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唇槍舌劍,初探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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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寂靜,因周瑜那句鄭重的道謝而被打破,卻又迅速被一種更加微妙、更加緊繃的氛圍所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聚焦在我這個剛剛“技驚四座”又引發了一場“郡主風波”的江北來客身上。
尤其是周瑜,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落在我濕漉漉的肩頭,
似乎想從我平靜的外表下,挖掘出更多的東西。
而魯肅,則在一旁略顯坐立不安,顯然還在為剛才孫尚香的失態而感到尷尬,
同時,恐怕也在揣測都督此刻的心思,以及我這個“惹禍”的使者接下來會如何應對。
我深知,此刻的沉默比爭吵更具壓力。
周瑜的試探並未結束,他剛才的問題看似客氣,實則是在探我的底細。
而孫尚香雖然暫時退入船艙,但那股未消的怒意和被冒犯的驕傲,如同無形的陰雲,依舊籠罩在這艘小小的快船之上。
這場意外的“英雄救美”,非但沒有贏得好感,反而可能讓我陷入更複雜的境地。
我不能被動等待。
與其讓周瑜繼續猜測,不如主動出擊,將話題引導到對我有利,或者至少是無害的方向。
同時,我也需要對剛才那位郡主的“指控”
——諸如“多管閑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做出更清晰的回應,否則,難免會留下輕浮、別有用心的印象。
心念電轉間,我對著周瑜再次拱手,神色坦然,語氣誠懇地說道:
“都督言重了。
方才郡主遇險,事發突然,在下雖忝為使者,亦是習武之人,見危豈能不救?
至於師承……
誠如方才所言,不過是少年遊曆時偶得的一些粗淺把式,用以防身健體罷了,難登大雅之堂。
若論水中功夫,放眼天下,誰人能及江東水師?
在下這點微末道行,在都督與諸位將軍麵前,不過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我這番話,半真半假。
承認自己會武,解釋了下水救人的能力來源,
將其歸結於“粗淺把式”和“防身健體”,既滿足了周瑜的部分好奇,
又刻意降低了自己的武力值,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警惕。
同時,不失時機地盛讚江東水師,給足了周瑜麵子。
魯肅聞言,臉上明顯鬆弛了許多,連連點頭道:
“是極,是極。子明先生謙遜了。
方才若非先生反應迅捷,後果不堪設想啊。”
周瑜卻並未立刻接話,隻是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身上,似乎在判斷我話語中的真偽。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
“先生不必過謙。臨危不亂,身手矯健,絕非‘粗淺把式’四字可以涵蓋。
先生這份膽識與能力,瑜,佩服。”
他頓了頓,話鋒似乎不經意地一轉:
“不過,方才郡主似乎對先生的救援方式,頗有微詞?”
來了。
他終究還是將話題繞回了剛才的衝突。
這並非單純的八卦,而是在觀察我的應對,以及我對孫尚香,這位孫權胞妹的態度。
處理得好,可以化解尷尬;
處理不好,則可能加深誤會,甚至影響到聯盟大局。
我心中早有準備,聞言露出一絲苦笑,帶著幾分無奈,卻又不失禮節地說道:
“都督明鑒。
郡主金枝玉葉,又是性情中人,驟然遇險,心神激蕩,言語間有所誤會,在下完全可以理解。
水中救人,首重時效,難免肢體接觸,失了分寸,確是在下考慮不周,冒犯了郡主。
待郡主情緒平複,在下自當登門致歉。”
我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歸咎於“考慮不周”和“冒犯”,給足了孫尚香台階下,也展現了自己的“大度”和“識大體”。
同時,也暗示了孫尚香的“性情中人”,為其剛才的失態做了些許辯解。
然而,我的話音剛落,一個清脆而帶著怒意的聲音,卻猛地從船艙門口傳來:
“誰要你假惺惺地致歉!本郡主還用不著你來理解!”
隻見孫尚香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窄袖勁裝,
雖然頭發依舊濕漉漉地披散著,臉色也因寒冷和之前的驚嚇而顯得有些蒼白,
但那雙眸子卻重新燃起了火焰,如同被惹惱的獵豹,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幾步便走到了甲板上。
她顯然是在艙內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尤其是聽到我將責任攬下,並評價她為“性情中人”,
這非但沒有讓她領情,反而似乎更加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陸子明!”
她走到我麵前,昂著線條優美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你少在那裏裝好人!也少在那裏說什麽‘水中救人,事急從權’!
我問你,你剛才說我‘重心稍有偏差,加之浪湧突至,故有此險’,這是什麽意思?
是在說我技不如人嗎?!”
原來她連我之前在岸邊和周瑜低語的分析也聽到了些許!
