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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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千重此時此刻,隻祈禱有一雙沒聽過這些話的耳朵。
    什麽叫除了咱們四個,沒有第五個人知道?
    都有四個人知道了!
    這還少嗎?
    而且自己隻有金丹七階,對方大乘。
    自己哪兒有那個本事去完成這件事?
    搞笑呢?他究竟是想讓他和魏枳誰死?
    雪千重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鳳魂殿的。
    一路上,他都渾渾噩噩,感覺這個世界很不真實。
    他從小到大做過最惡毒的事情,也就是告別人的黑狀。
    除此之外,別說是殺人,就是動這樣的心思都不曾有。
    而且,最要命的是,對方還是魏枳。
    如果自己真的殺了魏枳,那自己該怎麽麵對林憬呢?
    如果自己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小心被魏枳發現了呢?他會不會殺了自己?
    雪千重一時間大傷腦筋,他覺得自己的靈魂現在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他耳邊拚命勸他好好聽話,如果魏枳不死,那麽死得將會是他自己,另一半則在告訴他,魏枳雖然挺討厭的,但也很可憐,不知道自己是野種也就算了,現在還要被悄無聲息地抹除掉。
    自己雖從小到大都討厭他,但對方畢竟與自己有血緣關係。
    雪氏子息單薄,就算他不是人皇的親兒子,卻還是雪中雒的親生兒子,是自己的表弟。
    雪千重自問狠不下這個心。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雪千重這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
    他想過,要不要通過一種迂回的方式,提醒一下魏枳,或者暗中派人保護一下魏枳。
    可是,魏淵明從來都不讓魏枳跟朝中的勢力接觸,魏枳長這麽大,說得上話,來往比較密切的,隻有寧侯家,楚侯家的幾個紈絝子弟。
    且不說這些人有沒有本事救魏枳,單是雪千重本身都不太敢相信他們。
    酒肉朋友罷了,還不如他這個貨真價實的親戚靠譜,他敢說,他們要是知道魏枳失勢,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除了這些沒什麽用的世子們,魏枳唯一能依賴的或許就是平江仙。
    平江仙誒。
    對了,自己差點把他忘記了。
    魏枳是他唯一的徒弟,他總不能袖手旁觀。
    雪千重大起膽子想要去找平江仙,但是,出發之前,他卻又退縮了。
    平江仙他是知道的,卦師不出門,便曉天下事,這個平江仙……會不會已經算到陛下打算在望風穀獵殺魏枳的事了?
    聰明如他,會不會幹脆將自己拒之門外,或者將自己上門求助的事反手告訴魏淵明?
    雪千重不敢輕易去賭。
    磨蹭來磨蹭去,他硬是拖到出征那天,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而魏枳,他從霞粉樓事發之後,就在再也沒出過廣陽殿,沒接觸過任何人,消息完全是閉塞的,他甚至直到出征的前一天才得到消息,跟自己一起去望風穀的,居然是雪千重。
    “隻有我和雪千重?你確定?”
    魏枳向前來傳旨的藺貂寺一再確認,以為自己聽錯了。
    “除了雪世子之外,還有楚侯家的楚穹蒼楚世子,剩下的就是雪氏的一些舊部。”
    “……”
    “殿下,雪世子雖然不經事,但是雪氏的舊部驍勇善戰,且都很聽他的話,有他在,也比較穩妥些。”
    “……”
    “出征之前,陛下已經叮囑過雪世子了,讓他萬事聽您的吩咐,您可以放心差遣雪世子。”
    “至於楚侯家的楚世子,這位世子常年征戰沙場,經驗豐富,是個可靠之人,您也可以放心使喚。”
    聽他這麽說,魏枳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比起這些事,他還比較關心林憬的狀況。
    “對了,本宮還有一件小事,想勞煩大人幫忙解惑。”
    魏枳很少會用這麽恭敬的語氣跟他說話,藺貂寺有些意外,笑著問道:“殿下但說無妨。”
    “多……哦,長秋官他,現在怎麽樣?我已許久都不曾見過他了。他的一切可安好?手上的傷好了沒有?有沒有……有沒有問起我?有沒有什麽話跟我說?我……我離開之前,可以去見見他嗎。”
    “哦,殿下是說長秋官啊,長秋官一切都好,殿下不必記掛,長秋官的傷已經結痂,可以自己吃飯了,他很想念殿下,還盼望著殿下早日回到蕞都呢。”
    “是嗎?”魏枳聽到他這麽說下,心中很是溫暖,他就知道林憬惦記著他,他其實特別特別想他,但又不太敢在藺貂寺麵前暴露出來,惹他笑話。
    “不過,您要是想跟他見麵的話,可能還是有些困難。”
    “這樣嗎?”
