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慰問,那得繳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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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如同嘉陵江水,不舍晝夜。
轉眼之間,滿城風雨的1939年成了舊曆,時間邁入了1940年的門檻。
渝城的冬天,濕冷刺骨,但城西的一片區域,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原本屬於第四十一軍的那片破舊營房,早已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連綿不絕、規劃整齊的營區。
青磚壘砌的營房,寬闊平整的訓練場,甚至還有幾棟看起來像是倉庫和維修廠的大型建築,規模比之前擴大了何止十倍。
這裏,就是新生的第四十一軍的駐地。
吳司令當然知道朱豪在城西的動靜。
事實上,那場聲勢浩大的招兵,幾乎是半公開進行的,想不知道都難。
“司令,那朱豪的招兵處,都快把城西的破廟門檻給踏破了。聽說三天就招了兩千多人,現在還在源源不斷地有人去。”心腹參謀向吳司令匯報時,臉上帶著幾分憂慮。
吳司令坐在他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端著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聞言隻是輕蔑地哼了一聲。
“招兵?他想招多少就讓他招多少。”吳司令吹了吹茶葉沫子,眼皮都沒抬:“烏合之眾,招來再多也是一群飯桶。我倒要看看,他朱豪的金山銀山,能養活多少張嘴。”
在他看來,朱豪這完全是自尋死路。
沒有軍政部的批文,沒有後勤總部的調撥,他招來的兵,就是一群黑戶。
武器、彈藥、軍餉、被服、糧草……哪一樣不是吞金巨獸?
朱豪在川中是有些家底,可養活一個軍?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是司令,他這麽搞,影響總歸是不好。這都快趕上私自募兵了。”參謀還是不放心。
“影響?”吳司令放下茶杯,冷笑道:“他朱豪現在可是全渝城百姓眼裏的‘抗日英雄’,是李德鄰將軍麵前的紅人。我這個時候去動他,不是自找麻煩嗎?”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和陰狠。
“讓他折騰。他越是折騰,攤子鋪得越大,就死得越快。等他錢燒光了,發不出軍餉,養不活手下那幫丘八的時候,不用我們動手,他自己就得散夥。到時候,他招來的那些兵,鬧起事來,我看他怎麽收場!這叫……捧殺。”
吳司令為自己的高明策略感到十分得意。
在他看來,朱豪不過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軍閥,打仗或許是把好手,但玩政治,還嫩了點。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吳司令真的就對城西的動靜不聞不問,仿佛渝城根本沒有第四十一軍這個單位。
軍政部那邊,他早就打點好了,所有關於第四十一軍的補給申請,一律石沉大海。
他就等著看朱豪的笑話。
然而,他等來的,卻不是第四十一軍嘩變或者散夥的消息,而是一個比一個更讓他心驚的傳聞。
“司令,朱豪的第四十一軍,好像……好像已經有三萬多人了。”
“司令,聽說第四十一軍的兵,頓頓有肉吃,軍餉是中央軍的兩倍。”
“司令,城西那邊又在擴建營房了,聽說還要修個什麽……機場?”
吳司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三萬人?開什麽玩笑!他一個衛戍司令部,滿打滿算也就這點兵力。
朱豪他哪來的錢?難道是把他老朱家的祖墳都刨了?
還頓頓有肉?雙倍軍餉?他吳司令自己的親衛都做不到!
至於修機場,那更是天方夜譚!
“胡說八道!”吳司令把手裏的文件狠狠摔在桌上:“都是從哪兒聽來的謠言!一群刁民以訛傳訛!”
可報告一條條送上來,由不得他不信。袍哥那邊遞來的消息,更是讓他坐立不安。
據說,朱豪通過袍哥的關係,從國外采購了大量的“洋玩意兒”,具體是什麽,沒人知道,隻知道那些東西,都是用船裝著,從香江那邊,繞了老大一個圈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進了川中。
吳司令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那條蛇就盤踞在城西,每天都在長大,鱗片愈發堅硬,毒牙愈發銳利。
他開始感到不安,那種“捧殺”的得意心態,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忌憚。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馬德勝!”吳司令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一個身材魁梧、麵容堅毅的上校軍官走了進來,立正敬禮:“司令!”
此人叫馬德勝,是吳司令的心腹幹將,黃埔六期畢業,打過仗,見過血,為人精明強幹,比那個隻會拍馬屁的錢處長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德勝,你帶一個連的憲兵,去城西走一趟。”吳司令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以‘慰問友軍’的名義,去看看那第四十一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記住,要看得仔細一點。他們的兵員、裝備、訓練……所有細節,我都要知道!”
“是!”馬德勝領命,眼神裏卻閃過一絲疑惑。
“司令,這朱豪……我們不是一直沒管嗎?”
