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唇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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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話,正中魏淵明的眉心,殿上殿外,都氣氛詭異,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的清。
    “多羅!你說什麽渾話!快給你……”
    雪中雒來不及讓林憬道歉,魏淵明的怒火已經衝冠,爆裂的氣息澎湃而來,殿中劍光駭然,六柄長劍驟然淩空而出,鳳魂殿上凡是接近魏淵明的擺設皆被這澎湃的劍氣所傷,頃刻間化為齏粉。
    魏淵明是劍靈根。
    而且是現存皇族中僅存的劍靈根。
    他五個親生兒子之中,除了林憬沒有靈根之外,餘下的四個都是木靈根。
    這件事一直是魏淵明的憾事。
    遙想當年,他正是憑借劍靈根與那一身通天的修為,在玉皇城外力壓神權,擊敗禦吾,揚名天下,成為三界矚目的無上人皇。
    從林憬出生的那一刻,魏淵明就發誓要好好對待這個與心上人結合才的來的寶貝,可他沒想到,十幾年後,這個寶貝卻自輕自賤,要將自己所得之物,拱手讓人。
    “所以你這是在怪我?”
    “怪我沒有給你體麵的身份?怪我教壞了你?怪我薄待了你?委屈了你?”
    魏淵明怒不可遏地質問林憬。
    “誰說你沒有尊嚴?你跟魏楨他們一樣,被我和你母後嬌養著長大,我虧欠你了嗎?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氣我!”
    林憬被他澎湃的怒火灼傷,訥訥地說不出話。
    “我告訴你!你想也別想!我就是把澹台素殺了,把他碎屍萬段了,我把魏枳殺了!也不會讓他取代你的位置!”
    “還有你,魏枳!金鳴國的國都在江渺,距離蕞都不過三千裏遠,你再敢提這件事,我可以立刻讓羽林衛把那裏踏平!這世上既有金盞奴,也不缺一群亡國奴!”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著什麽主意!你想借澹台素的勢,你想篡位!我告訴你,你死了那條心!我就算死,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你!你這個畜生!林憬為你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你倒好,拍拍屁股出去玩了一圈,帶個不知狗頭豬臉的皇子來充正房!我告訴你!你打錯了主意!”
    “我給你三個時辰的時間,去把那個澹台素打發了,你不打發他,我叫人打發他!”
    “你敢!”魏淵明過於直白的話撕下了他的善,也刺傷了魏枳的自尊,魏枳幾乎是泄憤般地大吼一聲,但隨即他就注意到自己的這句“你敢”太過放肆了。
    魏淵明果然更怒:“你問我敢不敢?你現在就想篡位不成!我現在就殺了你!”
    魏淵明說話間,六把飛劍立時破空而出,直刺魏枳,魏枳自然不能束手待斃,頃刻間引動天雷,殿上一時間白光熾烈,雷聲電光劍氣交織,矗立百年的宮殿搖搖欲墜,發出痛苦的呻吟。
    “住手!快住手!”
    雪中雒無法阻止這場駭然的作戰,連忙來到林憬身邊,保護住林憬。
    “都夠了!不要再打了!”
    雪中雒很難描繪自己的心情,一麵是自己依賴如血親的丈夫,一麵是自己厭惡的親生兒子,她私心裏其實是希望丈夫可以全然取勝的,但當魏枳真的處於下風,被魏淵明恐怖的飛升期修為死死壓製,六劍高懸於頂,生死旦夕之際。
    她聽見魏枳吐出鮮血,不甘地質問:“憑什麽!憑什麽!你告訴我憑什麽!”
    “從小到大!你們喜歡魏楨,偏心魏楨!隻因他比我更內斂謙和。你們不願意讓我繼承皇位,我可以接受!但我隻有一句!我這些年來就當真那麽不如他嗎?除了他更溫和討你們歡心,他哪裏比得過我!你們做事未免太過分了!”
    “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兒子?你們憑什麽偏心到這種地步?連我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都叫做篡位?你既然那麽擔心我,不如就此殺了我!也免得長夜漫漫,記起還有我這麽個逆子!”
