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錦衣衛6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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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勢力衝突網
    寒夜緝凶
    寒風如刀,割裂著釜山港的夜幕。朱載堃裹緊披風,在積雪中疾行,靴底碾碎冰層發出咯吱聲響。三日前,三具麵目全非的浮屍被潮水推上沙灘,脖頸處深可見骨的刀傷和刻意損毀的麵容,讓這起命案蒙上了詭異的陰影。而此刻,他的目的地——登州衛所仵作房內,一場特殊的會診正在進行。
    推開仵作房的木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藥草味撲麵而來。屋內燭火搖曳,戚寒江正俯身查驗屍體,銅製的驗屍工具在桌上泛著冷光。這位戚繼光族裔的仵作手法嫻熟,銀針在屍體傷口處輕輕刺入,又迅速拔出,仔細觀察針尖的顏色變化。
    "大人,您來了。"戚寒江直起身子,眉頭緊鎖,"三具屍體均是一刀封喉,手法幹淨利落,絕非尋常歹徒所為。刀刃角度刁鑽,根據傷口走向判斷,凶手應為左撇子,且刀法造詣極高。"他頓了頓,從旁邊的竹籃裏取出一個油紙包,"更蹊蹺的是,從他們指甲縫裏提取到了硫磺碎屑和火繩纖維,經檢驗,與登州水師火繩的成分完全一致。"
    朱載堃瞳孔微縮,接過油紙包仔細端詳。半粒灰黃色的硫磺粉末躺在紙上,旁邊是一小段燒焦的火繩,斷裂處還殘留著火星灼燒的痕跡。他捏起火繩,拇指摩挲著編織紋路,心中警鈴大作——這火繩的編織手法,與他三日前在孔氏商隊倉庫暗格裏見到的貨物封繩如出一轍。
    "可他們身著明軍服飾,"崔知夏從角落裏走出來,朝鮮官服的鶴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手中緊握著一本《倭漢辭典》,"但我仔細查看過,衣料雖是大明製式,盤扣卻采用了朝鮮特有的雙線鎖邊工藝,這其中定有蹊蹺。"他翻開辭典,指著某一頁的插圖,"另外,我在屍體耳後發現了這個——三朵櫻花刺青,與倭寇中對馬島宗氏的標記完全吻合。"
    屋內氣氛驟然凝重。朱載堃來回踱步,靴跟敲擊地麵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明軍服飾、倭人刀法、朝鮮工藝、對馬島標記,還有水師火繩......這些看似矛盾的線索,如同散落的拚圖,在他腦海中逐漸拚湊出一個可怕的輪廓。
    "托馬斯!"朱載堃突然喊道,"你那邊有什麽發現?"
    西洋藥劑師托馬斯頂著一頭卷曲的金發,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捧著一個玻璃瓶,裏麵裝著半凝固的乳白色物質——經過七次提純的鯨油。"大人,我在屍體口腔內檢測到一種特殊的熏香殘留,"他推了推黃銅眼鏡,"是扶桑貴族特有的沉水龍腦香。這種香料極為珍貴,尋常人根本接觸不到。"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用鯨油顯影,看看這些屍體身上是否還有其他隱藏的線索。"
    朱載堃沉思片刻,點頭同意。托馬斯小心翼翼地將鯨油塗抹在屍體的皮膚、衣物和隨身物品上,然後將油燈湊近。奇跡在瞬間發生——屍體衣襟內側,原本空白的布料上浮現出淡淡的藍色字跡,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辨"沙門島火銃"等字樣。
    "果然有密文!"朱載堃目光如炬,"沙門島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表麵上荒涼偏僻,實則是絕佳的中轉站。他們極有可能在那裏進行著見不得人的交易。"他握緊拳頭,心中怒火翻湧,"看來這不僅僅是一起命案,背後牽扯的,恐怕是一個龐大的走私網絡。"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渾身是雪,闖了進來:"大人!孔氏商隊的船隊連夜出港,方向正是沙門島!"
    朱載堃眼神瞬間冰冷,手按在佩刀上:"來得正好。戚先生,繼續完成驗屍,重點檢查屍體是否還有其他標記;崔譯官,立即聯絡義禁府的暗樁,查清孔氏商隊近期的動向;托馬斯,準備好你的鯨油和藥劑,我們隨時可能需要再次顯影。"他轉身望向門外的茫茫夜色,寒風卷著雪花撲在臉上,卻不及他心中的寒意,"而我,要去會會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看看他們究竟在謀劃什麽。"
    說罷,朱載堃大步走出仵作房,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即將拉開帷幕。
    寒刃迷蹤
    萬曆二十六年冬,呼嘯的北風裹挾著海鹽的腥氣,如同一把鋒利的鋼鋸,在釜山港的城牆上肆意切割。朱載堃踏著滿地積雪,疾步向登州衛所仵作房走去。三天前被潮水衝上岸的三具浮屍,像三團凝固的血色謎團,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推開仵作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血腥味與艾草煙熏的氣息撲麵而來,熏得人眼眶發酸。
    屋內燭火搖曳,將戚寒江俯身驗屍的身影拉得很長。這位戚繼光的族裔身著藏青色驗屍袍,腰間別著家傳的柳葉刀,此刻正手持銀針,小心翼翼地刺入屍體脖頸處的傷口。朱載堃屏住呼吸,看著銀針緩緩抽出——針尖並未發黑,說明死者並非中毒而亡。
    "大人,您看這傷口。"戚寒江直起身子,蒼白的臉上透著凝重。他用鑷子輕輕撥開傷口兩側的皮肉,在跳動的燭光下,那道深可見骨的創口泛著詭異的青白色,"傷口角度刁鑽,自右向左斜切,深度達三寸有餘,精準避開了大血管,卻切斷了氣管和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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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載堃湊近觀察,寒風從窗縫灌進來,掀起他披風的下擺。傷口邊緣平滑如鏡,沒有任何鋸齒狀撕裂,這顯然不是普通兵刃所能造成的。"是倭刀?"他沉聲問道。
    戚寒江點頭,柳葉刀在手中劃出一道寒光:"正是。這種弧度和鋒利度,隻有經過百煉的倭刀才能做到。而且從傷口的發力軌跡判斷,凶手不僅慣用左手,更是個刀法造詣極高的高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具屍體,"最蹊蹺的是,三個人的致命傷如出一轍,恐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朱載堃眉頭緊鎖,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倭寇肆虐沿海多年,他見過無數被倭刀所傷的百姓和將士,但如此幹淨利落、如出一轍的殺人手法,卻極為罕見。更令他不安的是,這三具屍體身著明軍服飾,雖然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白,但腰間的火銃袋和甲胄上的銅釘,都清晰地顯示著他們的身份。
    "大人,還有這個。"戚寒江突然蹲下身子,用銅鑷子小心翼翼地從一具屍體的指甲縫裏夾出些許粉末,放在白瓷盤上,"硫磺碎屑,與登州水師火繩的成分完全一致。"他又取出另一具屍體手中攥著的半截燒焦的火繩,"您看這編織紋路,是軍器局特有的三股螺旋編法,民間絕無可能仿製。"
    朱載堃拿起火繩,拇指摩挲著焦黑的繩結。火繩表麵殘留的蠟油還帶著淡淡的鬆香味,正是水師為了防潮特意浸染的。可明軍將士為何會與倭寇死戰?又為何屍體上的火繩會出現在指甲縫裏?難道是臨死前拚死抓下的證據?