這下,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她顯然將我的技術性分析,當成了對她個人能力的否定和嘲諷。
周圍的空氣再次凝固。
魯肅一臉的無奈,張口欲言,卻被孫尚香狠狠一瞪,隻得閉嘴。
周瑜則雙手抱臂,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
眼神深處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芒,
似乎很想看看我這個“深藏不露”的使者,將如何應對他這位刁蠻任性卻又備受寵愛的妹妹。
我看著眼前這位炸毛的郡主,心中暗歎一聲。
這位大小姐的脾氣,還真是一點就著。
但此刻,退縮和一味的道歉,顯然隻會讓她更加看輕我,甚至坐實她心中“假惺惺”的印象。
既然避無可避,那就正麵應對。
我收起臉上的苦笑,神色變得嚴肅了幾分,迎著她的目光,平靜地說道:
“郡主誤會了。
在下並非質疑郡主的技藝,
江東郡主弓馬嫻熟,名不虛傳,方才那錦帆破浪之英姿,令人讚歎。
在下隻是就事論事,探討方才遇險的緣由罷了。”
“探討緣由?”
孫尚香冷笑一聲,咄咄逼人,
“好啊!那你倒是說說,我如何‘重心稍有偏差’了?
我自幼習練水戰之術,艨艟鬥艦之上如履平地,豈會被區區浪湧打倒?
分明是你這外人在岸邊指指點點,擾我心神!”
強行甩鍋,倒也符合她此刻羞憤交加的心態。
我沒有直接反駁她這明顯不合邏輯的指責,而是話鋒一轉,問道:
“郡主方才駕馭快船,連續做出高速轉向與破浪衝擊,動作迅捷淩厲,膽魄驚人。
敢問郡主,平日演練此等高危動作,可有相應的防護措施?
或是,在進行此類極限操作前,是否會對當時的水文、風向進行更為細致的評估?”
我的問題,看似與她的指責無關,實則暗藏機鋒。
我沒有直接說她操作失誤,而是將問題引向了“訓練安全”和“風險評估”這兩個更深層次的領域。
這既是試探,也隱晦地表達了我的觀點
——勇氣和技藝固然重要,但對風險的認知和控製,同樣不可或缺。
這其中,就蘊含著一絲超越這個時代的、關於係統化訓練和安全規程的理念雛形。
孫尚香顯然沒料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愣了一下,隨即柳眉倒豎:
“防護措施?評估?陸子明,你是在嘲笑我江東健兒貪生怕死嗎?
我江東兒郎,駕馭戰船,憑的是一身武藝和衝鋒陷陣的膽氣!
劈波斬浪,百死無悔!豈是你這紙上談兵的文弱書生所能理解!”
她將我的問題,直接上升到了“膽氣”和“文武之別”的高度,試圖用江東尚武的傳統來壓製我。
“郡主此言差矣。”
我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靜,但目光卻變得銳利了幾分,
“武勇與膽氣,固然是戰士之魂。
但真正的精銳之師,不僅要有悍不畏死的勇氣,更要有愛惜士卒性命、追求最大效率的智慧。
訓練的目的,是為了在戰場上更好地殺敵,更有效地保存自己。
若是在平日演練中便折損過多,豈非本末倒置?
將士用命,固然可嘉,
但若是能通過更周密的準備、更完善的訓練方法,
減少不必要的傷亡,豈不更能提升戰力,讓將士們在真正的戰場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我這番話,雖然依舊沒有直接批評她,但其中的含義已經非常清晰。
我是在質疑她那種隻憑血勇、忽視風險的訓練理念。
這番話,不僅是說給她聽,更是說給旁邊的周瑜聽。
果然,我注意到,在我說話的時候,周瑜的眼神明顯亮了一下,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種思索。
而魯肅,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孫尚香被我這番“歪理”噎得俏臉通紅,
她大概從未聽過有人敢在她麵前,如此“大逆不道”地質疑江東的練兵之道。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你了半天,卻一時間找不到足夠有力的言辭來反駁。
畢竟,我句句不離“提升戰力”、“愛惜士卒”,站在了道義和實用的製高點上。
“你……你強詞奪理!”
她最終隻能憋出這麽一句,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提高了聲音,
“說到底,你還是覺得我剛才落水是咎由自取,是訓練不當!
好!既然你這麽能說會道,想必身手也定然不凡!
光說不練假把式!你敢不敢與我比試比試?!”
她竟然提出了比試的要求!
這一下,連一直看戲的周瑜都微微變了臉色。
魯肅更是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步,想要阻止:“郡主!不可胡鬧!子明先生乃是貴客……”
“子敬先生不必多言!”
孫尚香猛地打斷魯肅,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挑釁,
“陸子明,你敢,還是不敢?!”
船上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與江東郡主比試?這簡直是荒謬!
無論輸贏,對我而言都沒有好處。
贏了,得罪孫權兄妹,可能影響聯盟;
輸了,不僅丟臉,更可能坐實“紙上談兵”的評價。
我看著眼前這位因為羞憤和驕傲而失去理智的少女,心中快速權衡著利弊。
這,又是一個陷阱,一個因意外而生的、更加棘手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