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八月，驕陽似火。
    一輛大巴車緩緩拐入西蓉客運總站。
    三個多小時的旅程終於結束，車上的乘客紛紛下車。
    途中暈車吐了幾次的穆婉婷。
    艱難的起身下車，找到行李箱拉著往外走。
    大地像是被炙烤一樣，滾滾熱浪很快讓她汗水直冒。
    本就昏昏沉沉很不舒服，這下熱得她更加難受了。
    不過她時刻謹記著父母的囑托，出門一定要把包看好。
    所以不管車站外，有多少人吆喝招攬，她都不聞不問。
    左手將掛在身前的包死死摁住，右手拉著行李箱，徑直去了公用電話超市。
    穆婉婷放好行李後，拿出小本子翻找出表姐肖雅的電話號碼。
    拿起聽筒，撥出號碼……
    還沒聽清楚唱的什麽歌，電話就接通了。
    “你好，哪位？”
    “表姐，是我穆婉婷，我到西蓉了，剛出車站，在旁邊的電話超市。”
    “行，那你就在那兒等我，我馬上過來接你，幾分鍾就到，還記得我的車長什麽樣子吧？”
    “記得，我當然記得。”
    掛斷電話，穆婉婷扭頭問道：
    “老板，好多錢？”
    “一塊！”
    “啊？我就打了幾秒鍾呀！”
    “我這兒起步收費就是一塊錢，你沒看牌子嗎？”
    穆婉婷連忙看了一眼，格子間裏貼著的收費告示。
    省內通話是每分鍾五角，省外通話是每分鍾八角。
    而且起步收費就是一塊錢……
    從褲兜裏掏出一卷衛生紙。
    將衛生紙徐徐展開後，穆婉婷從皺巴巴的幾張錢中，找到了一張一元紙幣，很不舍的給坐門口老板的遞過去。
    老板接過錢，順勢上下打量了穆婉婷。
    這樸素簡單的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剛從農村出來的。
    尤其是麥黃微黑的肌膚、不少細小劃傷傷痕的手臂……
    明顯就是個高考完後，忙了兩個多月農活，來西蓉上大學的學生。
    皮膚泛黑，是因為頭頂烈日長期幹活，被曬黑的。
    而手臂上那一道道細長的劃痕傷疤。
    明顯是收稻穀和玉米，被葉片劃傷的。
    “小妹兒，你老家哪兒的呀？”
    “我仁桉縣的。”
    穆婉婷隨口回了一句，便回到座位坐下，守著自己的行李，兩眼怔怔的望著店外。
    “仁桉？你這口音，我咋聽都不像呢？”
    老板摁下風扇尾部的按鈕，讓原本固定著隻朝她自己吹的風扇，也朝著穆婉婷的方向吹去。
    “我聽你的口音，就像是貢井的呀！”
    “你看你看，你這一臉驚訝的樣子，很明顯被我猜中了！”
    “我在這兒開電話超市，每天都接觸無數的客人，我一聽口音就知道大概是哪兒的人！”
    “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啥壞人，不會騙你的錢，更不會把你拐去賣了，我可是正經的生意人！”
    “再說現在巡視組已經來西蓉了，其他幾個省都整得凶，哪個還敢在這個時候違法亂紀？那不找死嗎？”
    穆婉婷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她是能考上漢東大學的學霸，智商可不低，知道出門在外，少跟陌生人聊天。
    而她之所以舍近求遠，不去俗稱山城的金沙市，坐火車去漢東京州，而是來到西蓉。
    是因為表姐肖雅，是西蓉惠龍賓館的總經理，妥妥的高級白領、精英人士。
    她讓穆婉婷提前兩天來西蓉，適應一下大城市，然後她去京州的惠龍集團總部開會，就順便送穆婉婷去漢東大學報到。
    “你是不是來西蓉上大學的呀？其實我娃兒今年也參加高考，考得還不錯，我本想讓他就在咱們蜀川讀大學，結果他非得要去漢東，報了個京州航空航天大學。”
    穆婉婷忍不住驚訝扭頭。
    “那可是211重點大學呀，他讀的什麽專業？”
    老板翹著二郎腿，一副還不太滿意的樣子說道：
