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君莫如應允的那一刻，百裏言卿便毫不猶豫地迅速伸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畫軸。
    在梅花身邊的眾人之中，他對北帝知之最少，卻最為在意。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竟能讓諸事懵懂的梅花，早早開了情愛的竅。
    百裏言卿捏了捏有些幹燥的手心，緩緩轉動畫軸。
    隨著畫卷上的內容一點一點地呈現在他的眼前，猶如照鏡子般，百裏言卿在上麵看到了自己的臉。
    展開到一半的畫軸驟然停了下來，百裏言卿的眉頭緊緊皺起。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將畫像舉高了些，同時身體前傾，仔細端詳起畫中之人的臉。
    毫無疑問，畫中之人的麵容與他此刻藏於麵具之下的這張臉，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百裏言卿身形僵直，呆愣住了，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直到過了良久，他像是終於想到了什麽，不禁啞然失笑。
    “君醫司可真會開玩笑。我竟不知自己何時被繪下了這樣一幅畫像。”
    君莫如跟著但笑不語，隻是一雙淺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在她這般意味不明的注視之下，百裏言卿那原本出於禮貌而強撐起的笑容漸漸落下，就像春日裏消融的殘冰，消失殆盡。
    劇烈的跳動聲仿佛擂鼓一般在他的耳旁轟鳴作響。
    百裏言卿如夢初醒般猛地高抬手臂，“唰——”的一下將畫像全部打開，而後急忙伸出手指去摸索畫布的邊緣。
    在確定這張畫像就是原畫，並沒有被覆蓋一層新的畫麵時，他握住畫軸上的手用力收緊到指節泛白。
    “怎麽會……” 百裏言卿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他又重新看向畫像，墨印早已幹涸變淺。盡管畫軸上附有法術保護，但依然無法抵擋時間的侵蝕。
    這畫不是新近繪製的，分明是經曆了一些年歲。
    方才被百裏言卿刻意忽略的猜想，又一次強勢地躍入他的腦海。
    他和北帝長得一樣？
    那梅花她……
    刹那間，百裏言卿隻覺呼吸一滯，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肺部直傳至咽喉，令他險些窒息，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而更為諷刺的是，即便他不去看君莫如，卻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灼灼的目光儼然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
    她一定知道！
    她是故意的！
    百裏言卿猛地站起身來，臉色蒼白，本就線條分明的唇峰此刻更顯鋒利，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尖銳。
    他氣息紊亂而急促，卻仍在強裝鎮定，抬眸與君莫如對視。
    “這畫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君莫如知道百裏言卿的意思，他想問這畫像是不是有蹊蹺，例如能讓人產生幻覺之類的。
    她起初也是如此猜測的，所以才將畫像借到手中。
    可就在先前，她確定過，這畫像貨真價實，沒有半分摻假。
    隻不過在百裏言卿到來之前，她唯一不確定的事情，就是百裏言卿自身是否知道此事。
    而當他主動詢問是否可以瞻仰那幅畫像的時候，君莫如也明確知道了答案。
    他毫不知情。
    真是可憐的狐狸。
    君莫如神色平靜，淡然道：“如你所見，我也是今日才見到這幅畫像，覺得甚是有趣，所以才會特地邀你前來一同品鑒。”
    “不過呢，也恰恰是因為這幅畫像的出現，讓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
    突然，她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戲謔的光芒，話鋒一轉道：“真沒想到啊。我們的梅花上仙這麽可愛，居然還會玩起這種替身的戲碼。”
    說著，君莫如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寵溺的笑意。
    而百裏言卿卻頓覺如墜冰窟。
    他在慌亂之中，本能地想要逃避思考的事情，就這麽被君莫如鮮血淋漓地撕開了。
    君莫如落下的每一個字音都像是淩遲他的刀，讓他全身不受控製地開始劇烈顫栗起來。
    那顫栗從他的指尖開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在不停地顫抖，仿佛要將他身體裏所有的餘溫都抖落幹淨。
    此時，百裏言卿覺得眼前這張絕美的麵容竟也突然變得可憎起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情？”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君莫如隱去了笑意，雙眸直直地凝視著百裏言卿。
    “因為我不喜歡你待在她的身邊。你會拖累她。就像我一樣。”最後一句，幾乎輕不可聞。
    百裏言卿最終落荒而逃。
    他的腳步綿軟虛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虛空之中，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與梅花初逢之際的畫麵，宛如一場舊夢，一幀幀地在他的腦海中反複地回放。
    如今想來，梅花與他初見時的反應確實不同尋常。
    彼時隻覺她的種種行徑透著怪異，可如今再度回首來看，卻恍然驚覺，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一想到她那時滿含繾綣的目光，以及那些親昵的觸碰，竟都是因為另外一個人，他的心便好像被一把鈍刀緩緩割扯。
    而最為可笑之處在於，當日的他對那份親近是多麽的厭棄與抵觸，現在就有多麽的眷戀。
    如今，知曉了真相的他，忍不住去想。
    梅花對他的關懷備至、主動親近，還有毫無保留的信任，究竟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
    還是因為她情有獨鍾的這張臉？
    這樣想著，百裏言卿的手仿若不受控製般，緩緩抬起，向著自己的臉頰摸索而去。
    指尖觸及之處，卻是一片堅硬而冰冷的質感。
    刹那間，那涼意順著指尖直直地竄入心間，令他微微回神。
    然而，等他再抬起頭時，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君子殿的門前。
    那扇緊閉的門扉後，隱隱約約地傳來些許人聲。
    他站定在門前，抬了半天的手，最後還是無力地垂落。
    一夜之間，他好像失去了進去的資格。
    百裏言卿隻覺眼眶之中似有一股熱意隱隱翻湧，那股酸澀的感覺逐漸彌漫開來，幾乎要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不懂。
    明明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可為何此刻卻像被人硬生生地搶走了什麽似的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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