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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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聞寒洲自己這樣說,可時骨並不相信他的話。
    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就像是潮濕連綿的陰雨,叫人終生不忘,這點時骨深有體會,不然他剛剛就不會不受控製地流下眼淚,也不會壓抑不住的難受,然而對於聞寒洲,他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見過許多和他相同狀況的病人,聞寒洲能醫好那些病人,可是他自己呢?到底能不能醫好他自己,時骨也不知道。
    他那麽喜歡聞寒洲,他當然希望聞寒洲是真的不在乎了,比起讓自己脫離放下的困境,他更想讓聞寒洲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時骨望著聞寒洲泛著綠意的眼睛,不知為何,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想要在現在去擁抱聞寒洲的身體,來安慰過去的聞寒洲的靈魂。
    可他並沒有這樣做,因為聞寒洲再次開了口:“我以前和他們吵過架,甚至和我父親大打出手,聞景小時候生病,我對他置之不理,哪怕他哭著喊我哥,我也依然那樣狠心,從小到大,我給他好臉色的時候都很少,哪怕他是我的親弟弟。”
    時骨歪著頭,“可是看你現在和聞景哥的關係好像還不錯,我以前遇到過你們在一起過幾次,那時候還誤會了你們的關係。”
    “父母的教育方式問題,和他沒有什麽關係。”聞寒洲的聲音低沉,略微有些沙啞,“他其實是最無辜的那個,因為我小時候對他的偏見,受了不少委屈,但再怎麽說,他也是我的弟弟,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初中的時候,我最恨他們的那段時間,心理狀況也出了問題,我變得鬱鬱寡歡,經常失眠,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繼續活著。”
    聞寒洲像是在回憶,“那時候最先發現我身上變化的是我的祖母,她並不是一名心理醫生,可她觀察人心的本領總是很強,也有可能因為我是她的親人,人總是會察覺到自己摯愛之人身上的變化,因為他們在乎,所以哪怕一點細小的變化也感受得到,我祖母就是如此。”
    十多歲的聞寒洲鬱鬱寡歡,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與分享,他沒有任何興趣,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透過窗子看著窗外的鴿子飛來飛去,看著連綿的雨滴順著房簷滴落而下,他厭惡聞景跟在自己身後每天叫自己哥哥,厭惡自己父母苛刻的話語,厭惡演奏小提琴時發出的吱呀聲和鋼琴的旋律,厭惡自己生活的這個家,甚至還有整個巴黎。
    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聞寒洲的祖母出現在了聞寒洲的身邊,她並沒有過問聞寒洲父母的意見,也沒有管聞景,而是直接將聞寒洲從聞家帶走,接到了自己身邊。
    “寒洲,從今以後你不用去上小提琴班了,也不用學習馬術和高爾夫了,祖母帶你去旅行,你想去哪裏?”
    聞寒洲拒絕任何人的接觸,也包括他的祖母,但她沒有放棄,她帶聞寒洲去挪威看極光,去意大利許願,去日本看櫻花和富士山,去埃及看金字塔,她帶著聞寒洲脫離了那個偏向的家庭,讓自己的孫子成為了獨一無二的,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也讓聞寒洲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遊樂園之旅。
    直到現在,聞寒洲還記得十幾年前,在挪威漫天絢爛綠色的極光下,他的祖母大笑著把相機對準了沉默寡言,依舊板著一張臉的自己,朝他揮著手,“寒洲,別總是不開心,給祖母笑一個!”