    "更奇怪的是,"戚寒江從木箱裏取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幾縷黑色長發,"三具屍體的頭發都被人刻意剪短,而且在他們耳後,都發現了這個。"他展開油紙,燭光下,三朵暗紅色的櫻花刺青赫然在目,"對馬島宗氏的標記,倭寇中隻有他們的精銳部隊才會有這種刺青。"
    朱載堃倒吸一口冷氣。對馬島宗氏與大明海防摩擦不斷,其麾下的武士更是以殘忍嗜殺聞名。可這些明軍屍體上為何會有倭寇的標記?是身份互換?還是另有隱情?他的目光落在屍體破損的衣襟上,突然發現內襯上隱約有紅色印記。
    "托馬斯!"他突然喊道,"快拿鯨油來!"
    西洋藥劑師托馬斯聞聲而入,懷中抱著一個玻璃瓶,裏麵的乳白色鯨油在燭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大人,您是說......"他恍然大悟,立刻將鯨油塗抹在屍體的衣襟上。
    奇跡在瞬間發生。隨著鯨油滲入布料,原本空白的內襯上漸漸浮現出藍色的字跡:"沙門島...火銃...交接..."字跡斷斷續續,卻像一記重錘,砸得朱載堃心頭劇震。沙門島是流放犯人的荒島,平日裏罕有人至,卻突然出現"火銃交接"的密文。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驚天陰謀?
    "大人,錦衣衛傳來急報!"門外突然傳來親兵的呼喊。朱載堃接過密函,快速瀏覽後,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密函上赫然寫著:"近日有商船頻繁往來沙門島,船主均為孔氏商隊名下產業。"
    孔氏商隊!朱載堃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這個以儒商自居的家族,世代經營海上貿易,表麵上奉公守法,背地裏卻與各路勢力往來密切。如今看來,他們極有可能就是這場陰謀的關鍵一環。
    "備馬!"朱載堃將密函塞進懷裏,"通知崔知夏,讓他即刻聯絡義禁府的暗樁。沙門島,我們必須搶在對方之前趕到!"他轉身望向戚寒江,"戚先生,繼續查驗屍體,尤其是關節處和齒縫,任何細微線索都可能成為破局的關鍵。"
    寒風再次呼嘯而起,吹得門窗吱呀作響。朱載堃翻身上馬,望著遠處被烏雲籠罩的海麵,心中湧起一股寒意。這場與黑暗的較量,才剛剛開始。而他,早已做好了揭開真相的準備,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櫻紋謎影
    萬曆二十六年冬,釜山港的風雪裹挾著鹹腥海浪,將登州衛所仵作房的窗欞拍打得咯咯作響。朱載堃盯著解剖台上三具麵目全非的浮屍,聽著戚寒江分析傷口時,突然瞥見角落裏的朝鮮譯官崔知夏正跪在地上,手中的鑷子在積雪裏輕輕翻找。
    "大人,您看這個。"崔知夏突然抬頭,睫毛上還沾著冰晶。他用鑷子夾起一縷濕漉漉的黑發,發絲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這頭發上有扶桑特有的熏香味道。"說著湊近鼻尖輕嗅,眉頭擰成死結,"是沉水龍腦香,這種香料極為珍貴,隻有日本貴族或高級武士才會使用。"
    朱載堃瞳孔驟縮。三天前發現浮屍時,他就注意到屍體雖然穿著明軍服飾,盤扣卻是朝鮮特有的雙線鎖邊工藝。此刻這縷帶著日本熏香的頭發,讓原本就錯綜複雜的線索愈發撲朔迷離。"再仔細查查,"他沉聲道,"看看還有沒有其他......"
    話音未落,崔知夏已經掀開屍體染血的衣領。借著跳動的燭火,他用鑷子輕輕撥開耳後結著血痂的皮膚,一個淡紅色刺青若隱若現。"三朵櫻花!"他突然壓低聲音,鑷子險些脫手,"對馬島宗氏的暗記!大人,這是隻有宗氏直屬武士才會有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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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空氣瞬間凝固。戚寒江手中的柳葉刀當啷墜地,西洋藥劑師托馬斯推眼鏡的手停在半空。朱載堃彎腰湊近,看著那三朵花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色——這是用含有銅綠的顏料刺成,時間久了會在皮膚上留下毒素。他想起戚繼光將軍的兵書裏記載:對馬島宗氏培養的死士,會在執行絕密任務前紋上櫻花刺青,任務失敗便服毒自盡,以防泄密。
    "可他們穿著明軍甲胄......"王勇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顫抖。朱載堃卻盯著屍體腰間半露的火銃袋,皮革表麵的暗紋在燭光下顯現出半個"孔"字——正是孔氏商隊的標記。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商棧地窖發現的紅藍貨單,那些用特殊顏料書寫的密文,此刻在腦海中與眼前的線索瘋狂交織。
    "托馬斯!"朱載堃猛地轉身,"用你提純的鯨油,檢查他們的衣物內襯!"藥劑師立刻行動,將乳白色的油脂塗抹在破損的衣襟上。奇跡在瞬間發生,隨著鯨油滲入布料,淡藍色的字跡如同活物般在纖維間浮現:"沙門島...火銃...寅時三刻..."