    魏枳此刻既有被羞辱的惱火,又有一種被恐怖力量壓製的絕望。
    他忽然鬆手收回法力,六把飛劍頃刻間刺向魏枳。
    危急關頭,雪中雒手中的離愁草忽然迅猛攀援而出,鉤住了魏枳的身軀,將他從劍下拽離。
    “?”魏淵明猛地看向雪中雒,眼中飽含難以置信的神色。
    而魏枳死裏逃生,也極為恍惚,似乎不敢相信,是母親救了自己。
    一瞬間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雪中雒身上。
    雪中雒神色赧然,懷抱林憬,一股鑽心的恥辱像是穿過十幾年的歲月,又鑽回她的記憶之中。
    強迫,羞辱,絕望,自卑……各種難堪的情緒猶如細針,根根將她紮得遍體鱗傷。
    “不要打了……不要殺他,是我……不該把你帶到這個世上。”
    魏枳:“……”
    “母後……”
    林憬看到雪中雒垂淚,伸手幫她擦拭,雪中雒按住林憬的胳膊,看著林憬,這個並非她親生,卻與她極其親密的孩子:“魏枳,你走吧……”
    “!”
    “若你認為,我們薄待了你,你就離開蕞都吧。”
    “我們不強留你,也不強迫你娶林憬了,你願意去那裏就去那裏,帶著那個澹台素,你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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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無處可去,就去沙涇州吧,你外祖和舅舅會照顧你的。”
    雪中雒說完,想起自己方才的心軟,卻又難受萬分,恨自己的心軟和那突如其來的母性:“走……”
    “……”
    “走啊!快走開!”
    雪中雒不願再看魏枳,魏枳在原地沉默片刻,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看著魏枳離去,林憬眼中飽含淚水,他想去追,但雪中雒卻拉住他:“不要去,陪著我,不要再去找他。”
    林憬在兩人之間略作抉擇,最終選擇留到雪中雒身邊。
    密城的雪宅中,一個安靜的廂房中,一個少年,一盞燈火,構成一個還算溫暖的畫麵。
    澹台素吃過晚飯後,就收到了來自宮中的信兒,讓他盡快搬出雪宅,不然羽林衛會親自上門,“請”他離開。
    “魏枳呢?”
    麵對宮中派來的信使,澹台素顯得很有耐心,並不因為這個消息太壞而展現出一絲一毫的氣餒。
    他甚至還有心情逗弄房中的一對小兔子,那兩個小兔子隻有拇指大小,是產自金鳴國有名的珍珠兔,特別可愛,也養不太大,吃飽之後,圓鼓鼓的,很是可愛。
    “殿下自進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
    “看來,是人皇與雪後不甚喜歡我。”
    澹台素修長幹淨的雙手挑逗著兔子的下巴,喂它們好吃的幹草。
    “你回去告訴雪千重,或者是宮裏的人,就說我要見魏枳最後一麵,才肯離開梁秋。隻一麵,三個時辰,應該足以辦到。”
    澹台素說完,轉身看著來使,表情沒有絲毫的懇求,也不像一個落敗者,他的表情始終保持清冷,仿佛像他理智的思緒一樣。
    “勞煩信使為我轉達,好嗎?”
    澹台素說著,轉身又去看自己的兔子,好整以暇的姿態,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介入別人婚姻不成的第三者。
    信使略顯為難,但也沒有做太久的逗留,很快就回去複命。
    “哼,這個澹台素,當自己是什麽東西?你去回話,就說魏枳不見他。”
    消息傳到魏淵明麵前,魏淵明尤為氣惱,恨不得立刻將這個逼宮的第三者就地處決。
    “且慢,依我說,這個澹台素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見魏枳,隻怕還對魏枳猶有幻想。”
    一旁的雪中雒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她回頭跟那名信使說道:“你去跟那個澹台素說,說我們同意讓他們兩個見麵,請他入宮來吧。”
    “阿雒……”
    魏淵明很是擔心,雪中雒卻對他安慰一笑:“無妨,這種後宅之事,我比你料理地清楚。”
    雪中雒說完,垂頭看向跪坐在地毯之上,仰頭看著她的林憬。
    “你留在這兒,看我怎麽跟他說,這件事,畢竟是你們三個之間的事。”
    林憬有些猶豫,也很緊張,顯然他並不敢跟那個傳說中的澹台素相見。
    他在魏枳的口中那麽好,那麽優秀,出身那麽高貴,自己怎麽敢跟他站在一起,任魏枳比較。
    魏枳在鳳魂殿跟魏淵明大戰一場之後,心氣折損,又無處可去,隻能暫住偏殿,陪被揍地罵天罵地,罵爹罵娘的雪千重看病。
    雪千重被打得血肉模糊,對魏枳比中指:“我恨你。”
    魏枳沒搭理他,整個人顯得十分落寞,十分沉重,也不像來時那麽輕鬆愉悅。
    雪千重看他心情不好,罵他也沒意思,反而有些同情地歎了一口氣,安慰他:“跟你開玩笑的,我不恨你,你高興點兒。”
    他怎麽高興地起來?