    “唉，好像是啥電子信息喲，我也不太懂，是他幺媽喊他報的，說這個讀這個專業出來，以後特別好找工作，工資還高得很。”
    “那你呢？你一個女娃兒，高中應該學的就是文科，讀大學應該也是法律、市場、教師之類的吧？你是要到西蓉哪個大學讀書呢？”
    “我也是要去漢東讀大學，要去讀漢東大學國際法學專業。”
    穆婉婷很老實的回答了。
    或許是想著老板孩子能考上京州航空航天大學。
    那麽能教育出一個重點大學生的，想來也應該不是什麽壞人。
    “天啊！你也是要去漢東讀大學的呀？那好巧喲！不過今天才二十九號，你就打算要過去了嗎？”
    “不是，我表姐叫我來西蓉耍兩天，她在這邊上班。”
    穆婉婷探頭看向店外，生怕表姐的車到了，自己沒看見。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買火車票了嗎？不提前訂的話，到時候怕是買不到票喲！”
    老板說著，便從櫃台下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穆婉婷。
    “妹兒，喝水！拿到嘛，不要客氣！”
    “這麽熱的天氣，你看你汗流浹背的！”
    “放心喝，我這是拿來賣的礦泉水,你還怕我動手腳嗎？”
    “我是看你這穿著打扮，都是農村娃兒，出門在外不容易！”
    穆婉婷本不想接，但老板卻起身走過來。
    “拿到喝嘛！”
    “我估計你家裏，應該也不是很富裕！”
    “你報考漢東大學，估計也是因為容易拿到惠龍集團的貧困助學金吧！”
    穆婉婷接過礦泉水，卻並沒有擰開瓶蓋。
    “我表姐不讓我申請。”
    老板一臉驚訝。
    “為什麽？每年五千塊呀！你難道不知道要掙五千塊錢，是有多難嗎？”
    “你一家人在農村打穀子、掰玉米、挖花生，忙一年恐怕都存不到五千塊。”
    “但是隻要你考上了漢東的大學，找村裏再開一張家庭貧困的證明，就百分之百能拿到惠龍集團的貧困助學金！”
    穆婉婷隨口便反問道：“那你家申請了嗎？”
    “當然申請了呀！”
    老板大言不慚的說道：“雖然我開電話超市，生意還不錯，但惠龍集團的貧困助學金就跟白送一樣，不拿白不拿！”
    “而且他們也不差這點錢，全國各地的惠龍網吧、惠龍賓館，都是他們集團的，他們還賣手機、p3、電腦等等各種高科技，根本就不差錢！”
    穆婉婷有些勉強的微微笑了笑。
    老板見狀，苦口婆心的勸道：
    “小妹妹，你是馬上就是大學生，你那肯定已經是成年人了。”
    “你就不能還像在學校裏那樣單純，你要慢慢學著適應社會。”
    “怎麽樣才能適應社會？那就是做人做事，都要靈活一點，不要太死板！”
    “惠龍集團的貧困助學金，就跟白送似的，你為什麽不要？有了這五千塊，你一年的生活費，都不用讓家裏操心了，多好啊！”
    穆婉婷放下礦泉水瓶。
    “可是我表姐說，咱們要實事求是、不能弄虛作假。”
    “咱們家還沒窮到學費都交不起的程度，所以不能申請。”
    “畢竟惠龍集團是很有錢，捐贈的善款也不少，但名額也是有限的。”
    “如果家裏不是特別困難的，都一窩蜂的去申請，就會導致真正困難的，反而拿不到善款！”
    老板尷尬的笑了笑。
    “不至於，我聽說他們集團每年都捐好幾億……”
    “我先走了老板，謝謝你的礦泉水！”
    穆婉婷拿起背包，拖著行李箱，興衝衝的走出電話超市。
    <9，豪華大氣非常好看，當初第一次開回老家，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村裏人都沒心思幹農活，一窩蜂的紮堆看表姐的豪車，也給穆婉婷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而肖雅把車靠邊停下後，也沒有坐在車裏等，主動下車給表妹打開後備箱，然後幫她拿行李箱……
