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庶務千頭,徐公運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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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奪取南鄭,雷霆震懾,政令連發,激濁揚清。
    看似大刀闊斧,勢如破竹。
    然而,真正的考驗,從來不在於口號喊得多響亮,政令頒得多嚴厲,
    而在於如何將這宏偉的藍圖,一絲不苟地落實到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具體的環節之中。
    這幾日,我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軍隊的整肅和城防的鞏固上,確保手中最堅實的“槍杆子”牢牢握緊。
    而新政推行的繁雜庶務,則幾乎全權交由了徐庶,徐元直。
    太守府後院臨時開辟出來的幾間廂房,如今已成了整個漢中新政權最繁忙的中樞。
    這裏沒有雕梁畫棟,沒有繁文縟節,
    隻有行色匆匆的吏員,堆積如山的簡牘文書,
    以及彌漫在空氣中那股混雜著墨香、汗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新生”氣息。
    我踏入這片區域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幾張簡陋的木案拚湊在一起,便是臨時的“戶曹”所在。
    幾名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吏袍,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年輕人,
    正埋首於一堆繪製粗糙的地圖和登記冊中,激烈地爭論著什麽。
    他們的手指在圖上劃來劃去,時而皺眉,時而比劃,顯然是在為田畝清丈的具體方法而絞盡腦汁。
    隔壁的“兵曹”雛形處,則圍著幾名軍中提拔起來的識字都伯、什長,
    他們正對著一份份歪歪扭扭的功勞簿,核對著奪城之戰中士兵們的具體戰功,
    旁邊有人用炭筆在木板上記錄,不時為某個名字的歸屬或功勞大小爭得麵紅耳赤。
    這關係到他們能否獲得土地,能否改變命運,由不得他們不較真。
    再往裏走,一間稍大些的屋子被辟為“工曹”和“倉曹”的聯合辦公地。
    角落裏堆放著一些礦石樣本和初步鑄造出來的“漢中五銖”樣幣,
    幾名老匠人模樣的男子正對著爐火和模具比比劃劃。
    而另一側,則是糜信派來的幾位精幹的賬房先生,
    正在清點從張魯府庫中接收過來的糧秣物資,算盤珠子撥得劈啪作響,每一筆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而統籌這一切,讓這看似混亂卻又充滿活力的機器得以運轉的核心人物,便是徐庶。
    我找到他時,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漢中輿圖前,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他的眼圈有些發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顯然是幾日未曾好好休息。
    但他挺拔的身姿依舊如鬆,眼神清亮,絲毫不見疲態,反而透著一種運籌帷幄的沉穩和專注。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的微笑:
    “主公來了。庶務繁雜,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元直辛苦了。”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我隻是來看看,新政推行,千頭萬緒,你這邊可還應付得來?”
    “千頭萬緒,確是如此。”
    徐庶坦然承認,指了指周圍忙碌的景象,
    “主公的三大新政,環環相扣,皆是革故鼎新之舉,牽一發而動全身。
    要將其真正落到實處,絕非易事。”
    他走到“戶曹”那邊,拿起一份剛剛繪製出的田畝清丈草圖,對我說道:
    “就以這‘軍功授田’為例。
    想法雖好,但要實行,首要便是清丈田畝,核實人口。
    漢中地形複雜,山川縱橫,張魯治下多年,
    田畝冊籍本就混亂不清,更有大族豪強隱匿田產、人口,層層阻礙。
    我們人手不足,缺乏經驗,要將這筆糊塗賬徹底理清,難如登天。”
    他指向圖上某處標記:
    “你看這裏,按照舊冊記載,不過百畝薄田,
    但據玄鏡台暗中查探,實則有良田近五百畝,皆被當地一楊氏旁支所侵占。
    類似的情況,在漢中比比皆是。
    若不清查徹底,授田便無從談起,新政也就成了空談。”
    “那元直有何良策?”
    我問道。
    我知道他絕非隻是來訴苦的。
    “唯有雙管齊下。”
    徐庶眼中閃過智慧的光芒,
    “其一,是簡化標準,重點突破。
    我們暫時不必追求一蹴而就,將所有田畝都清丈得一清二楚。
    先集中力量,清查南鄭周邊以及幾個重點縣的官田、無主田、以及確定被侵占的大片田地,
    盡快整理出一部分土地,用於首批授田,以安軍心,樹立榜樣。”
    “其二,是發動群眾,分化瓦解。”
    他繼續道,
    “張榜告示,凡主動申報隱匿田畝者,核實後可酌情減免部分罪責;
    凡檢舉揭發他人侵占田畝屬實者,可獲得部分田產作為獎勵。
    同時,清丈隊伍中,除了我們自己的人手,還要吸收部分家世清白、渴望獲得土地的本地農戶和退伍老兵參與。
    他們熟悉地形地貌,了解鄉裏情況,由他們去清查,事半功倍,也能有效防止地方官吏與士族勾結,欺上瞞瞞。”
    “好一個發動群眾,分化瓦解!”