    “嗯,雪後對霞粉樓之事極為惱火,至今還沒原諒長秋官,自然是不願意讓你們兩個相見。”
    “嗯……我知道了。”魏枳嘴上說著知道了,心裏還是難免腹誹,這都過去半個月了,還不把林憬還給他,雪中雒這氣性未免太大了些。
    “那個,還請藺貂寺幫忙,代我向鳳魂殿那邊傳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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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但說無妨。”
    “嗯……我想先對林憬說,讓他乖乖養傷,等我回來。我聽師尊說,我這次出行一定會順利的,我會盡快回到他身邊,望他不要太過憂心。”
    “此外……就是對母後說的,還請她不要苛待林憬,當日之事,錯都在我,待我回來之後,會再次向她請罪,希望她……能把林憬還給我。”
    “……”
    藺貂寺平日裏受帝後二人的影響,對魏枳其實並不怎麽喜歡。
    在他眼中,魏枳不過是一個孽根禍胎,一個身世複雜的野種,加上魏枳平日裏性子高傲,恃才傲物,對他並不很尊敬,他對於這次望風穀之行,其實充滿了看戲的意味。
    他私心裏也想看看這個意氣風發,壯誌豪情的大殿下在望風穀受挫遇難的可憐模樣,
    可此刻,聽著魏枳的最後兩句話,他的心中卻忽然有些莫名地可憐魏枳。
    這位可憐的大殿下,鳩占鵲巢十幾年的私生子,至死都不知,從這一刻起,命運已然將他送上了一條不歸路。
    無論這次出征成功與否,他都將會受到極其嚴重的打擊,改變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藺貂寺不禁自嘲,自己竟會兔死狐悲起來。
    “殿下放心,奴婢會把這些話轉告鳳魂殿那邊的。殿下一路保重。”
    魏枳點點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直至十年以後,藺貂寺垂暮之年,再想起魏枳此時此刻的眼神時,他還是難免可憐於這個走上死路而不知,且不知林憬已然懷有他骨肉的大殿下。
    如果那一刻,他沒有遵從帝後的要求,告訴魏枳,林憬已然有了身孕,那麽魏枳和林憬的結局,或許會與十年之後的結局迥然不同,兩人更不會有那些糾纏千百年的恩怨,並最終兩兩相散在三界的玩笑與談資之中。
    一路上,雪千重果然安靜如雞,魏枳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從不忤逆。
    就好比家裏養的一隻小白狗,本來凶巴巴地,見了人就咬。
    沒想到忽然有一天,不僅轉了性子,給什麽吃什麽,讓坐就坐,讓躺就躺,甚至有事沒事還會給你搖搖尾巴,試圖逗你開心。
    “你給他下迷魂藥了?”
    就連跟他不怎麽來往的楚穹蒼都覺得離譜,趁吃飯的時候,湊近魏枳,跟他咬耳朵。
    魏枳端著飯盆,一手托著腮,邊嚼邊皺眉,看著距離他們不遠處吃完飯之後,乖乖聽話去巡視軍中紀律的雪千重。
    “別鬧,我哪兒有心情給他下藥?”
    “那他……”
    楚穹蒼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評價雪千重的行為。
    兩人端著飯盆,盯著雪千重看了很久,直到雪千重發現這兩個人正在明目張膽地偷看他。
    雪千重先是被這兩張呆滯的臉嚇了一大跳,隨後有些做賊心虛地大叫道:“看!看什麽看?看我幹什麽!”
    “……”
    魏枳和楚穹蒼看了一眼彼此,都覺得更奇怪了。
    “多心了,我們沒別的意思。”楚穹蒼先是解釋。
    “但你最近究竟怎麽了?”
    魏枳沒那麽委婉,還是問出口。
    雪千重一個激靈,以為自己暴露了什麽,漲紅了臉,小聲嘟囔道:“什麽怎麽了?”
    “你為什麽最近這麽聽話?你以前不是很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因為你馬上就要被我害死了,我怪不好意思的,心裏有愧。
    雪千重想要這麽說,但這話當然沒被他說出口。
    “你有病吧?你犯什麽賤?我對你好你還不滿意?那我從今以後天天罵你行了吧?神經病!我都懶得跟你說話!”
    雪千重說完,扭頭就氣呼呼地跑開了。
    魏枳看了看他的背影,又茫然地跟楚穹蒼對視了一眼,魏枳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像這樣比較像他,但一般來說,他不可能罵的這麽溫柔。”
    “……”
    楚穹蒼歎息道:“我真不敢想象他以前罵你罵得多難聽。”
    “算了,或許是陛下叮囑了他,不要跟你起衝突,所以他才會這麽聽話。”
    “另外,我們今晚就要進入望風穀了,晚上會在望風穀附近安營紮寨,此處地形險峻,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深穀溝壑,你行軍的時候務必小心。”
    楚穹蒼叮囑魏枳。
    魏枳衝他安慰地扯扯嘴角,說道:“謝謝,知道了。”
    說完,兩人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說話,直到楚穹蒼又問道:“對了,張危……怎麽沒跟著來?”