    老板目光怔怔的走出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頂級豪車！絕世美女！
    在衣著樸素，皮膚黝黑的農家女襯托下。
    這個剛下車的美女，更顯膚白貌美、氣質出眾。
    “哇塞，小妹兒，你表姐可以喲！開這麽好的車呀！”
    老板很是驚訝的大聲說道。
    穆婉婷把背包也放後備箱後，忍不住笑道：
    “想不到吧，我表姐就是惠龍集團的！”
    “啊？？？”
    老板驚訝愣住，嘴巴張大，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穆婉婷咯咯直笑，坐上副駕駛，關上車門。
    “你認識他嗎？”
    肖雅上車問道。
    “不認識，就剛才聊了幾句。”
    穆婉婷扣上安全帶後，扭頭看了一眼，暴曬在太陽下，愣在原地的電話超市老板。
    等車開出一段距離之後，穆婉婷急忙回頭說道：
    “姐，我剛才跟那個人聊天，發現你們集團被騙了。”
    肖雅有些納悶的笑問道：
    “怎麽了？咱們惠龍集團被誰騙了？”
    穆婉婷憂心忡忡的說道：“你們不是給漢東的貧困大學生發助學金嗎？其實很多人家裏都並不貧困！”
    “就剛才那個老板，他開電話超市，打一次至少就一塊錢，一年不知道要掙多少，結果他還讓他兒子申請了貧困助學金！”
    “還跟我說你們集團有的是錢，咱農民家庭掙五千塊很難，既然跟白送似的，那就不拿白不拿，要是申請到了，一年生活費都有了！”
    肖雅淡淡一笑。
    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你說這個呀，沒關係的，惠龍慈善基金會接到申請後，會調查核實的。”
    穆婉婷側著身子，急問道：“那要是沒核實清楚，有漏網之魚咋辦？”
    “那也無所謂，就算有一萬個，不也才五千萬嘛！”
    肖雅輕飄飄的回答，讓穆婉婷當場傻眼。
    也才五千萬……
    五千萬是什麽概念？
    去年春節，二叔打牌輸了一千塊錢，二嬸都氣得跟他大吵大鬧，差點離婚。
    而自己考上漢東大學後，爸媽一聽說每年學費要五千四，住宿費還要一千二。
    母親那驚恐的模樣，自己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而現在……
    表姐卻說，惠龍集團就算被騙五千萬都無所謂。
    “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
    穆婉婷埋著頭。
    忽然覺得自己和表姐，雖然坐在一輛車上，但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肖雅在路口把車停下，從車載冰箱裏拿出一瓶果汁。
    “喝點飲料吧！”
    “我……”
    穆婉婷愣了愣後，還是先喝飲料。
    她實在是又熱又渴，早就忍不住想喝水了。
    冰涼的果汁喝進嘴裏，又坐在涼爽的車內……
    這一刻。
    穆婉婷心裏，突然百感交集。
    她想起了最近這兩個月，幾乎每天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跟母親下地幹農活。
    一次次的彎腰收割成熟的稻穀，一遍遍的穿梭在玉米田裏掰下玉米……
    累死累活的忙碌，到頭來掙的錢，據說交了公糧後全賣掉，還不夠自己學費。
    “姐，我以後也能像你一樣嗎？”
    穆婉婷眼眸閃動的問道。
    肖雅一怔。
    她本想說能，但話卻沒說出口。
    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真的是靠自己的勤奮努力嗎？
    顯然並不是。
    如果沒有趙瑞龍的恩寵，自己現在估計還在呂州惠龍賓館當客房二部經理。
    哪能調任到西蓉，當西蓉惠龍賓館的總經理，不僅工資獎金收入不菲，還給自己買了房配了車？