    年少的聞寒洲並不想笑,但他的祖母就在極光下跑了過來,她的眼尾笑出幾道皺紋,攬住聞寒洲的肩膀,把相機對準二人,大大方方地對著鏡頭比耶,讓相機定格下自己燦爛的笑容。
    記憶總是模糊的,可在聞寒洲心裏,和祖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就像是封存在冰川之中的水晶,與永遠也不會融化的冰川融為一體,盡管過去了數個日日夜夜,卻依然鮮活,永遠保持著最初的,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模樣。
    “我很感謝我的祖母,是她救了那時候的我。”聞寒洲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波瀾,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永遠也沒辦法改變我的想法,也沒法放平自己的心態。”
    時骨抱著粥粥,“那祖母一定是一位很溫柔,也很體貼善良的人,和聞教授你一樣。”
    雖然聞寒洲表麵高冷,如同不可觸摸的高嶺之花,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能把人拒之於千裏之外的氣息,實際上卻是嘴硬心軟,就像他和時骨還沒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時候,曾經在river門外,撿到粥粥的那個晚上,哪怕嘴上再不同意,卻還是將時骨和粥粥一起送回了家。
    那時候時骨的想法是聞寒洲刀子嘴豆腐心,卻沒想到聞寒洲以前也有過這樣的過往,如果他沒受到他祖母的影響,今天的聞寒洲還會不會這個模樣,又或者說,他可能都不會成為一名心理醫生。
    “她的確很好,但很不幸的是,她在我十八歲那年去世了。”聞寒洲的聲音不輕不重,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胃癌晚期,沒辦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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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骨摸著粥粥頭的手頓了頓,片刻後,他輕聲開口:“很抱歉聽到這些。”
    “她走的過程很漫長,也很痛苦,走的那天剛好是我的十八歲成人生日,那天我去看她時,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
    十八歲的聞寒洲抱著一束潔白的花束推開病房門,那天是巴黎漫長的雨季中難得的晴天,大片大片燦爛的陽光透過明淨透亮的窗灑進室內,也落在床頭的各種儀器和大大小小的管子上,那些管子連接著聞祖母的身體,她麵色萎黃,臉上滿是被歲月打磨過的痕跡,臉上罩著呼吸機,半閉著眼,看到聞寒洲走進來,她渾濁的眼中泛起幾分光芒,顫顫巍巍地抬起了已經枯槁的手。
    那時的聞寒洲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生命即將隕落,他的祖母就像是一顆流星,正在急速下墜,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入無盡的黑暗,永遠也不會再次燃起。
    他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而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教會了他如何去愛別人。
    “祖母臨走前,教給我的最後一課是如何去愛。”
    聞寒洲望向窗外,此刻外麵飄起了小雨,細小的雨滴描繪著巴黎的夜晚,“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發現,我並沒有那麽恨我的家裏人了。”
    他開始接受聞景,也平靜的接受了父母並沒有那麽愛自己的事實,他按部就班的上大學,去了美國讀碩士,再回到法國讀博士,然後進入心理研究所,成為了一名心理醫生,再到現在,他與時骨坐在這裏,心平氣和的講起這些過往。
    這些他沒有和任何人提到過的,刻骨銘心的過往。
    “時骨,我想說的是,人生幾萬天,我們總會經曆一些難過的,讓我們感到痛苦的事。”
    聞寒洲的聲音就像一灘濃墨,融進了巴黎的夜色中,“就像我一樣,我花了四五年的時間接受了父母並不愛我的事實,也花了同樣的時間接受了聞景,甚至於我祖母的死,我花了整整十年去忘記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感,直到現在,我還會偶爾夢到我的祖母。”
    “但是有些事情是我們不得不去接受的,因為我們無法改變,也無法阻止。”聞寒洲伸出手,摸了摸時骨柔軟的頭發,“但是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試著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別再那麽難受。”
    時骨在不知不覺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知如何,他隻覺得眼眶有些酸澀,於是揉了揉眼睛,聲音裏也帶上了幾分顫抖:“聞教授,我知道。”
    從來沒有人這麽和自己說過,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金呈新也沒有,可是現在,那個平時總是三言兩語的,清冷淡薄的聞寒洲卻和自己說了這些。
    也許是察覺到了時骨現在的想法,聞寒洲傾身向前,把時骨抱在自己的懷裏,就像一位可靠的家長那樣,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背和頭發。
    時骨在聞寒洲堅實溫暖的懷抱中閉上眼,一顆晶瑩的眼淚從他的眼中流出,打濕了聞寒洲的襯衫,浸出一片不規則的陰影,如同一片小小的湖泊,在聞寒洲的肩上慢慢生長。
    “如果自己真的無法調理,這些事讓你感到痛苦和難受,那就把所有的不愉快都發泄出來,在巴黎,無論你想怎麽做,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給你托底,所以,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你永遠自由,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縛。”
    聞寒洲緩慢地說著,他微微側頭,極輕地吻了吻時骨的臉頰,動作虔誠而溫和。
    “你別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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