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新野城內的喧囂早已褪去，隻剩下偶爾傳來的更夫梆子聲和遠處隱約可聞的巡邏兵士的腳步聲。我獨自坐在臨時辟出的書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牆壁上那幅簡陋卻已初具規模的荊襄輿圖。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新木料的氣息，這是連日來處理各種文書、規劃建設留下的痕跡。窗外，秋意漸濃，寒氣透過窗紙的縫隙滲入，讓我原本因持續工作而有些發熱的頭腦，不由得清醒了幾分。
    算起來，自我們一行狼狽南渡，抵達這片殘破的北境邊城，已經過去了數月。回想初到時的滿目瘡痍，餓殍遍野，再對比眼前這點滴的改變，心中不禁湧起一絲複雜難言的感慨。
    在主公劉備的仁德感召下，在關將軍、張將軍的威懾與整頓下，在簡雍先生不辭辛勞的安撫下，也在孫乾先生細致的庶務管理下，新野這座幾近廢棄的城池，總算勉強恢複了一點生氣。
    城外的荒地，在軍民一體的屯墾下，已經開墾出了相當一部分，雖然今年的收成注定有限，但至少播下了希望的種子，也極大緩解了眼下最迫切的糧草壓力。城內的秩序，在嚴格的軍紀約束和初步的民政管理下，也算是有所建立，至少搶掠和混亂被有效遏製，流離失所的百姓開始得到基本的安置。
    士兵們不再是剛從徐州潰敗下來時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雖然衣甲依舊殘破，武器依舊簡陋，但在日複一日的操練和相對穩定的供給下，士氣正在緩慢回升，軍容也漸漸齊整。至少，他們看起來，又像一支軍隊了。
    而在這些看得見的改變之下，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潛流在湧動。
    糜貞已經利用她那無孔不入的商業網絡，悄然打通了與外界聯絡的秘密渠道。鐵料、食鹽、藥材，這些維係生存和發展的必需品，正源源不斷地、隱秘地流入新野。同時，本地一些不起眼的特產，也被巧妙地運輸出去，換回支撐“格物所”運轉和玄鏡台重建所需的寶貴資金。這條金色的血脈，是我們能在這貧瘠之地立足的重要保障。
    文姬那邊，也已在一處僻靜的院落裏，將那些從徐州九死一生搶運出來的典籍妥善安置。雖然條件簡陋，但她已開始著手整理、編目，甚至嚐試著向身邊幾個有悟性的孩童傳授一些基礎的文字和算學。那微弱的書香，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維係著文明的傳承，也寄托著我對未來人才培養的期許。
    更不用說，在城外那片經過精心偽裝的山坳裏，“格物所”的爐火也從未熄滅。孫師傅、李師傅他們，正帶領著那些核心工匠，夜以繼日地將我腦中的那些“奇思妙想”，一步步轉化為現實。改良的農具、更省力的運輸裝置、威力提升的弩機……這些超越時代的技術萌芽，雖然還很微弱，卻是我未來打破力量平衡的最大依仗。
    可以說，經過這幾個月的艱苦努力，我們這支被逼入絕境的隊伍，總算在新野這片不毛之地，初步紮下了一點根基。生存的問題，似乎得到了初步的緩解。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獨坐於此，審視全局時，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卻始終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我們活下來了，是的。但我們活得像一個蜷縮在牆角的乞兒，對外麵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
    信息！可靠的、深入的、及時的信息！這才是我們目前最致命的短板！
    身處荊州，名為劉表的賓客，實則與寄人籬下無異。我們對這片土地的了解，實在太膚淺了。
    襄陽城裏，那位“仁厚長者”劉景升，他內心深處對我等這支“客軍”的真實態度究竟如何？他那看似溫和的笑容背後，隱藏著多少算計和提防？
    權傾朝野的蔡瑁、張允，他們對我們的敵意昭然若揭，但他們的勢力到底有多深厚？他們掌控著荊州多少軍政資源？他們下一步會用什麽手段來打壓、排擠我們？
    荊州本土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如蒯家、龐家、黃家等等，他們對劉表、對蔡氏、對我們這些外來者，又各持怎樣的立場？誰是潛在的朋友，誰是必然的敵人？
    還有那暗流洶湧的繼承人之爭，長子劉琦與幼子劉琮，背後各有哪些支持者？這場爭鬥進行到了何種程度？它將如何影響荊州的未來，又將如何波及我們？
    我們對此，幾乎兩眼一抹黑！僅僅依靠驛館中那些道聽途說的消息，或是簡雍先生他們通過官方渠道打探到的隻言片語，根本無法把握全局。這就好比盲人摸象，摸到腿便以為是柱子，摸到耳朵便以為是蒲扇，距離真相，謬以千裏！
    更不用說外部的威脅！
    北方的曹操，在官渡徹底擊敗袁紹後，統一北方已是大勢所趨。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遲早會盯住富庶而分裂的荊州。他的大軍何時南下？主攻方向是哪裏？兵力部署如何？我們對此，隻能依靠一些模糊的傳聞和猜測，完全無法做出精準的預判。新野首當其衝，一旦曹軍南下，我們將是第一個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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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江東孫權，那個碧眼紫髯的年輕人，同樣不是易與之輩。他坐擁江東六郡，麾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更有強大的水軍。他對荊州這塊“天下糧倉”難道沒有覬覦之心？他會選擇與曹操結盟，還是與我們聯合？抑或是坐山觀虎鬥，待機而動？我們對江東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憐！
