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頹坐在地上，盯著磚石縫隙中冒出了一點頭的枯黃小草，忽然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今年二十二歲，如今隻得了弘晟一個兒子，素日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出個什麽意外，他就此絕了後。
    今年年初的選秀，幾個入朝行走的兄弟，後院裏頭都進了新人，唯獨他的後院還是他成婚之時的那幾個，不是額娘不給他挑，而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到現在都不能碰男女之事。
    也就是說……董鄂氏打從生了兒子之後便開始守活寡。
    以至於現在他每次看到福晉，心裏頭都止不住地愧疚。
    之前他時常哀歎命運不公，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最敬重的阿瑪。
    那這幾年的偏寵算什麽呢？
    算他自作多情嗎？
    想到每逢過節，他都為收到宮裏送來的賞賜感到自傲，胤祉痛苦地捂住頭臉，身體都跟著情緒的起伏顫抖著。
    胤礽和胤禔對視一眼，分別坐在了胤祉兩側。
    “老三，事情都……”
    胤禔開口就想寬慰，胤礽直接瞪了他一眼。
    胤禔頓時又閉上了嘴。
    小院裏又陷入了沉寂，直到門口有侍衛通傳，工部的主事已經準備完畢，可以出發去九裏山了。
    胤礽猶豫了片刻，從地上了爬起來，伸手想去攙扶胤祉。
    帶老三去外頭走走，轉移一下注意力也挺好。
    胤祉順著他的力道起身，還沒站穩，整個人便直挺挺的向後頭倒去——
    “老三！”
    “老三！”
    …
    臨行之際，胤祉昏迷，九裏山勘測的差事，胤礽直接交給了一個風評還不錯的主事負責。
    而後迅速找來了工地上常駐郎中給胤祉看診。
    在得知胤祉並沒有生命危險之後，兩人鬆了一大口氣，隨即小心地將老三送回貝勒府去。
    同時差人去宮裏請太醫。
    到了貝勒府，三福晉聽聞胤祉昏迷不醒，嚇得腿腳都有些發軟。
    好在太醫來的及時，給胤祉診完脈之後，隻說三貝勒這是情緒起落過度導致的暈厥，再加上他身子骨本就弱，這次需長時間靜養，最好養上個半年左右，也不要讓他再受什麽大的刺激。
    聽到這樣的診斷，三福晉忍不住驚訝的瞪大雙眼。
    情緒起落過度？
    爺去城郊辦差，有什麽事兒能引起他這麽大的情緒起伏？
    董鄂氏狐疑地看向胤礽和胤禔，想要在兩人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可兩人臉上除了擔憂，什麽都看不出來。
    在董鄂氏頭腦風暴，什麽不好的念頭一波接著一波往外冒的時候，那邊太醫已經給胤祉施完針了。
    胤祉即便是昏迷，眉頭也皺得死緊，像是在承受著什麽折磨一般，若是不將他從夢魘中喚醒，對他的氣血精神都是一種巨大的損耗。
    “唔……”
    銀針刺破皮膚帶來的微微刺痛感，叫胤祉難受的哼了一聲，隨即睜開了眼睛。
    “爺，您沒事兒吧？”
    董鄂氏忙湊上前，滿臉關切的問道。
    胤祉恍惚許久，待看清妻子的臉頰後，心底的酸楚又一股一股的湧了上來。
    他強忍著腦袋裏傳來的脹痛感，扯出一個笑來，
    “爺沒事兒，別擔心。”
    太醫又伸手摸了摸胤祉的脈，而後鬆了口氣，
    “下官給貝勒爺開一副湯藥，每日早晚各一劑，服用三日，三日後下官再來一趟，要謹記，房中不能放醒神的香薰……”
    董鄂氏叫人去跟著太醫去配藥，自己則攙扶著胤祉坐起來身子，從下人手中接過茶碗，親自喂胤祉喝了幾口。
    她的動作極為熟稔，胤祉配合的也極默契，胤礽和胤禔在一旁看著，莫名覺得他們倆杵在那多餘。
    胤礽猶豫著要不要告辭的時候，就見胤祉好聲好氣的將董鄂氏哄出了門。
    屋子裏很快就隻剩下了三兄弟。
    沉默片刻之後，胤禔率先開了口，
    “老三，對不住，要不是我，你今日也不至於昏迷。”
    胤祉輕輕哼笑出聲，隨後一雙狹長的眸子裏頭浮現出幾分諷刺來，
    “比起大哥你，該道歉的另有其人。”
    這話聽著刺耳，胤礽忍不住抬眼去看胤祉，卻發現他正定定的盯著自己。
    胤礽深深的歎了口氣。
    “二哥瞞了你這麽久，是應該跟你道歉……”
    “我說的不是你！”
    胤礽說到一半，就被胤祉強行打斷了。
    他臉色很差，聲音裏是止不住的怨恨，
    “如果你當初告訴我真相，怕是現在我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了！”
    就算他心底積攢的那些怨恨沒能將他逼的形銷骨立，他的好皇父也不會容忍一個怨恨自己的兒子好好活著。
    他現在甚至還要感謝二哥和四弟瞞住了他，讓他滿心感激的苟活了這幾年。
    哈！
    真是諷刺！
    光是他語氣裏透骨的怨恨，就讓胤礽兩人毛骨悚然，
    “老三，你……”
    胤禔下意識就想勸胤祉不要怨恨皇阿瑪，但當他看到胤祉額頭上突起的青筋之時，到嘴的話怎麽都勸不下去了。
    最終，他歎了口氣，
    “你還有弘晟和弟妹，還有榮額娘，總不能後半輩子都活在怨恨裏頭，不值當。”
    胤祉扯了扯唇角，感受著身體裏逐漸濃重的疲憊感，沒有回話。
    他曾經也是能在校場上打馬射箭的巴圖魯，現在每日多幹一點點活就氣喘籲籲，每到換季之時就得整日與湯藥為伍，他怎麽可能不怨恨？
    難道罪魁禍首是他的父親，他就不能怨恨他嗎？
    兩人從貝勒府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
    胤禔心裏頭不痛快，衝著胤礽提議道，
    “找個地方喝點？”
    胤礽自無不可。
    兩人在皇城裏轉了一圈，最後認命的去了胤禔家。
    酒樓什麽的也不是不能去，可兩人都怕自己喝醉了說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郡王府前院，胤禔一杯接著一杯酒的往嘴裏灌著，胤礽靜靜的陪著，根本沒有攔著他的意思。
    胤禔在軍中這麽多年，也將自己的酒量練起來了，所以接連灌了兩壇子，隻是臉頰有些發紅，根本沒有任何喝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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