    “哦,他犯了些錯誤,暫時羈押在天牢裏,不過,他家裏的父兄已經幫他疏通了關係,裏麵的獄卒也比較照顧他,並沒受罪。”
    “嗯……他,是因為……”
    楚穹蒼想起霞粉樓的事,多少有些尷尬。
    “好了,不說那個了。”
    魏枳頓了頓,又想起那天雜亂的場麵,一時間頗覺鬧心。
    “枳哥,咱們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我知道,你跟寧織錦他們並不太一樣。”
    “枳哥,你也別跟寧織錦一般見識,他做那些小動作,也是為了自己的家族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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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這些人中,楚穹蒼是唯一一個在修為上足以與魏枳比肩的,故而對魏枳並沒有那麽諂媚。
    “而且,你也不應該因為林憬而跟他起衝突,這對你不好。”
    “那天你弄得他很沒麵子。”
    “嘖,你沒完了是吧?”魏枳有些惱火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打都打了,就這樣吧。”
    “再說了,林憬是我的人,他憑什麽算計他?這件事不許再提。”
    魏枳說完,不再想跟楚穹蒼說話,起身出了營帳。
    楚穹蒼見勸他無效,也不好再自取其辱,將這事按下不提。
    他們在夜晚時分,按計劃在望風穀安營紮寨。
    一夜倒是相安無事。
    魏枳還有雪千重身份雖然尊貴,可畢竟沒有作戰經驗,即便把兵書都讀了個遍,但排兵布陣的時候,他們還是乖乖聽幾位有經驗的老將軍和楚穹蒼做主。
    “金鳴國在望風穀的兵力分布不勻,除了正規軍之外,還夾雜有很多遊騎兵,通常二十人為一個隊伍,猶如土匪一般,神出鬼沒,很是頭疼。”
    “其中東南方向因為地形尤為險峻,更是遊騎兵聚集之地。”
    提到東南方,雪千重不可自製地打了個哆嗦,好在這個不正常的反應沒被魏枳發現。
    “不過,遊騎兵雖然戰鬥力很強,對地形也比較熟悉,但卻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不受金鳴國正規軍將領的直接管轄,每個隊伍之間聯係地不是很密切,而且他們還看不起裝備老舊的正規軍,跟他們的關係也不好。”
    “他們經常因為爭奪此地的靈石而大打出手,相互仇讎。”
    “我的意見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從東南方下手,夜襲遊騎兵,將這些老鼠山匪一樣的遊騎兵重創,然後再慢慢跟他們的正規軍周旋。”
    “嗯,我覺得可以。”
    待一位雪氏出身的老將說完自己的想法之後,幾個年輕將領也紛紛讚同。
    可是,楚穹蒼卻道:“夜襲遊騎兵嗎?可是他們的數目眾多,即便重創了東南方的遊騎兵,也沒法兒消耗其他地方的遊騎兵。等跟正規軍作戰的時候,還是不免受他們騷擾。”
    “嗯……”
    “何況我聽說,遊騎兵的將領阮世恩可是個厲害角色。盡管他們之間並不團結,但我們若先因為偷襲惹惱了他,難保他不會放下仇恨,跟正規軍聯合起來進攻我們,到時候豈不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看,不如趁遊騎兵沒出手之前,直接進攻正規軍聚集的西南與西北方向,打他們可比打遊騎兵簡單地多,加上遊騎兵之間聯係不夠緊密,一時間反而不容易聚集起來找我們算賬。”
    “……”
    楚穹蒼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一時間,整個營帳裏都陷入了沉默,像是不知道怎麽選擇才好。
    “楚世子和老將軍的話都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各自進行表決,或選擇楚世子的方案,或選擇老將軍的方案,二選一,少數服從多數吧。”
    這個選擇方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
    眾人紛紛寫簽,或寫一個楚字,或寫一個雪字,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今日參加討論的將領共有九人,其中四人選擇了楚穹蒼的方案,另外四人選擇了那位雪氏老將軍的方案。
    “一二三四……七八。”
    “嗯?還少一人,是誰還沒投?”
    負責計數的一位年輕將領立刻察覺到了這個問題,皺起眉頭,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眾人麵麵相覷,都說自己已經交了,直到負責計數的將領將所有人的字跡一一對比,才發現,在場唯一沒有表態的人居然是雪千重!
    雪千重此刻正捏著一支筆,桌上擺著一根空空如也的竹簽,上麵一個字都未寫。
    他的眼神飄忽,顯然神遊天外,不知所謂。
    魏枳見他發呆,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了?快寫啊,大家等你呢。”
    雪千重猶豫,他沒說話。
    剛才他距離魏枳很近,早就看見了魏枳選擇的是楚穹蒼的方案。
    西南方是活。
    東南方是死。
    魏枳自己選擇了一條活路。
    可是自己這關鍵性的一票,卻要令他去死。
    雪千重遲遲狠不下心,更提不起筆,他不想讓魏枳死,他真的不忍心看魏枳白白去送死。
    可是,如果魏枳不死,死的就隻能是自己了。
    雪氏一脈單傳,自己死了,姑母和父親祖父怎麽辦?
    魏枳他是魔胎禍根啊,人人得而誅之,即便跟自己血脈相連,可終究……終究非我族類,不比自己,是雪氏的嫡出。
    他的命怎麽比得上自己的命貴重?
    魏枳還要催他,但雪千重卻在他開口之前,悶悶地吐出一句話:
    “我選東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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