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過去，像往常一樣，揉了揉青稞的腦袋。
    青稞卻閉上眼，感受著我的輕撫。
    “哥哥，你好久沒有摸小稞的頭了。”
    我將手放下，青稞挽著我的手臂，向著村中走去。
    “多久沒摸小稞的頭了呢？”
    青稞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想了一會兒道：
    “一千零八十三年了。”
    我愣了愣，一夢千年。
    永恒之境依舊像千年前一般，連每一縷灰塵都沒有變。
    唯有青稞的眼睛，染上了一層灰塵。
    “千年的時間，小稞怎麽過的呀？”
    青稞像個孩子般整個人靠著我，將整個人的重量壓在了我的手臂上。
    “像以前一樣呀，白天四處溜達，晚上回來睡覺，偶爾修煉修煉。”
    “對了，哥，兩百年前，那個齊遠山找到我了，我當時沒跑掉。”
    隨後扮了個鬼臉。
    我扭頭看了看青稞，看出她眼中的悲傷。
    我心中歎了一口氣。
    “你怪哥哥嗎？”
    青稞額頭蹭著我的手臂，搖著頭道：
    “怎麽會怪哥哥呢？不僅我不怪哥哥，天下蒼生也不怪哥哥，魔界就放在那裏，誰也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世界。”
    說著青稞忽然抬起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笑道：
    “哥哥，你千年之前是不是就預料到今天的世界會是這個樣子？”
    “哦？什麽樣子？”
    “一個繁華的盛世，人間天才層出不窮，千年時間走過了前輩修士數萬年的路，如今很多老頭子都在學哥哥躲在小世界裏麵吃喝玩樂，將外界徹底丟給了一些孩子。”
    我有些好奇：
    “這些孩子怎麽樣？”
    “嗯～後來出現的天才太多了，我就說幾個哥你認識的吧。”
    “石頭大哥前不久剛和有個叫羅摩的魔仙打了一架，雖然沒打過，但是已經可以和仙境修士平起平坐了。”
    “還有當年被哥哥賜福的八個孩子，也都成為宗主了。”
    “齊遠山已經決定開始轉世輪回，散去一身修為了。”
    “嗯～還有一個人，叫宋小天，他自稱是哥哥的弟子，他...怎麽說，有點不太好。”
    我眼神恍惚了一下，小天？
    當初寒鐵城的那幫小屁孩們，也成長到世人皆知的高度了嗎？
    小天啊，是那群孩子裏最小的吧。
    那日和宋小天的對話曆曆在目。詳見32章）
    “他怎麽了？”
    青稞有些猶豫，最終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
    “他和幾個人一起成立了一個勢力，叫地獄，嗯～，和魔界同流合汙了那種。”
    青稞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的表情。
    發現我並沒有什麽表情，不由得更擔心了。
    青稞又開口道：
    “哥哥，還有你在光界創辦的天行商行，已經被滅了。因為你不在，很多不懷好意的家夥突然之間就跳出來了。”
    我點點頭，醒來之後，萬化分身也跟著醒來了。自然是知道當年隨手在大乾域一時興起創辦的商行，不經意間發展壯大。
    如今睜眼，就隻剩下一片廢墟，還有半個人。
    沒錯，隻剩半個人了。
    當年為我撐傘的小侍女，見到了我最後一麵。也在32章）
    分身一露麵，便有人發現了，一些老友，一些素未謀麵的仇敵。
    我並沒有複仇的心思。
    我有些理解龜仙人的悲傷了。
    漫長的時間裏，被磨去的，不僅僅隻有記憶。
    夢中十萬八千三百二十一次輪回，我的記憶也整整保留了十萬八千三百二十一年，就算白天很短，幾乎沒有記憶，那也是五萬年。
    隻是區區五萬年。
    濃烈的感情變淡，淡然的感情隨風飄散。
    我努力的想重新記起對那些孩子們的期盼。
    我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但卻重新亮起光芒。
    身形一閃，拉著青稞出現在永恒之境境門處。
    手指上戴著的那枚由萬雷石心做成的納戒光芒一閃，出現了一壇老酒。
    為了存放這壇酒，我頗為心疼的將納戒中的雷光抹去。
    啪一聲開了封。頓時，酒香四溢，我以極快的速度痛飲一口，隨後連忙封上了壺口。
    “哈哈哈哈哈........”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啊哈哈哈哈哈”
    身後的青稞滿眼心疼的看著我。
    卻隻見我一口噴出酒氣，酒氣化箭，穿透了雲層。
    雲海被擾動的翻滾不休，不斷變換著形狀。
    像是一位老者在仰天大笑。
    我將那壇酒收好，又拿出別的酒來，一口一口的品著。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捶了捶地麵，恨恨道：
    “恨不能與古人共飲！”
    青稞輕輕的來到我身邊，抱住了我。
    我揉著她的烏發，聽她輕聲呢喃著：
    “哥哥...”
    時間會抹去一切，但是隻要還存在時間，有些東西就不會消失。
    隻要看到楓葉，我便能想起懷柔道長搖晃的身影，看到美酒，就會想起偷偷藏酒喝的青斛，看到時間留下來的痕跡，便能想到龜仙人，看到劍，便能想到開心。
    總會有一些事物，會讓這些人永不凋零。
    在我心中，所有人都不會有第三次死亡，在我死之前。
    .........
    我醒來後，並未找任何人，做任何事隻是像千年之前一樣，同老友品茶飲酒，在山水之間閑逛。
    閉關千年的鎮龍天宗外門長老出關了。
    寒鐵城中那位遊曆千年的先生回來了。
    大明城中塵封千年的無名藥鋪開門了。
    可惜的是，有些老友神采依舊，有些老友卻已垂垂老矣，還有些老友，隻剩一座孤墳。
    書塾之中，滿頭白發的齊鐵飛看著我，渾濁的眼中，滿是笑意。
    大明陵園之中，我將一朵鮮花放在了龔淳於的碑前，碑上沒有畫像，隻有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嫁為人婦的李雙雙紅著眼睛看著我，拳頭緊了又緊，楊淮聽聞匆匆從前線趕回來勸架。
    空海道長愕然的看著千年未動的掃帚被人重新拿起，掃起了落葉，忍不住爆了粗口，玄清祖師在一旁搖頭輕笑。
    絕雲山下，青斛的墓前，擺放了一壇酒。
    而我再次吟詩，唱予老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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