    表妹穆婉婷在自己建議下，填報了漢東大學，如今被政法係錄取，即將去讀國際法學專業……
    這個專業要是學好了，找工作自然是不難，但要想混到自己這樣的層次級別，就不是足夠努力就行的。
    “你要是學得特別好，能成為精通國際法的律師，那你以後肯定比我掙得多！”
    “你還別不相信，咱們集團國際投資部那些精英，哪一個不是年薪幾十萬起步？”
    穆婉婷一聽，更傻眼了。
    “年薪幾十萬？？？”
    “對呀！”
    肖雅笑道：“這還不算獎金呢！”
    “據說他們上個月，成功收購了一家底蘊深厚、技術不錯的東毆重型機械公司。”
    “因為收購價比趙總給的預算低了不少，趙總就獎勵了他們足足五百萬元獎金！”
    穆婉婷徹底傻眼了。
    貧窮真是限製了想象力。
    在農村老家，幾千塊都覺得是一筆大錢。
    結果在表姐肖雅這兒……
    動輒百萬、千萬的。
    “別這麽大驚小怪的！”
    “知識就是力量，想掙大錢，那你就好好學。”
    “將來要是能進惠龍集團，輕輕鬆鬆都能月薪過萬！”
    鼓勵表妹一番後，肖雅便接通電話，開始忙工作。
    自從趙瑞龍來西蓉投資考察，確定要在西蓉大規模投資之後，大大小小很多企業都派人跑來西蓉。
    這些緊跟趙瑞龍步伐，想跟著惠龍集團發財的商務人士，他們來到西蓉後，自然隻會住惠龍賓館。
    而且惠龍賓館檔次高，設施配套齊全，不管是要開不同規格的會議，還是要招待宴請也都能滿足要求。
    今天又有一場高級別的會議在賓館舉行，連院士都有好幾個參加，作為總經理的肖雅，自然也不敢怠慢。
    電話打完，西蓉惠龍賓館也到了。
    熟練的把車倒入停車位，肖雅掛p擋熄火。
    看到停對麵的黑色老桑塔納，就不禁眉頭微皺。
    深吸了一口氣，肖雅拿起手包。
    將厚厚一遝鈔票和一部老式2g按鍵手機拿了出來。
    “我原本說帶你去逛街的，但臨時有事走不開。”
    “這些錢和手機你都拿著，一會兒我送你到房間把行李放下後，你自己去春喜路逛吧！”
    “我建議你最好先去買點新衣服和鞋子，然後去強盛通訊連鎖店，買一部惠龍電子的3g手機，套餐等到了學校後再辦。”
    “還有，機票我早就已經訂好了，後天下午兩點飛京州，保證不會讓你錯過開學報到，還有我的房間副卡你收好……”
    一番交代後，肖雅將表妹送上樓。
    到了房間更是一番悉心交代，連馬桶怎麽用、空調怎麽開、電視怎麽換台等等都演示了一遍。
    麵帶笑容的離開房間，關了門便冷若冰霜。
    回到總經理辦公室，肖雅反鎖上房門，立馬撥通電話。
    “你怎麽又來了？”
    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的嬉笑聲。
    “錢花完了唄，你趕緊再給點兒！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我帶著的光盤，會不會掉在你們賓館某個地方！”
    “你敢！！”
    肖雅怒不可遏。
    男人嗤笑道：“趕緊痛快給錢，不然我就讓你知道，我到底敢不敢！”
    肖雅氣呼呼的說道：“我沒錢給你，還沒發工資！”
    男人輕哼冷笑。
    “別開玩笑了肖總，你可是惠龍賓館的總經理，你要缺錢花，還用得著等發工資嗎？”
    “你要是怕違規被抓，那也好辦，你找那個男人要錢唄，我反複研究過你倆的錄像，他看著就挺有錢的樣子！”
    “更何況，他要不是特別有錢，你也不可能那麽不知羞恥的，穿那麽清涼的裙子，把他當皇帝似的伺候……”
    “你給我閉嘴！！”
    肖雅氣得直發抖。
    男人冷笑道：“想讓我閉嘴也行啊，那就趕緊給錢，不然我把光盤撒的到處都是！”
    “讓你們賓館，哦不，你們整個集團的員工，都好好看看，表麵清純的你，暗地裏是多麽的放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