    "果然是走私!"戚寒江一拳砸在解剖台上,震得銅製驗屍工具叮當作響,"那些失蹤的水師火繩和硫磺,原來都通過孔氏商隊運往沙門島!"朱載堃卻盯著刺青,突然注意到櫻花圖案的中心有個極小的針孔——這是毒囊的位置,說明這些人確實是對馬島死士。可他們為何會身著明軍服飾?又為何會死在釜山港?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朱載堃掀開布簾,隻見孔氏商隊的玄色燈籠在風雪中明滅,二公子孔硯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數十名護衛氣勢洶洶而來。"朱百戶深夜擾人清淨,"孔硯的狐裘披風上落滿雪花,嘴角卻掛著陰冷的笑,"聽說在查什麽命案?需不需要在下幫忙?"
    崔知夏突然拽住朱載堃的衣袖,低聲道:"大人,他身上有同樣的熏香!"朱載堃目光如電,瞬間鎖定孔硯腰間玉佩——上麵雕刻的三朵櫻花,竟與屍體刺青一模一樣。他按住佩刀的手青筋暴起,終於明白這場陰謀的可怕之處:對馬島死士偽裝成明軍,孔氏商隊負責轉運軍械,而大明海防內部,恐怕早有蛀蟲與他們勾結!
    "孔二公子來得正好,"朱載堃向前半步,身後戚寒江等人已悄然握刃,"本官正想請教,為何貴府商隊的標記,會出現在倭寇死士的裝備上?"話音未落,孔硯身後的護衛突然拔刀,寒光映得雪夜愈發森冷。而朱載堃望著對方袖中若隱若現的火銃,知道自己終於觸碰到了那張黑暗巨網的邊緣。
    鯨脂顯秘
    萬曆二十六年冬,寒風如猛獸般撕扯著釜山港的帆布,朱載堃立在仵作房斑駁的木門前,聽著屋內戚寒江對屍體傷口的分析,眉頭越擰越緊。三具身著明軍服飾的浮屍脖頸處的倭刀傷、指甲縫裏的硫磺碎屑,每一個線索都像鋒利的鉤子,勾出背後深不可測的謎團。
    “這傷口的角度和深度,絕非普通鬥毆所致。”戚寒江放下柳葉刀,雁翎甲在燭光下泛著冷光,“凶手用的是倭刀,而且是個中高手。更蹊蹺的是,這三人指甲縫裏殘留的硫磺碎屑,與登州水師火繩的成分完全一致。”
    朱載堃正要開口,角落裏突然傳來蹩腳的官話:“或許我能幫上忙。”西洋藥劑師托馬斯頂著一頭卷曲的金發,黃銅眼鏡片上蒙著薄薄的水霧,手中舉著個玻璃瓶,裏麵半凝固的乳白色物質在晃動,“這是經過七次提純的鯨油,能讓隱藏的文字顯形。我在商隊沉船的貨箱縫隙裏,發現了這種油脂的痕跡。”
    屋內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異鄉人身上。朱載堃記得,半月前碼頭沉船事故,托馬斯主動請纓參與打撈,當時他以為這隻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傳教士,沒想到竟暗藏玄機。
    “願聞其詳。”朱載堃上前半步,寒風從門縫灌進來,卷起他披風的下擺。
    托馬斯推了推眼鏡,喉結滾動:“在我的家鄉,佛郎機人用烏賊墨混合鯨油書寫密信,常溫下字跡隱於紙張,唯有以特定溫度的鯨油浸潤,方能顯現。”他將玻璃瓶放在解剖台上,金屬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前日我檢查沉船木板,發現縫隙裏的油脂結晶結構,與這種顯影劑成分高度相似。”
    崔知夏突然掀開記錄案情的宣紙:“大人,三日前從死者身上搜出的貨單,表麵雖是絲綢交易記錄,但紙張邊緣有油漬暈染。”他的朝鮮官服袖口沾著未幹的血跡,顯然剛參與完屍檢,“會不會......”
    朱載堃猛地抓起桌上泛黃的貨單,對著燭光反複查看。紙麵平整如常,唯有“絲綢二十匹”的“絲”字撇捺處,隱約有墨色深淺不均的痕跡。“立刻準備加熱裝置。”他將貨單平鋪在鐵板上,目光掃過托馬斯,“需要多少溫度?”
    “華氏一百二十度為佳。”托馬斯迅速將鯨油倒入陶碗,“但切記,過高會焚毀紙張,過低則無法激活......”話未說完,王勇已架起風爐,火苗舔舐著鐵板底部,空氣裏漸漸彌漫起鯨油特有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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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溫度上升,貨單邊緣開始微微蜷曲。朱載堃屏住呼吸,看著乳白色的鯨油順著紙張纖維緩緩滲透。當油跡漫過“瓷器五十箱”的“瓷”字時,奇跡發生了——原本工整的楷書下方,竟浮現出另一組狂草字跡,每個筆畫都透著詭異的藍光。
    “火繩百捆,佛郎機銃二十杆,威海衛交割。”崔知夏聲音發顫,手指點著新出現的文字,“落款處的獬豸紋章......是朝鮮義禁府的標記!”
    朱載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起三日前在孔氏商棧暗格裏發現的紅藍貨單,此刻那些用特殊顏料書寫的密文,與眼前的字跡在腦海中重疊。原來表麵的絲綢瓷器交易,竟是掩蓋軍械走私的幌子,而朝鮮義禁府這個本該維護大明友邦安定的機構,竟也卷入其中。
    “還有這裏!”托馬斯突然用鵝毛筆尖指著貨單角落,“這些看似汙漬的斑點,實則是加密符號。按佛郎機密碼學,每三個墨點組成方位坐標......”他迅速在宣紙上推演,當最後一個數字落下時,屋內陷入死寂——坐標指向的,正是沙門島那座荒蕪的流放地。
    戚寒江突然抽出柳葉刀,刀刃劃破空氣發出清嘯:“半月前沙門島守軍上報‘倭寇襲擾’,實則是他們在接收這批走私軍械!”他的刀背重重砸在解剖台上,震得銅製驗屍工具叮當作響,“李崇山參將負責調度海防,而孔氏商隊掌控海上商路......這根本就是內外勾結的鐵證!”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朱載堃掀起布簾,隻見孔氏商隊的玄色燈籠在風雪中明滅,二公子孔硯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數十名手持倭刀的護衛。“朱百戶好雅興,”孔硯的狐裘披風上落滿雪花,笑容卻冷得像冰,“大半夜在查什麽寶貝?需不需要在下幫忙?”
