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枚承載著顛覆之秘的黑色令牌被“影”帶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倏忽已過十數日。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的凜冬，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也更酷烈。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彤雲密布，仿佛隨時會降下吞噬一切的暴雪。寒風如同無形的刀刃，穿過庭院，刮過城樓，卷起最後一絲秋日的殘痕，發出尖銳而單調的嘶鳴。書房內，炭盆裏的銀骨炭燒得正旺，驅散著室內的寒氣，卻驅不散我心中那股日漸沉重的、混雜著期待與焦慮的陰霾。
    我依舊如往常般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務。徐州的屯田進入了冬歇前的最後整理階段，各處倉廩的盤點核算需要我親自過目；新編練的軍士需要調撥冬衣與糧餉；與糜竺商討來年的鹽鐵專營和稅收計劃；還要抽空去巡視一番匠作營“木牛流馬”的初步仿製進展……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仿佛北方的滔天巨浪與這座東南州城毫無關聯。
    然而，隻有我自己知道，在那平靜的外表下，我的心弦，時刻緊繃著，指向遙遠的北方——官渡。
    “去痕留白”。這是我定下的核心策略，也是我此刻最大的煎熬所在。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為了讓那份情報以最“自然”、最“偶然”的方式出現在曹操麵前，我切斷了與“影”的所有聯絡。他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顆石子，是激起了足以傾覆巨輪的暗湧，還是就此沉寂無聲，我一無所知。
    這種徹底的“留白”，固然最大程度地抹去了我與此事的關聯，卻也讓我陷入了信息隔絕的盲區。我不知道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不知道那些精心設計的“碎片”是否已被曹軍截獲，更不知道那位多疑的曹孟德，是否會采信這份來曆不明、卻又直指要害的情報。
    我隻能等待。
    等待玄鏡台從官渡前線傳回的、那些零碎而滯後的公開戰報。
    “袁軍築土山、挖地道，曹軍亦掘長溝內應，雙方壁壘森嚴，互有損傷，戰局依舊膠著……” “曹軍糧草似有不濟，兵士疲憊，許都方向催糧文書往來頻繁……” “袁紹遣將襲擾曹軍側翼，未果……”
    每一份戰報，都如同泥牛入海，看不到任何決定性的轉折。袁紹依舊憑借著龐大的兵力和物資優勢，步步緊逼，似乎要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將曹操活活耗死在官渡。而曹操，則展現出驚人的韌性，在絕對的劣勢下苦苦支撐，等待著那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轉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天天流逝。每一天太陽升起，我的心便沉重一分。難道……我的那步險棋，終究是錯付了？難道曆史的慣性如此強大，即使我投下了這顆關鍵的石子，也無法改變那既定的流向？
    不，我相信我的判斷。袁紹外寬內忌，內部矛盾重重；許攸貪婪而剛愎，與審配等人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烏巢作為糧草囤積重地，其守備必然存在鬆懈的可能……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弱點。而曹操，那位亂世梟雄，絕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以翻盤的機會。
    他一定在驗證，在權衡，在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紛亂的思緒壓下。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冷靜。我走到書案前，拿起一份關於下邳港口疏浚和擴建的規劃文書。徐州的發展不能停，自身的實力才是應對一切變局的根本。無論官渡最終結果如何，一個更強大的徐州，才能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隻是，那根緊繃的心弦，始終在寂靜的深夜裏，發出微不可聞、卻又清晰可辨的顫音。
    北方的風，何時才能帶來那決定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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