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時的血與火之後，官渡碼頭迎來了黎明。
    天際線被一抹初生的、帶著血橙與玫瑰色調的朝陽撕開，微弱卻執拗的光線穿透硝煙尚未散盡的空氣，精準地投射在秦風的身上。
    光芒映照出的，是他那張混合著汗水、塵土與已經半凝固血液的麵孔，疲憊深深地刻進了每一道肌肉線條。
    他如同一尊即將崩塌的雕像，勉力維持著站姿。環顧四周，那些仍能依靠自己雙腳站立的隊員，已是鳳毛麟角，每一個都像是從地獄邊緣掙紮回來的幽魂。
    絕大多數人倒臥在地，或呻吟，或昏迷，傷口猙獰地暴露在晨光之下，最嚴重的幾名隊員，生命體征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意識也即將沉入到無邊的黑暗。
    在他們前方不足十五米處，是這場殘酷交鋒留下的直接證據——橫七豎八、姿態扭曲的屍體堆疊交錯，數量不下數十具，共同構成了這片死亡地帶的主色調。
    更遠處，堅硬的水泥地麵被航空炸彈犁開了數個巨大的、邊緣焦黑的深坑，猶如大地睜開的驚恐眼眸。破碎的混凝土塊、扭曲的金屬殘骸以及無法辨認的組織碎塊散落得到處都是，構成一幅觸目驚心的暴力拚貼畫。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硝煙的刺鼻、金屬燃燒後的焦糊、未散盡的火藥硫磺味，以及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成一種宣告著毀滅與終結的獨特“芬芳”。場麵之血腥，足以讓最堅韌的神經為之顫栗。
    高遠的蒼穹之上，時不時仍有塗著低可視度迷彩的戰鬥機呼嘯而過，尖銳的引擎撕裂聲仿佛死神的預告。它們的目標不明，或許是追剿殘餘的抵抗力量，或許是執行更宏大的戰略清掃，但這已與秦風他們此刻的掙紮無關。
    秦風感到左臂好似灌滿了鉛，他用盡殘存的力氣，極其緩慢地抬起手腕，目光聚焦在戰術手表那布滿劃痕的表盤上——指針精準地指向了預定的任務完成時間窗口。八個小時，宛如一個世紀般漫長。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死亡氣息的空氣冰冷地刺入肺葉。隨即，他伸出手，動作因極度疲勞而顯得有些笨拙，扯下了戰術背心肩帶上固定著的信號棒，擰開尾部的保險，再用力旋動引信。
    “嗤”的一聲輕響，一股濃鬱、刺眼的亮綠色煙霧猛然噴湧而出，迅速在晨風中彌漫、擴散，形成一道無論在多遠距離都無法忽視的醒目標識。
    秦風隨手將仍在嘶嘶作響、噴吐著綠色生命的信號棒扔在麵前相對幹淨的空地上。身邊其他尚有行動能力的隊員，也被無聲的指令驅動，紛紛效仿，從各自的裝備中取出信號棒點燃。
    霎時間，碼頭上空升騰起一片濃密的綠色煙幕，近似絕望中綻放出的詭異花朵，頑強地宣告著他們的存在。
    等待的時間並未持續太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但對這些劫後餘生的人來說，每一秒都像在煉獄中煎熬。
    終於，一陣由遠及近、逐漸增強的沉悶“嗡嗡”聲打破了死寂——一架塗著灰藍色迷彩的直8j重型運輸直升機，就像從天而降的鋼鐵巨獸，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上方。
    巨大的旋翼攪動著空氣，卷起地麵的塵土和碎屑，形成一個小型的旋風。直升機緩緩降低高度，懸停在離地數米的位置，還沒等起落架完全接觸地麵，側麵的艙門便已“嘩啦”一聲猛地向外滑開，探身出來、衝他們大聲呼喊的，是記憶中無比清晰、此刻恰似神隻般令人安心的麵孔。
    “同誌！撐住撐住！我們馬上接你們回家！”
    嘶啞卻充滿力量的吼聲穿透了旋翼的噪音，望著直升機機身上那個在無數次訓練和任務中早已爛熟於心的、代表著歸屬與希望的軍徽標記，殘存的隊員們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
    一陣壓抑不住的、混雜著哭泣與狂喜的歡呼聲，從他們幹裂的喉嚨中爆發出來，雖然微弱、沙啞，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張力。
    直到這一刻，秦風的麵孔上，才終於緩緩地、艱難地綻開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那笑意牽動了臉頰上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從未覺得，這初升的朝陽，這帶著暖意的紅光，是如此的溫暖人心，如此的......充滿著名為“活著”的激情。
    全副武裝的士兵從機艙內迅速湧出，他們動作迅捷而專業，一部分人立刻建立起外圍警戒線，另一部分則帶著醫療包和擔架，衝向那些倒地不起的傷員。他們熟練地進行初步的傷情評估和緊急處理，隨後或小心翼翼地攙扶，或用擔架將重傷員穩穩抬起，一一送入寬敞的機艙。
    “同誌！來！把手給我！” 一名年輕士兵衝到秦風麵前，臉上帶著焦急而堅定的神情，向他伸出了一隻戴著戰術手套、布滿塵土卻異常有力的手。
    秦風的目光在那隻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了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了對方。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從瀕臨崩潰的狀態中拉起，攙扶著他，踉蹌地走向直升機的艙門。
    當他的屁股終於接觸到機艙內冰冷的金屬座椅時，一股排山倒海、無法抗拒的疲憊感如同最深沉的海嘯，瞬間淹沒了他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眼皮重若千斤，外界的喧囂、旋翼的轟鳴、戰友的呼喊......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遠去、模糊。
    不過是眨眼之間，這位在過去八小時內承受了難以想象壓力、創造了近乎不可能奇跡的指揮官，便徹底失去了意識，沉沉地、深深地墜入了無夢的睡眠之中。
    而這場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敵後武裝滲透行動，以其驚人的效率和殘酷的代價，最終在黎明的微光中，落下了一場浸透著鮮血與硝煙的勝利帷幕。隻是這勝利的滋味，唯有幸存者才能體會其複雜與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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