    朱載堃轉身將顯影的貨單塞進夾層,卻在觸碰布料的瞬間,摸到托馬斯悄悄塞來的小瓶——裏麵是新調配的“血引”,鯨油混合朱砂,遇火便會燃起永不熄滅的赤焰。他握緊瓶身,看著孔硯腰間若隱若現的櫻花玉佩,終於明白這場用鯨油揭開的秘密,不過是更大陰謀的冰山一角。而手中這團隨時可能點燃的烈焰,或許就是刺破黑暗的關鍵。
    墨影雙紋
    萬曆二十六年冬,寒風卷著雪粒拍打在登州衛所的窗欞上,發出細碎的撞擊聲。朱載堃立在仵作房中央,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解剖台上三具麵目全非的浮屍。戚寒江手中的柳葉刀泛著冷光,崔知夏翻動《倭漢辭典》的手指微微顫抖,而托馬斯提純的鯨油在玻璃瓶中輕輕晃動,每一個場景都像鋒利的楔子,將他的思緒釘在某個可怕的猜想上。
    "大人,傷口確係倭刀所致,"戚寒江的聲音打破死寂,"且三人指甲縫裏的硫磺碎屑,與水師火繩成分完全一致。"他舉起銅鑷子,夾著半粒灰黃色粉末,在燭光下輕輕搖晃。
    朱載堃正要開口,崔知夏突然蹲下身,鑷子夾起一縷沾血的發絲:"這頭發上有扶桑沉水龍腦香,極為罕見。"他翻開屍體衣領,耳後三朵櫻花刺青在燭火中若隱若現,"對馬島宗氏的標記,隻有其直屬死士才會紋刻。"
    西洋藥劑師托馬斯推了推黃銅眼鏡,瓶中的鯨油泛起漣漪:"我在商隊沉船的貨箱縫隙裏,發現了七次提純的鯨油殘留。這種油脂,正是顯影密文的關鍵。"
    朱載堃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海風裹挾著鹹腥從窗縫灌入,卻不及他心中翻湧的寒意。三日前在孔氏商棧暗格的經曆突然清晰如昨——他還記得自己舉著油燈,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看似普通的貨單。藍墨工整記錄著絲綢瓷器的交易,可當油燈傾斜到某個角度時,詭異的紅痕如血般浮現:"火繩百捆硫磺二十石佛郎機銃三十杆",落款處的"孔"字印章邊緣,還沾著未幹的朱砂。
    此刻,所有線索在他腦海中瘋狂交織。身著明軍服飾卻死於倭刀的屍體、水師特有的硫磺碎屑、對馬島的櫻花刺青、商船上的鯨油殘留......還有那本雙色貨單。他突然想起貨單角落那個不起眼的標記——半朵殘缺的櫻花,與屍體耳後的刺青如出一轍。
    "大人!"王勇撞開房門,甲胄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孔氏商隊的船隊正在集結,桅杆上掛著朝鮮商船的旗號!"
    朱載堃猛地轉身,披風掃落桌上的驗屍工具。銅鈴墜地的聲響中,他終於看清了那張罪惡的網絡:孔氏商隊打著儒商的幌子,用藍墨貨單掩蓋走私,紅痕則記錄著違禁軍械交易;對馬島宗氏提供武力支持,而明軍內部的蛀蟲們,正通過硫磺和火繩的異常流通,為這場陰謀提供便利。那些本該守衛海疆的火器,此刻或許正藏在標著"絲綢瓷器"的木箱裏,駛向某個陰暗的角落。
    "備馬!"他的聲音冷得像冰,"通知戚先生繼續查驗屍體,重點檢查關節處是否有捆綁痕跡;崔譯官聯絡義禁府內線,確認近期是否有異常調動;托馬斯隨我去港口,帶上你的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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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踏碎冰麵的脆響驚飛夜梟。朱載堃握著韁繩,寒風刺痛他的雙眼。當孔氏商隊的玄色燈籠在風雪中若隱若現時,他伸手入懷,摸到懷中那本密不透風的貨單複本。紅痕在黑暗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筆都在訴說著背叛與陰謀。
    "攔住他們!"孔氏商隊二公子孔硯的怒吼穿透風雪。朱載堃勒住馬韁,看著對方腰間晃動的櫻花玉佩——與屍體耳後的刺青、貨單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托馬斯突然舉起玻璃瓶,鯨油在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大人,要試試嗎?"
    朱載堃拔出佩刀,刀刃映出孔硯驚慌的神色。他想起戚繼光將軍的遺訓,想起大明海疆的安寧,心中湧起一股決絕:"潑!"
    鯨油潑向貨箱的瞬間,奇跡發生了。原本印著"朝鮮貢瓷"的木箱表麵,詭異地浮現出暗紅字跡:"沙門島交割,李崇山親啟"。孔硯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而朱載堃望著逐漸清晰的罪證,知道自己終於握住了撕開這張黑網的利刃。
    風雪更大了,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陰謀氣息。朱載堃握緊染血的刀柄,他明白,這場與黑暗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儒衣鬼麵
    萬曆二十六年冬夜,孔氏商船旗艦的鎏金艙門緊閉,銅製獸首銜環上凝結著細碎冰碴。孔天祿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羊脂玉杯裏的葡萄美酒映著燭火,泛著血色漣漪。他指尖摩挲著那枚刻有"宗"字的玉佩,溫潤的玉質與倭寇首領的信物形成詭異反差,對馬島宗氏的櫻花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李參將那邊可有動靜?"他輕抿美酒,目光掃過牆上懸掛的《論語》竹簡拓片,"過幾日交割的火繩與佛郎機銃,絕不能再出紕漏。"
    管家弓著背立在案幾旁,鼠須般的眉毛隨著話音顫動:"回老爺,李崇山已經默許了下一批貨物的通行,但他要求提高分成。從三成提到四成,還說......"管家突然壓低聲音,"還說若不答應,就把沙門島的賬本抖出去。"
    孔天祿的瞳孔驟然收縮,杯中的酒水晃出一圈危險的波紋。他將玉佩重重拍在案頭,羊脂玉與檀木相撞發出悶響:"這個老匹夫!當我們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燭火突然搖曳,映得他身後《大學》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字跡扭曲變形。
    窗外傳來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響,夾雜著倭寇水手用倭語交談的聲音。孔天祿起身踱步,繡著暗紋的緞麵靴踏過波斯地毯,在艙室裏投下巨大的陰影。作為孔子第五十三代孫,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卻將"君子喻於義"的教誨拋諸腦後。商隊庫房裏,《論語》竹簡與走私的火繩比鄰而藏,儒家典籍成了掩蓋罪惡的遮羞布。
    "去告訴李崇山,"孔天祿突然駐足,從袖中抽出一張灑金宣紙,"就說臘月十五,在沙門島ighthouse交易。"他特意用佛郎機語說出"燈塔"一詞,嘴角勾起陰冷的笑,"讓他帶好印信,我們......當麵談。"
    管家正要退下,艙門突然被推開。寒風裹著雪粒灌進來,二公子孔硯渾身是雪衝了進來:"父親!朱載堃那廝在嚴查沉船案,還從屍體上找到了對馬島的刺青!"