    我讚許地點頭。
    這正是利用階級矛盾,打破士族鐵板一塊的妙計。
    給那些被壓迫者一個翻身的機會,他們自然會成為新政最堅定的支持者和執行者。
    接著,我們又談到了“唯才是舉”。
    徐庶坦言,這方麵的阻力同樣巨大。
    傳統的選官製度根深蒂固,士族門閥把持著知識和話語權。
    倉促之間,很難建立起一套完全公平、客觀的考核標準。
    “主公提倡的‘考試’之法,固然新穎,但如何命題?如何評判?如何防止舞弊?都需要仔細斟酌。”
    徐庶道,
    “倉促推行,恐難以服眾,反而授人以柄。”
    “元直所慮極是。”
    我沉吟道,
    “此事不求一步到位。
    初期,我們可以簡化流程。
    對於吏員的選拔,可以先從考核‘實務’入手。
    比如,戶曹需要算術、文書能力;
    工曹需要辨識礦石、指揮匠造的能力;
    兵曹則需要熟悉軍法、調度糧草的能力。
    先考校這些實際技能,輔以品行考察。
    至於更高級別的人才,可以通過‘舉薦’與‘策論’相結合的方式。
    由各級驗證過忠誠和能力的官員舉薦,再由我或元直親自出題,考察其對時政、軍略、民生的見解。”
    “主公此法甚好!”
    徐庶眼睛一亮,
    “如此,既能打破門第之見,選拔出真正有用的人才,又能避免陷入空談理論、難以評判的困境。
    我這就著手,先擬定幾份不同曹司的實務考核細則,並挑選一批忠誠可靠之人,組成考核小組。”
    他還告訴我,已經根據玄鏡台提供的名單和自己的觀察,
    初步提拔了幾位出身寒門但在奪城和安民過程中表現突出的年輕人,擔任一些低階的佐吏職務。
    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開始,卻也像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
    在那些被壓抑已久的寒門子弟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最後,我們談到了“五銖一統”。
    徐庶的神色變得更加凝重。
    “主公,統一貨幣,乃是穩定經濟、掌控財權的根本大計,意義重大。
    但也正因如此,觸動的利益最深,遭遇的反彈也最大。”
    他指著那些新鑄的樣幣,
    “要確保新幣的信譽,其材質、重量、成色必須精準劃一,絕不能有絲毫差池。
    這需要高超的鑄造技術和嚴格的監管。
    我們剛剛招募的工匠,技藝參差不齊,府庫中收繳的銅料也雜質頗多,要達到要求,尚需時日。”
    “更重要的是流通。”
    徐庶繼續道,
    “閻圃等人囤積居奇,抵製新幣的陰謀,我們已經知曉。
    要打破他們的封鎖,光靠強製手段還不夠,必須讓新幣盡快‘活’起來。
    我已建議糜信先生,動用主公的‘內帑’通過糜貞渠道獲得的資金),
    在市場上設立官方的兌換點和平價糧鋪,帶頭使用新幣,穩定物價。
    同時,軍餉、官俸必須全部以新幣發放,這是最關鍵的一環。”
    “就按元直說的辦!”
    我毫不猶豫地表示支持,
    “錢不是問題,技術上的困難,讓工曹那邊加緊攻關,可以高薪聘請技藝精湛的匠人。
    監管一定要到位,絕不允許內部出問題。
    至於流通,軍餉俸祿是根本,
    官方兌換點和平價糧鋪是引導,再加上執法隊的嚴厲打擊,
    三管齊下,不怕他們能翻起多大浪花!”
    與徐庶一番詳談,雖然深知前路艱辛,挑戰重重,但我心中的底氣卻更足了。
    有徐庶這樣一位既有戰略眼光,又有卓越執行能力的“大管家”坐鎮中樞,
    將我的種種超前構想,一步步轉化為切實可行的方案,何愁大事不成?
    看著徐庶轉身又投入到那無窮無盡的庶務之中,
    指揮若定,條理分明,將一個個難題抽絲剝繭,逐一化解,我不禁心生感慨。
    曆史上,他投奔劉備,雖受重用,卻終究因為母親被曹操所擄而方寸大亂,未能盡展其才。
    如今,他選擇了我這條更加艱難,卻也可能更加波瀾壯闊的道路。
    庶務千頭,徐公運籌。
    我這位“漢中ceo”負責把握方向,描繪藍圖,
    而徐庶這位“o”,則負責將這藍圖,一磚一瓦地搭建起來。
    雖然我們的“公司”剛剛起步,
    麵臨著強大的“競爭對手”士族)和惡劣的“市場環境”戰亂、貧瘠),
    但我們擁有最核心的“技術”超越時代的知識)和最優秀的“管理團隊”。
    這漢中的新政,這革故鼎新的偉業,有了徐庶的運籌帷幄,已然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