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向石秀他們下達“拾遺”密令之後，整整三天，我的書房便成了彭城之內最安靜，也最焦灼的地方。窗外的寒風似乎從未停歇，如同我此刻紛亂的心緒，卷著殘雪，拍打著窗欞，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嗚咽。炭盆裏的火苗明明滅滅，映著牆壁上懸掛的徐州堪輿圖，尤其是那被我反複用手指摩挲、幾乎要磨穿了的“小沛”二字，更顯得室內光線晦暗不明。
    我知道，此刻的小沛城，必然是一片人間煉獄。城破之後的混亂、劫掠、殺戮……玄鏡台零星傳回的、關於城內慘狀的片段信息，已經足夠讓我心驚膽戰。曹軍主力雖已入城，但秩序的恢複絕非一朝一夕。潰散的呂布殘兵、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以及那些剛剛經曆過生死劫難、驚魂未定的百姓……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最混亂、也最危險的圖景。
    而我的那支由“狸貓”親自率領的、隻有寥寥數人的潛入小隊，此刻，就如同幾片飄零的樹葉，投入了這片狂暴的漩渦之中。他們的目標，是在這片屍山血海、一片狼藉之中，找到那個可能早已香消玉殞、或者被重重看押、或者流落不知何處的……貂蟬。
    五日！我給他們的期限，隻有五日！
    曹操絕非庸主，他穩定小沛秩序的速度，隻會比我預想的更快。一旦城內戒嚴，清查戶口，將所有俘虜和重要人物都登記造冊、嚴加看管起來，那麽“狸貓”他們再想找到並救出貂蟬，可能性就無限趨近於零了！甚至他們自身，都可能因為暴露而陷入萬劫不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每一刻的等待，都如同在油鍋上煎熬。
    我幾乎是徹夜不眠，守在書房之中。麵前的文牘堆積如山，都是關於徐州戰後重建、安撫流民、儲備糧草、防備曹軍下一步動向的緊急事務。我強迫自己去處理，去思考，去批閱。因為我知道，無論“拾遺”行動結果如何，徐州這艘大船，都必須繼續前行。我不能因為個人的牽掛，而耽誤了整個大局。
    但我的心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小沛的方向。
    “狸貓”他們潛入是否順利？有沒有被曹軍的巡邏隊發現？
    小沛城內的“魚眼”我們潛伏的內線）是否還能安全地傳遞消息？他們的聯絡點是否已經被破壞？
    貂蟬……她究竟在哪裏？是生是死？
    如果她還活著，她現在的處境如何？是被關押在某個陰冷的角落，忍受著饑寒和恐懼？還是……已經落入了某個曹軍將領的手中，遭受著難以想象的屈辱？
    每當想到這些可能性，我的心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與無力感便會湧上心頭。
    我欠她的。
    不僅僅是因為洛陽時我曾利用過她，更因為，她本不該承受這一切！她本該擁有不同的人生！若非王允的連環計，若非呂布的反複無常，若非這該死的亂世……她或許會是某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或許會是某個將軍帳中的賢淑夫人，絕不該淪落到如今這般生死未卜、任人宰割的境地！
    我無法改變過去，但我至少……可以嚐試改變她的結局！至少，不能讓她在我明知其可能身陷險境的情況下，再次被命運無情地拋棄！
    第三天深夜。
    距離五日期限已過大半，依舊沒有任何關於貂蟬的確切消息傳來。隻有一些關於小沛城內管控日益嚴格、曹軍開始大規模清查戶籍、搜捕呂布殘黨的零散情報，讓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時間不多了！
    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的這個決定，是否太過衝動？太過不理智？為了一個或許早已不在人世、或者根本找不到的女子，就讓玄鏡台最精銳的弟兄去冒如此巨大的風險，是否值得？
    就在我內心動搖之際，書房的暗門被輕輕叩響。
    石秀的身影悄然出現，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手中捧著一個剛剛破譯出來的、用最高等級加密方式傳遞回來的訊息！
    “主公！”他的聲音壓抑著興奮，“有消息了！‘魚眼’確認，在城西一處被臨時征用看押重要女眷的廢棄寺廟裏，發現疑似目標！形容憔悴，但……眼神依舊！”
    眼神依舊！
    這四個字，如同電流般瞬間擊中了我！我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甚至帶倒了桌案上的筆架！
    是她！一定是她！那種在絕境中依舊不肯熄滅的、帶著倔強和智慧光芒的眼神，我絕不會認錯！
    “位置確認了嗎？守衛情況如何？”我急切地追問，聲音都有些變調。
    “位置已確認！是一座名為‘甘露寺’的廢棄寺廟，守衛約有兩百餘人，由曹軍一名校尉負責。看管尚算嚴密，但因為是臨時征用，內部頗為混亂，且守兵多有懈怠、甚至……趁機欺淩女眷之事發生。”石秀快速地匯報著，“‘狸貓’已經收到消息，正準備利用今夜後半夜守衛換防、最為鬆懈之時，潛入確認，並……相機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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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再次懸到了嗓子眼！找到了！但危險也隨之而來！廢棄寺廟，守衛混亂，欺淩女眷……貂蟬此刻的處境，恐怕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狸貓”必須盡快行動！但兩百守軍，絕非兒戲！稍有不慎，便是全軍覆沒！
    “立刻傳令給‘老吳’！”我當機立斷，“讓他率領接應小隊，提前趕到預定地點！同時，啟動備用計劃——在城東糧倉附近，製造一場小規模的‘意外’火災！不必太大，但要足夠吸引部分巡邏軍隊的注意！時間，就定在‘狸貓’行動開始後一炷香！”
    製造混亂，聲東擊西！這是我們之前就預演過的方案之一！雖然冒險，但或許能為“狸貓”他們爭取到寶貴的撤離時間！