    孔天祿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抓起案頭的玉佩攥得指節發白。他想起三日前那個暴風雪夜,三名偽裝成明軍的死士在執行任務時意外身亡,當時他親自下令毀去對方麵容,卻沒想到還是留下了破綻。
    "慌什麽?"他強壓怒火,將玉佩塞進袖中,"朱載堃不過是個小小的百戶,能翻起什麽浪?"他走到海圖前,用朱砂筆在沙門島位置重重圈畫,"通知宗義智大人,讓他加派人手。臘月十五的交易,隻能成,不能敗。"
    孔硯望著父親陰鷙的側臉,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曲阜祖宅,父親教導他"克己複禮"時的慈祥和藹。而如今眼前這個男人,早已被貪欲吞噬,將孔家祖訓踩在腳底。
    "還有,"孔天祿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派人盯著朱載堃。若是礙事......"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就按對馬島的規矩辦。"
    深夜,孔氏商船繼續在波濤中航行。船艙深處,標著"絲綢"的木箱裏,佛郎機銃泛著冰冷的光澤;而甲板上,倭寇水手們正在往帆布上噴灑沉水龍腦香——這是他們掩蓋火藥味的慣用伎倆。孔天祿站在船首,望著漫天風雪,手中把玩著新刻的"仁義禮智信"玉牌,嘴角掛著諷刺的笑。
    遠處,沙門島的燈塔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孔天祿知道,那座看似荒蕪的島嶼,實則是連接大明、朝鮮與倭寇的罪惡樞紐。而他精心編織的這張巨網,即將迎來最關鍵的一次收網。隻是他沒想到,暗處有一雙眼睛,正透過風雪,死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朱載堃握緊懷中用鯨油顯影的密信,眼中燃起複仇的火焰——這場披著儒家外衣的罪惡交易,也該落幕了。
    暗潮驚瀾
    孔氏商船旗艦的鎏金艙室內,獸首銅爐中沉水龍腦香嫋嫋升騰,與血腥的海風在雕花槅扇間纏繞。孔天祿斜倚著紫檀螭紋榻,羊脂玉扳指摩挲著玉佩上的"宗"字刻痕,鎏金燭台將他的影子投在《論語》竹簡屏風上,扭曲成青麵獠牙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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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條見利忘義的狗。"他嗤笑一聲,玉杯中的葡萄美酒泛起猩紅漣漪,"告訴他,等這批佛郎機銃運到對馬島,有的是好處。"話音未落,指節重重叩在案幾上,震得《貨殖列傳》的線裝書簌簌作響,"李崇山想要四成?等火器出手,讓他連骨頭都不剩。"
    管家佝僂著背,像隻受驚的鵪鶉:"老爺英明。隻是那朱載堃......"
    "對了,那個朱載堃,派人盯著點。"孔天祿突然坐直身子,廣袖掃落案頭狼毫,"他最近和那個仵作、朝鮮人走得太近。"燭光在他眼底跳動,映得瞳孔深處的陰鷙愈發濃烈,"聽說戚寒江在屍體上發現了硫磺?崔知夏還在查商船航線?"
    艙外突然傳來鐵器碰撞聲。孔天祿猛地掀開錦簾,風雪卷著倭寇水手的倭語咒罵灌進艙室。甲板上,十幾名蒙麵團夥正將標著"瓷器"的木箱推入暗艙,箱角露出的鐵管泛著冷光——正是佛郎機銃的炮口。他望著不遠處釜山港的燈火,想起三日前在商棧地窖,朱載堃舉著油燈查看雙色貨單的模樣,後槽牙咬得發疼。
    "去告訴宗義智,"孔天祿扯下披風甩在管家身上,"讓他的死士準備好。朱載堃若是敢壞我大事......"他從靴筒抽出短刃,在燭火上緩緩劃過,刀鋒映出他扭曲的臉,"就用這把倭刀,送他去見戚繼光。"
    與此同時,登州衛所的仵作房內,朱載堃盯著托馬斯新調配的顯影劑,鯨油在陶碗中泛著珍珠光澤。戚寒江的柳葉刀挑開最後一具屍體的衣襟,在肋骨處發現一道月牙形疤痕:"大人,這是對馬島武士特有的烙印。"崔知夏捧著《倭漢辭典》的手微微發抖:"方才義禁府傳來消息,孔氏商船三天前在巨濟島秘密靠岸。"
    海風突然掀翻窗欞,燭火驟滅。朱載堃在黑暗中摸到托馬斯塞來的燧發槍,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在商棧暗格發現的紅藍貨單——藍墨記載的絲綢交易下,紅痕裏"火銃三百硫磺十噸"的字跡在記憶中灼燒成血。
    "備馬。"他點亮油燈,火苗照亮牆上的海防圖,沙門島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托馬斯,你帶著顯影劑去軍器局;戚先生,查李崇山近三月的調防記錄;崔譯官,聯絡濟州島的眼線。"他握緊腰間佩刀,刀鞘上的麒麟紋硌得掌心生疼,"孔天祿既然想玩,我們就陪他玩場大的。"
    子夜時分,孔氏商船的玄色燈籠在雪幕中明滅如鬼火。孔天祿站在船頭,望著釜山港方向閃爍的探照燈,突然將玉佩拋向浪濤。玉墜入海的瞬間,他轉頭對管家獰笑:"告訴那些暗樁,朱載堃今晚若出衛所,就讓他永遠留在雪地裏。"
    寒風裹挾著血腥掠過甲板。朱載堃的黑馬踏碎冰麵疾馳而來,身後跟著二十名錦衣衛。他懷中揣著用鯨油顯影的密信,信上"沙門島交接,李崇山親啟"的字跡仿佛在發燙。當孔氏商隊的伏兵從礁石後竄出時,他拔刀指向天空,信號火箭劃破雪夜,照亮海麵上突然出現的明軍戰船——那是戚家軍舊部的旗號。
    孔天祿望著遠處火光中朱載堃的身影,終於明白自己低估了對手。他嘶吼著抽出倭刀,卻見崔知夏帶著義禁府密探從後艙殺出,托馬斯的蒸餾器裏,提純的鯨油正潑向堆放火藥的木箱。爆炸聲響徹夜空時,孔天祿最後看到的,是朱載堃手中高舉的雙色貨單,紅痕裏的罪證在火光中清晰如血。
    鏽刃悲歌
