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才那獻策曹操所帶來的灼人熱量，很快便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所取代。誘惑固然巨大，但其背後潛藏的風險，卻如同懸崖邊緣的萬丈深淵，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我必須冷靜地剖析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可能出現的變數。
    首先，便是曹操其人。
    孟德公，雄才大略，知人善任，這固然不假。但同時，他也是一個生性多疑之人。這一點，天下皆知。官渡之戰如此關鍵的時刻，一份足以扭轉戰局的情報，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他麵前，他會如何看待？
    欣喜若狂？或許會有。但緊隨其後的，必然是徹骨的審慎與懷疑。
    這情報從何而來？是真是假？會不會是袁紹故意設下的圈套？抑或是哪方勢力試圖借刀殺人，漁翁得利？以曹操的精明，這些疑問定會在他心中盤旋不去。他絕不會僅僅因為情報誘人，就輕易采納。
    他一定會追問情報的來源。這是毋庸置疑的。
    而這，恰恰是我最致命的軟肋。
    我該如何解釋這份情報的來曆？編造一個虛假的線人？風險太大，一旦被曹操查出破綻，後果不堪設想。難道要我親自出麵，或者通過某個玄鏡台的密探去傳遞？這更是自尋死路！
    一旦暴露了我或玄鏡台的存在，曹操會如何反應？
    玄鏡台，是我苦心經營多年的秘密力量，是我在亂世之中安身立命、縱橫捭闔的最大依仗。它就像一把隱藏在黑暗中的匕首，隻有不為人知，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若將其暴露在曹操這位梟雄的眼皮底下，無異於將自己的底牌徹底掀開。
    曹操會容忍這樣一個獨立於他掌控之外、擁有強大情報能力的網絡存在嗎？尤其這個網絡的主人，還身在名義上與他結盟、實則各懷心思的劉備麾下？
    恐怕他不僅不會感激我送上的情報，反而會將我視為一個潛在的巨大威脅。他會想方設法地控製我，控製玄鏡台，甚至……徹底鏟除我們。
    我身在徐州，遠離曹操的勢力核心，這看似安全，實則更加危險。一旦曹操對我起了疑心或殺心，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對付我。派遣刺客，散布謠言，離間我與玄德公的關係……以他在中原的根基和手段，我幾乎防不勝防。屆時，我便是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退一萬步講，就算曹操暫時不追究來源，采納了這份情報，並且成功擊敗了袁紹。這是否真的符合我的長遠利益？
    將如此重要的情報交給曹操，無異於親手為他統一北方鋪平了道路。袁紹一旦覆滅，北方大地將再無可以與曹操抗衡的力量。屆時，曹操的勢力將空前膨脹，氣焰將更加熾盛。
    一個過於強大的曹操，對於尚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玄德公，對於我陸昭，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官渡相持不下，雙方互相消耗，或許才更能為我們這些“漁翁”爭取到發展壯大的時間和空間。一旦曹操徹底掃清北方，下一步，他的兵鋒會指向何方？荊州？江東？還是近在咫尺的徐州？
    我今日送出的這份“大禮”，會不會成為日後懸在自己和玄德公頭頂的催命符？這是資敵，還是遠見？我一時難以判斷。
    最後，也是我必須麵對的現實問題：即便我能僥幸度過信任危機，成功獲得了曹操的“青睞”，投身其麾下，我的未來又將如何？
    伴君如伴虎，何況是伴隨曹孟德這樣的亂世之虎、奸猾之狼？
    在他麾下，我或許能得到高位，得到賞識，但又能得到多少自主權？玄鏡台還能保持獨立運作嗎？還是會被他強行收編，成為他手中眾多鷹犬中的一員？我陸昭苦心孤詣建立的一切，難道就是為了最終成為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以曹操的控製欲和疑心，恐怕很難容忍一個像我這樣心思深沉、手握秘密力量的“謀士”長期遊離於他的絕對掌控之外。在短暫的利用價值過後，等待我的，會是什麽樣的命運？是像荀彧那樣，雖得高位卻最終因理念不合而結局慘淡？還是像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不得善終的臣子？
    風險，太大了。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步都可能引向毀滅。
    與獻給曹操可能帶來的巨大收益相比，這些風險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我心中那剛剛燃起的火焰。
    將密信交給曹操，或許能改變一場戰役的走向，或許能換來一時的榮華富貴，但更可能的是，將我自己和玄鏡台推向一個更加危險、更加不可預測的未來。
    我輕輕籲了口氣，感覺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這封絹帛，果然是個燙手的山芋。不僅燙手，而且……似乎怎麽扔，都有可能砸到自己的腳。
    那麽，除了呈於玄德公和獻於曹操，還有沒有……第三條路？
    我的目光，在書房昏暗的光線下，變得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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