    在這種內外交困、強敵環伺，而自身卻如同聾子瞎子般的狀態下，談何發展？談何圖謀未來？能僥幸生存多久，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
    不行！絕對不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腑，也讓我的決心更加堅定。
    我猛地想起了在潁川，在徐州時的情景。那時，我們同樣屢屢身陷絕境，但每一次，總能化險為夷，甚至險中求勝。靠的是什麽？除了主公的仁德旗幟、關張二將軍的勇武、以及我那些超越時代的計策外，最關鍵的，就是玄鏡台！
    是玄鏡台提前預警了董卓的異動；是玄鏡台刺探到了曹軍的部署；是玄鏡台在無數次危機中，為我們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情報，讓我們能夠洞察先機，趨利避害！
    那張無聲無息、遍布暗處的網絡，才是我真正的底氣所在！
    而現在，隨著南渡的倉促和混亂，玄鏡台在北方的根基大部分已經丟失或轉入深度潛伏。在荊州這片全新的土地上，它幾乎等於一張白紙！雖然貂蟬和石秀他們已經利用南撤途中的機會，以及糜家的商路掩護，悄然布下了一些零星的“種子”，但那遠遠不夠！遠遠不足以支撐我們在這片龍潭虎穴中立足！
    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新野的初步穩定，雖然脆弱，卻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必要的基地和掩護。軍紀的整肅、民心的初步安定、秘密工坊的建立、以及糜氏商脈的初步貫通，都為玄鏡台的重建和擴張創造了最基本的條件。
    時機已經初步成熟，不能再等了！
    我霍然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輿圖前，目光銳利如刀，緩緩掃過荊襄九郡的每一個角落。
    必須立刻啟動玄鏡台在荊州的全麵擴張計劃！
    這個計劃，就命名為——“南張”！
    意為，將玄鏡這張無形的大網，徹底地、係統性地，張開在荊襄這片南方大地上！
    “南張”計劃的首要目標，有三個：
    其一，襄陽！作為荊州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劉表、蔡瑁等核心人物盤踞於此，這裏是權力的風暴眼。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觸角伸進襄陽城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州牧府、蔡瑁府、張允府以及各大世家豪族的內部！隻有洞悉了襄陽的內幕，我們才能真正理解荊州的政治格局，才能在夾縫中找到生存和發展的空間。
    其二，荊南四郡及江東方向！長沙、零陵、桂陽、武陵，這片廣袤的區域是荊州的腹地，也是未來我們可能的退路或發展方向。同時，必須密切監視長江對岸的江東孫權集團，了解他們的實力、意圖和動向。孫劉聯盟並非不可能，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對彼此有足夠的了解。
    其三，北部邊境！即新野、樊城一線，直至宛城方向。這裏是直麵曹操威脅的最前線。必須建立起嚴密的預警體係，實時掌握曹軍的兵力調動、將領任命、後勤補給等一切軍事情報。隻有知己知彼，我們才能在未來可能的衝突中，爭取到一線生機。
    這三個方向，互為犄角，缺一不可。隻有將這張大網鋪開，我們才能真正做到耳聰目明，才能擺脫當前這種被動挨打、任人宰割的局麵！
    而要執行如此龐大、複雜且極度危險的計劃，放眼整個團隊，有能力、有魄力、也值得我百分之百信任的人，隻有一個。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清冷如月，卻又能在黑暗中綻放出絕世鋒芒的身影。
    貂蟬。
    也隻有她，才能擔起這份重任，將這張無聲的大網，悄然織遍荊襄。
    我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特製的細毫筆，開始在一張經過特殊處理的紙張上，用隻有我和她才懂的密語，迅速勾勒出“南張”計劃的輪廓和指令。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夜蠶食葉，也如同命運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
    新野初定，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真正的挑戰，從此刻，才剛剛開始。
    而“南張”計劃，將是我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為自己，也為追隨我的所有人，布下的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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