    登州水師帥帳內,牛油燭在穿堂風裏明明滅滅,將李崇山臉上的溝壑照得忽深忽淺。他捏著密信的指節泛白,羊皮紙上"紋銀五萬兩,另有佛郎機銃十門"的字跡刺得眼眶生疼。案頭攤開的水師賬冊邊角卷起,最新一頁記著"戰船漏水十三艘,火炮啞火率達七成",墨跡被茶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海風裹著鹹腥灌進帳內,吹得懸掛的"精忠報國"錦旗獵獵作響。李崇山起身踱步,鐵甲靴踏過青磚,發出沉悶的"哢哢"聲——那是鞋底墊著的破棉絮在作響。三年前,他親手將戚家軍留下的虎蹲炮沉入海底,隻因鏽蝕的炮管根本承受不住火藥的衝擊。
    "大人,朝鮮義禁府的人求見。"親兵的通報驚碎了帳內死寂。李崇山迅速將密信塞進《武經總要》,書頁間夾著的枯葉簌簌飄落——那是去年清明,他在威海衛陣亡將士墓前撿的。
    玄色鬥篷掃過帳簾,為首的朝鮮使者摘下竹笠,露出左耳後三朵櫻花刺青。李崇山瞳孔驟縮——這分明是對馬島宗氏的標記。"李大人別來無恙,"使者開口竟是流利官話,指尖把玩著鎏金煙杆,"孔家公子托我帶句話:臘月十五的貨船,還望您高抬貴手。"
    帥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李崇山透過帳縫望去,值夜的士兵裹著補丁摞補丁的棉甲,正圍著快要熄滅的火堆瑟瑟發抖。上個月,三個新兵因饑寒交迫死在巡防船上,屍體被海浪卷走時,身上還穿著露出棉絮的破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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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家承諾的餉銀,何時到賬?"李崇山握緊腰間玉帶——那是十年前獲封參將時的禦賜之物,如今已黯淡無光。使者輕笑,煙杆磕在青銅火盆上:"隻要大人放行這批火器,宗氏船隊明日就將白銀送到沙門島。"
    帳內突然陷入死寂。李崇山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他跪在戶部衙門前求餉,卻被侍衛當成叫花子驅趕。而此刻案頭密信上的數字,足夠給每艘戰船換上新帆,足夠讓將士們吃上飽飯,足夠讓鏽蝕的火炮重新轟鳴。
    "告訴孔天祿,"他的聲音沙啞如鏽,"這次必須先驗貨。"使者起身行禮,鬥篷下擺掃過地上的水師名冊,某頁被掀起的角上,密密麻麻的"病故"二字在燭光下格外刺眼。
    待朝鮮人離開,李崇山踉蹌著扶住帥案。牆上戚繼光的畫像依舊目光如炬,而他鏡中的倒影早已兩鬢斑白。夜風卷起帳角,露出藏在箱底的半卷《紀效新書》,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張字條,是去年戰死的親弟弟臨終前寫的:"哥,弟兄們都餓......"
    三更梆子響過,李崇山提著酒壺走向軍械庫。月光下,排列整齊的火炮蒙著厚厚的蛛網,炮口黑洞洞地指向天空,仿佛在無聲控訴。他用袖口擦拭某尊佛郎機銃,鐵鏽簌簌落在手背,突然想起密信裏提到的"全新火器"。如果有了那些......
    "大人?"巡夜的小校怯生生開口,"王三兒他們又在說......說能不能發件棉衣。"李崇山灌下一口烈酒,辛辣灼燒著喉管:"告訴他們,等過了這陣子......"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見小校腳上露著腳趾的草鞋,與自己靴底的破棉絮如出一轍。
    回帳途中,他路過將士營房。透過窗紙,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月兒彎彎照海疆,將軍百戰守四方......"李崇山貼著冰涼的土牆滑落,酒壺摔在地上發出悶響。遠處海麵傳來倭寇船隻的號角,而他腰間的佩刀,早已鏽得拔不出鞘。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李崇山展開密信,就著火漆印的微光,在"同意放行"四字上按下手印。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照亮帥帳前那麵殘破的"戚"字旗——旗角缺失的部分,像極了他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危局博弈
    登州水師帥帳內,牛油燭芯突然爆開一朵燈花,李崇山望著眼前麵色陰沉的樸元,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海風裹挾著鹹腥從帳外灌進來,將案頭散落的水師布防圖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半張被揉皺的密信——正是孔氏商隊承諾餉銀的憑證。
    "李大人,我們知道您和孔氏商隊的勾當。"樸元雙手籠在貂裘袖中,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臘月十五那批運往沙門島的貨,隻要您把貨單交給我們,義禁府可以既往不咎,還會給您一筆豐厚的報酬。"話音落下,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沉甸甸地拍在案上,金銀油墨的香氣混著帳內陳舊的黴味,令人作嘔。
    李崇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前這張銀票上的數字,比孔氏承諾的餉銀還要多出兩成,但他清楚,義禁府絕不是大發善心的主。三年前,他曾聽聞這個朝鮮官方機構為了獲取情報,將敵國商人剝皮示眾的傳聞。此刻對方突然現身,背後必然藏著更大的陰謀。
    "樸大人說笑了,"李崇山強作鎮定,端起案上的茶盞,卻發現茶水早已涼透,"登州水師一向奉公守法,何來"勾當"之說?"