“此一時,彼一時。”吳司令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城西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片盤踞的陰雲:“我感覺,我們養出了一條自己都快控製不住的猛獸。你去,給我摸清楚這頭猛獸的底細。我倒要看看,他朱豪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馬德勝不再多問,轉身離去。他知道,司令這次是動了真格的。
一場平靜了幾個月的暗鬥,終於要再次掀起波瀾。
……
與此同時,朱府後院。
朱豪正拿著一把大剪刀,興致勃勃地修剪著一盆君子蘭。
他身旁,八太太周芷蘭捧著一本書,正在輕聲念著報紙上的新聞。
“……汪偽正府在金陵粉墨登場,發表聲明,宣稱將與霓虹‘共存共榮’,建立‘東亞新秩序’,輿論嘩然……”
“噗嗤。”朱豪一剪刀下去,一片枯黃的葉子應聲而落。
“一群跳梁小醜,搭個草台班子,還真把自己當角兒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對這些新聞似乎毫無興趣:“芷蘭,別念這些汙耳朵的東西了。去,把我的麻將搭子們都叫來,今天手氣好,我要大殺四方!”
周芷蘭合上報紙,看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丈夫,眼神有些複雜。
這一年多來,她親眼看著朱豪如何將一個被打殘的番號,重新變成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
他每天看似在家裏養花逗鳥,打牌聽戲,悠閑得像個退休的老太爺,可整個渝城,甚至整個川軍的暗流,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個男人,讓她越來越看不透了。
“老爺,吳司令那邊,派人去軍營了。”周芷蘭輕聲提醒道。
“哦?”朱豪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終於坐不住了?也好。晾了他們這麽久,也該讓他們開開眼了。”
他拿起旁邊的毛巾擦了擦手,對著周芷蘭眨了眨眼,那副神情,像個準備給小夥伴展示新玩具的孩子。
“走,看戲去。順便告訴徐虎,客人來了,別失了禮數。把我們最好的‘茶’,給客人端上來。”
周芷蘭知道,他說的“茶”,絕不是普通的茶水。
一場好戲,即將在城西的軍營裏,正式開鑼。
……
馬德勝帶著一個連的憲兵,乘坐幾輛軍用卡車,浩浩蕩蕩地開向城西。
他坐在頭車的副駕駛位置上,神情嚴肅。
作為黃埔出身的軍官,他對朱豪這種“軍閥習氣”濃厚的將領,本能地帶有一種排斥和輕視。
在他看來,朱豪所謂的戰功,多半是誇大其詞,而現在這種私自擴軍的行為,更是對黨國軍紀的公然挑釁。
“什麽第四十一軍,不過是一群被土財主收買的兵痞流氓。”馬德勝心裏冷哼。他已經想好了,今天到了地方,一定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好好殺一殺朱豪的威風,讓他知道,在渝城這塊地界,誰才是真正的規矩。
卡車在距離營區大門還有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不是他們想停,而是不得不停。
道路中央,設置著幾道由交叉鐵絲網和拒馬組成的障礙。
障礙後麵,一座用沙袋壘砌的堅固碉堡,正對著路口,黑洞洞的機槍口,像一隻冷酷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他們。
碉堡兩側,是兩排穿著嶄新灰色軍裝的士兵。
他們站得筆直,如同兩排挺拔的青鬆,手裏端著的,也不是老掉牙的“漢陽造”,而是一種馬德勝從未見過的、通體黝黑、造型精悍的步槍。
“下車!”馬德勝眉頭一皺,推開車門跳了下來。他手下的憲兵們也紛紛下車,整齊地列隊,氣勢洶洶。
馬德勝整理了一下軍裝,大步上前,對著守衛的士兵喝道:“我們是衛戍司令部的憲兵,奉吳司令之命,前來慰問第四十一軍。讓你們管事的出來!”
一名看起來像是班長的士兵,不卑不亢地走上前來,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長官好。請出示您的證件和軍政部的通行令。”
他的語氣很客氣,但眼神裏沒有絲毫的畏懼,腰杆挺得筆直。
馬德勝一愣,他沒想到對方會來這麽一出。
他們是來“突擊檢查”的,哪裏準備了什麽通行令。
“放肆!”馬德勝臉色一沉:“我們是吳司令派來的,還需要什麽通行令?趕緊把路障挪開,耽誤了軍務,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班長依舊麵不改色:“長官,軍營重地,沒有通行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這是我們軍長定下的規矩。如果您沒有,還請在此等候,我立刻向上麵通報。”
“你!”馬德勝氣得語塞。他手下的憲兵們也是一臉怒容,紛紛握緊了手裏的槍。
就在這時,營區裏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徐虎穿著一身作訓服,龍行虎步地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兩個抱著臂、神情彪悍的警衛。
“誰啊?大清早的,在我第四十一軍門口吵吵嚷嚷,還以為是鬼子打過來了。”徐虎的聲音洪亮如鍾,帶著一股子不耐煩。
馬德勝看到徐虎,瞳孔微微一縮。他聽說過這個朱豪手下的頭號悍將,傳聞中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猛人。
“我是衛戍司令部參謀處上校,馬德勝。”馬德勝強壓下心頭的不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官方一些:“奉吳司令之命,前來慰問貴部。”
“慰問?”徐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怎麽看都帶著幾分不懷好意,“慰問就慰問,帶這麽多人,還都拿著家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跟我們搞聯合作戰演習的呢。”
他這番話,讓馬德勝身後的憲兵們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徐團長,我們隻是奉命行事。”馬德勝沉聲道。
“行了行了,別一口一個命令的。”徐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既然是吳司令派來的客人,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不過,我們軍營有規定,外來人員,武器得統一保管。馬長官,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