    “喏！”石秀立刻領命，轉身去傳達指令。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我站在地圖前，目光死死地盯著小沛城的方向。我的腦海中，仿佛能清晰地看到“狸貓”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漆黑的雨夜或許今夜並未下雨，但肅殺的氣氛更甚雨夜）中，利用繩索翻過殘破的寺牆，避開昏昏欲睡的哨兵，潛入那關押著無數悲慘命運的臨時囚籠。
    他會在哪間禪房找到她？
    她見到他時，會是怎樣的反應？是驚恐？是麻木？還是……會認出這身玄鏡台特有的夜行衣？
    他們如何才能避開巡邏的士兵，將她帶出來？
    城東的火光，能否準時燃起？能否成功吸引曹軍的注意？
    “老吳”的接應小隊，是否已經到達了指定位置？他們能否在第一時間接應到“狸貓”和貂蟬？
    無數的疑問，無數的可能性，在我腦海中瘋狂地交織、碰撞。我的手心全是汗，後背也早已被冷汗浸濕。這種將命運寄托於他人之手，自己卻隻能焦灼等待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煎熬！
    時間一點點流逝……
    子時已過……醜時將半……
    突然！
    遠處的天空，隱隱約約地，似乎有一抹微弱的紅光一閃而逝！緊接著，似乎有隱約的喧嘩聲，順著風傳來！
    是城東！火起了！我們的信號！
    計劃，正在按部就班地執行！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狸貓”他們，應該已經得手了吧？！
    我緊緊地盯著小沛城的方向，仿佛要將目光穿透這沉沉的黑夜，看到那甘露寺中正在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我仿佛看到，“狸貓”一腳踹開某間破舊禪房的房門，裏麵蜷縮著一個雖然衣衫襤褸、發髻散亂，但眼神卻依舊清亮倔強的女子！
    我仿佛看到，“狸貓”低聲說出那句隻有玄鏡台核心成員和少數關鍵人物才懂的接頭暗號：“梅花……依舊香否？”
    我仿佛看到，那女子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迷茫，隨即化為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或許認出了他，或許認出了這句來自過去的暗語！
    我仿佛看到，“狸貓”不再廢話，直接將一件寬大的鬥篷披在她身上，拉起她冰冷的手，低喝一聲：“走！”
    我仿佛看到，他們如同兩道影子，在混亂的寺廟中穿梭，避開那些被火光和喧嘩吸引了注意力的守兵，利用熟悉的路徑和事先準備好的脫身之法，翻牆而出！
    我仿佛看到，在城外漆黑的曠野上，“老吳”早已帶著快馬等候在那裏！看到“狸貓”和那個被裹在鬥篷裏的身影出現，他立刻迎上前去！
    ……
    “主公！” 石秀的聲音將我從緊張的幻想中拉回現實。他再次出現在門口，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和……一絲如釋重負！
    他手中，再次捧著一個剛剛破譯的、帶著濕氣的訊息！
    “成功了！” 石秀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狸貓’已於醜時三刻，成功將‘目標’帶出甘露寺！城東火起，吸引了大部分追兵！‘老吳’已按計劃接應得手！正沿預定路線，向我方秘密據點轉移！預計……明日傍晚，可抵達安全區域！”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我全身！我隻覺得雙腿一軟，幾乎要站立不住，連忙扶住了身旁的桌案！
    我成功了！玄鏡台成功了！我們真的在曹操的虎口之中，將她……救了出來！
    “好……好……”我連說了幾個“好”字，聲音沙啞，眼眶甚至有些濕潤。這不僅僅是因為救出了貂蟬，更是因為……我的弟兄們，他們用智慧和勇氣，再次完成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他們證明了玄鏡台的價值！也證明了……我當初建立這個組織的決定，是正確的！
    “傳令下去！”我定了定神，恢複了冷靜，立刻下達後續指令，“沿途所有玄鏡台據點，全力配合接應！確保他們一路安全！在抵達最終安置點之前，絕不能有任何差錯！”
    “另外，”我補充道，“關於‘拾遺’行動的所有細節，列為最高機密！參與此次行動的所有人員，事後論功行賞！但必須立下最嚴厲的血誓，若有半句泄露……格殺勿論！”
    此事關係重大，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否則，不僅會引來曹操的瘋狂報複，更可能在徐州內部，引發難以預料的政治風波！
    “喏！”石秀鄭重領命。
    他退下後，書房內再次恢複了寂靜。但這一次，彌漫在空氣中的，不再是焦慮和絕望，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輕鬆和……對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期待。
    我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卻讓我感到一陣清爽。天邊，似乎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就要來了。
    貂蟬，你終於……自由了。至少，是暫時逃離了那個最危險的漩渦。
    接下來，你我之間，又會發生怎樣的故事？你的到來，又將給這風雨飄搖的徐州，帶來怎樣的變數？
    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為你，也為我自己，爭取到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那個在洛陽時便已種下的、關於憐惜、道義、愧疚與欣賞的種子，或許……終於可以在這片新的土地上，生根發芽了？
    我望著東方那即將破曉的天空，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和……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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