    樸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抬手擊掌。帳外傳來腳步聲,兩名壯漢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正是李崇山的心腹親衛。"王校尉的嘴可真硬,"樸元用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不過在我們義禁府的"醒酒湯"麵前,再硬的骨頭也得軟。"
    李崇山猛地起身,腰間的玉帶扣撞在案角發出脆響。親衛王三兒雖滿臉血汙,眼神卻依然堅定:"大人,他們什麽都沒問出來!"話音未落,便被壯漢一腳踹倒在地。
    "何必自欺欺人?"樸元走到李崇山麵前,壓低聲音道,"孔氏商隊走私軍械,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沙門島成了他們的中轉站,你還親自修改調防記錄。這些證據,我們早已掌握。"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不過,義禁府向來寬宏大量。隻要您配合,不僅能保住性命,還能......"
    "夠了!"李崇山突然怒吼,掀翻案幾。茶盞碎裂的聲響中,他拔出腰間佩劍,卻因劍身鏽蝕卡頓了一下。這細微的滯澀讓他心頭一涼——連自己的兵器都已腐朽至此,還拿什麽守護海疆?
    樸元卻不慌不忙,重新坐回椅子:"李大人,您以為憑這點反抗就能改變什麽?看看您的水師吧——戰船漏水,火炮生鏽,士兵連冬衣都穿不暖。"他故意拖長尾音,"而我們能給您的,是重振水師的機會。"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李崇山心頭一跳,以為是孔氏商隊的人前來接應,卻見斥候渾身是雪地闖進來:"大人!朱載堃帶著錦衣衛往帥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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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李崇山險些站立不穩。他想起朱載堃追查浮屍案時的執著眼神,想起那名年輕百戶在軍器局查驗箕鬥冊的場景。此刻對方帶著錦衣衛前來,顯然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
    樸元也變了臉色,猛地起身:"李崇山,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交出貨單,我們現在就走!"
    李崇山望著地上昏迷的王三兒,又看向帳外即將破曉的天空。這些年,他為了水師的存續,一次次向黑暗妥協,卻讓這支曾經威震海疆的勁旅愈發腐朽。如今,擺在他麵前的是兩條路:一是繼續與義禁府勾結,用更大的謊言掩蓋罪行;二是......
    "來人!"李崇山突然將佩劍擲在地上,"把這個朝鮮人拿下!還有,"他轉身對斥候道,"打開軍械庫,讓朱百戶看看我們的實情。"
    樸元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你瘋了?!"
    "我是瘋了,"李崇山望著牆上戚繼光的畫像,眼眶泛紅,"這些年,我為了所謂的"大局",背叛了良心,也背叛了這支水師。但今天,我要做一件對得起將士、對得起大明的事。"
    帳外,朱載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崇山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水師布防圖——這張被他反複修改、布滿謊言的圖紙,或許將成為揭開真相的關鍵。而他,終於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亮,哪怕這光亮,要以他的生命為代價。
    刃影驚局
    登州水師帥帳內,海風裹挾著碎冰撞在牛皮帳幔上,發出沙沙聲響。李崇山望著樸元眼中閃爍的陰鷙,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案頭的密信被燭火映得半透明,孔氏商隊承諾的巨額餉銀數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恍若跳動的血符。
    "閣下怕是誤會了。"他強作鎮定,伸手去拿案頭的茶盞,指尖卻在觸碰到粗陶的瞬間,摸到了藏在盞底的匕首——那是三日前孔天祿派人送來的"提醒",刀鞘上刻著的櫻花紋與樸元衣襟暗繡的圖案如出一轍。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後頸,他忽然意識到,這場對峙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樸元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羊脂玉在燭光下泛著冷光:"誤會?李大人怕是忘了,臘月初三那批標著"絲綢"的貨船,為何能避開所有巡查?"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緊接著是親兵壓抑的慘呼。李崇山瞳孔驟縮,想要起身卻被樸元的隨從用長刀抵住咽喉。
    "別動。"樸元起身逼近,貂裘掠過案幾帶倒了水師名冊,"我們早知道孔天祿留了後手,可你以為這把倭刀,真能護得住你?"他抬手掀開李崇山的衣袖,露出內側未愈的鞭痕——那是孔氏商隊上月因分贓不均留下的懲戒。
    李崇山渾身發冷,想起昨夜在軍械庫看到的景象:鏽蝕的火炮炮管布滿裂痕,帆布船帆千瘡百孔,最精銳的虎衛營竟有半數人穿著露出棉絮的破甲。三年前,他曾跪在戶部衙門前三天三夜求餉,換來的卻是"海防暫緩"的批複。而此刻樸元腰間沉甸甸的錢袋,足夠讓水師撐過這個寒冬。
    "你想要什麽?"他咬著牙擠出這句話,掌心的冷汗浸濕了茶盞。樸元輕笑一聲,從袖中抽出半卷殘破的貨單,藍墨記載的絲綢交易下,隱約可見紅痕勾勒的火銃、硫磺字樣。李崇山的心髒猛地抽搐——這正是孔氏商隊走私的鐵證,卻不知何時落入了義禁府手中。
    帳外風雪驟然加劇,牛皮帳被吹得獵獵作響。樸元將貨單拍在李崇山麵前,墨跡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把完整的貨單交出來,再在朱載堃麵前演場戲。事成之後,"他故意停頓,掏出張金燦燦的銀票,"這些夠你重整水師,還能給弟兄們置副新甲。"
    李崇山盯著銀票上的數字,眼前卻浮現出三個月前凍死在甲板上的小卒。那孩子臨死前攥著他的衣角,說想吃口熱乎的小米粥。而此刻樸元的提議,不僅能讓將士們吃飽穿暖,更能讓鏽蝕的火炮重新轟鳴。但他也清楚,一旦伸手接過銀票,就再無回頭之路。
    "大人!錦衣衛包圍帥帳了!"帳外突然傳來親兵的驚呼。李崇山渾身一震,摸到盞底匕首的手微微發顫。樸元卻不慌不忙,示意隨從將王三兒拖進來——那名親衛已是遍體鱗傷,卻仍怒目圓睜:"大人別信他們!這些狗東西......"話未說完便被長刀刺穿腹部。
    "你!"李崇山目眥欲裂,卻被刀鋒抵得無法動彈。樸元湊近他耳畔,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朱載堃手裏有托馬斯的鯨油顯影證據,孔天祿也快沉不住氣了。李大人,你該想想,是要和我們合作,還是和那群注定失敗的蠢貨陪葬?"
