵蛋低聲說道。
    四人立刻動身，但剛走出沒多遠，就聽到前方也傳來了腳步聲。
    “糟糕，被包圍了。”老王臉色蒼白。
    朱康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山洞的入口，被藤蔓遮擋著，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那邊，有個山洞！”朱康指著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