    帳外傳來朱載堃的怒吼:"李崇山!打開帥帳!"李崇山望著地上王三兒逐漸冰冷的屍體,又看向樸元手中的銀票。海風卷著雪粒灌進來,吹得燭火明滅不定。他忽然想起戚繼光將軍留下的遺訓,想起入伍時對著軍旗立下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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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孔天祿,"他突然冷笑一聲,猛地握住盞底匕首刺向樸元,"他送的刀,我收下了!"刀鋒劃破空氣的瞬間,帥帳門被轟然撞開,朱載堃帶著錦衣衛舉著火把衝了進來。火光中,李崇山看著樸元驚愕的表情,終於明白,有些錯一旦開始,便隻能用鮮血來終結。而他,寧願做那飛蛾撲火的人,也不願再被黑暗吞噬。
    燼中密影
    萬曆二十六年冬末,寒風裹挾著冰碴如刀刃般刮過釜山港。朱載堃裹緊披風,望著遠處衝天而起的火光,心跳陡然加快。孔氏商棧方向濃煙滾滾,火舌舔舐著夜空,將玄色商旗燒成飛舞的灰燼。
    "快!"他翻身上馬,腰間佩刀隨著顛簸撞擊出清越聲響。身後戚寒江、崔知夏等人緊隨其後,馬蹄踏碎薄冰,濺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冰晶。當他們趕到時,商棧已成一片火海,梁柱倒塌的轟鳴聲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慘叫。
    "大人!東南倉庫還有活人!"王勇的喊聲被熱浪吞沒。朱載堃衝進火場,濃煙嗆得他睜不開眼,卻在昏暗中瞥見幾個黑影正在搬運木箱。"站住!"他揮刀砍斷攔路的燃燒橫梁,卻見那些人齊刷刷轉身——露出的臉上蒙著黑巾,手中握著倭刀。
    混戰在火海中展開。朱載堃的佩刀劈開一人咽喉,鮮血濺在燃燒的賬本上,將"絲綢入庫"的字跡染成暗紅。突然,他聽見托馬斯的驚呼:"小心!"側身躲過飛來的火油罐,熱浪擦著臉頰而過,燒焦了鬢角的頭發。
    當火勢漸弱,黎明的微光刺破濃煙時,現場隻剩滿地狼藉。焦黑的梁柱橫七豎八,幾具焦屍蜷縮在角落,扭曲的姿態訴說著臨死前的痛苦。托馬斯戴著防火手套,在灰燼中仔細翻找,突然從坍塌的櫃台下抽出半塊焦脆的紙片。
    "看這個!"西洋藥劑師的藍眼睛在晨曦中發亮。他迅速掏出玻璃瓶,將提純的鯨油滴在紙片上。隨著油脂滲入碳化的纖維,詭異的藍色字跡如同活物般顯現:"平九郎親啟...火器交割..."
    朱載堃的瞳孔驟縮。平九郎,那個在情報中反複出現的名字,對馬島倭寇的實際首領。這些年來,此人一直偽裝成朝鮮海商,打著貿易的幌子在大明沿海活動,卻沒想到與孔氏商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更令人心驚的是,紙片邊緣還殘留著半個櫻花紋章——與三日前屍體耳後的刺青如出一轍。
    "大人,"崔知夏舉著從焦屍身上搜到的玉佩跑來,"所有死者身上都有這個標記。"玉佩上雕刻的三朵櫻花栩栩如生,在朝陽下泛著冷光。朱載堃想起孔天祿把玩的那枚"宗"字玉佩,突然意識到,這起大火絕非意外,而是有人在毀滅證據。
    海風卷起灰燼,撲在眾人臉上。朱載堃望著已成廢墟的商棧,耳邊仿佛響起三天前李崇山臨終前的呐喊。當時被錦衣衛包圍的參將,在帥帳中與樸元同歸於盡前,曾死死攥著他的手腕:"去查平九郎...他們要在沙門島...重啟...交易..."
    "備船,去沙門島。"他握緊染血的佩刀,刀刃上的血跡已凝結成暗褐色。托馬斯卻突然攔住他:"大人,且慢。"藥劑師蹲下身,從灰燼中捏起一小撮灰白色粉末,"這些焦屍的牙齒和骨骼呈異常的青黑色,是中毒的跡象。"
    朱載堃心中一震。也就是說,這些人在大火前就已死亡,放火不過是為了掩蓋真相。他抬頭望向東方,海平麵上烏雲翻湧,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平九郎,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看著他們在迷宮中打轉。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冰冷如鐵,"封鎖所有港口,嚴查往來船隻。另外,"他看向托馬斯,"能否用鯨油顯影技術,在這片廢墟中找到更多線索?"
    夕陽西下時,托馬斯終於有了新發現。在坍塌的地窖入口處,他刮取到殘留的油脂樣本,經過蒸餾提純,在顯微鏡下顯現出特殊的結晶結構——與之前在沉船貨箱縫隙中發現的成分完全一致。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在焦土中找到半截燒焦的火繩,編織紋路與登州水師失竊的軍用品如出一轍。
    朱載堃望著夜幕下重新變得寂靜的商棧廢墟,手中的半塊貨單殘片被海風掀起一角。平九郎、孔氏商隊、義禁府、明軍內奸...這些看似獨立的線索,此刻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而他知道,要想徹底撕破這張黑網,沙門島將是關鍵的突破口。
    "通知戚寒江,準備夜襲沙門島。"他將殘片小心翼翼收好,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這次,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讓平九郎和他背後的勢力,徹底浮出水麵。"
    寒風呼嘯而過,帶著鹹腥的海水味。朱載堃握緊腰間的佩刀,望著遠處波濤起伏的海麵。一場更激烈的戰鬥,即將拉開帷幕。
    血浪驚濤
    朱載堃的馬鞭重重抽在馬臀上,黑馬嘶鳴著踏碎滿地冰棱。崔知夏的話猶在耳畔炸響,寒風中裹挾著不祥的鐵鏽味。當他們繞過棧橋拐角,眼前的碼頭已成修羅場——朝鮮義禁府的暗探橫七豎八倒在血泊裏,玄色官服上的獬豸紋被血浸透,手中還死死攥著未發出的信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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