    就在魏枳沉默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說道:“大殿下,那位澹台皇子來鳳魂殿了,雪後請您過去。”
    魏枳聞言,謔地起身,不可置信:“誰?”
    因為沒給澹台素要到名分,他甚至不敢去見澹台素,沒想到他自己卻來了。
    “澹台皇子想要見您最後一麵,雪後也應允了。”
    最後一麵,看來他知道了。
    魏枳忍不住起身,往前走了兩步,但馬上,卻又覺得像是丟人,又坐回了原處。
    他現在不想見澹台素。
    他清楚地明白,如果自己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出現在澹台素麵前,那麽將來,這一幕,將會永遠地刺痛著他,刺痛他落魄狼狽的心,而這與他天生的強悍與自視甚高的尊嚴全然是違背的。
    所幸偏殿與主殿之間,隻有一牆之隔,他大致可以聽見主殿的聲音。
    澹台素身穿白衣,帶一個精巧的木籠來到風魂殿。
    他在人界頗有薄名,魏淵明和雪中雒也是聽說過的。
    尤其是魏淵明,他曾以為自己和澹台素會以一種覲見的方式相見,卻沒想到以這麽尷尬的情景相見。
    殿下的澹台素風致楚楚,靜靜佇立在他麵前時,猶如一支帶有暗香的寒梅,一雙寒潭似地眼睛中,飽含著一種介乎於溫柔與冷漠兩種極致情緒之間微妙平衡。
    盡管他這一刻看起來還算乖順,但魏淵明可以看得出,這並不是他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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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素的目光毫無怯意,他的目光在殿上的人中挨個看過,人皇、雪後這都是魏枳跟他提過的。
    至於……當他把目光鎖定在雪中雒身邊的那個人身上時,他的眉頭不動聲色地微微閃現出一根豎紋。
    魏枳也跟他提起過林憬,他提起過他的溫柔小意,也不避諱自己對他的依賴。
    澹台素心中曾經無數次描摹過林憬的容貌,但真當他看清林憬的容貌時,卻有點兒驚詫於林憬的脆弱。
    林憬匆匆地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隻是一瞬,他又很快低下頭,像是不敢跟他對視,手指交叉,很自卑的樣子,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澹台素讀出了他眼眸中的無助和難過。
    澹台素在那一瞬間多少有點兒嘲諷自己,竟要從這麽可憐的家夥身上奪取為數不多的愛情。
    “銜月君,我認得你的母親。”
    在行禮之後,魏淵明還沒說話,雪中雒倒是先開了口。
    “往昔先皇還在的時候,我曾去金鳴國,那時候你的生母曾給我做過牽馬的宮婢。不曾想一別十數年,你已經出落成大人了。”
    雪中雒開口就不是很客氣,以一種十足的上位者的姿態開了腔。
    澹台素的生母地位不顯,的確是一個硬傷。
    魏枳在偏殿聽到這句話,有些憂心地站起身,唯恐澹台素覺得冒犯。
    雪千重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這個動作,心中暗暗為林憬抱屈,別人罵林憬的時候,也不見他挺身而出。
    好在澹台素聽了這話,仍是不卑不亢,甚至還有心情微笑道:“雪後還能記起我的母親,看來我母親侍奉地不錯。”
    他過於從容的態度,令雪中雒稍顯意外,不過,在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給對方形成壓力之後,她加緊了攻勢:
    “你的生母的確很有分寸,但我看你可就未必了。”
    “如你所見,你想要見魏枳一麵,可魏枳卻不肯出現,這足以說明,你在他心中算不得什麽重要之人。”
    “我要是你,從進入這個宮殿開始,就會離開。”
    “哦?僅僅是因為事不遂願,就立即潰逃,這樣看來,雪後您的一生,還是順遂之事太多了。”
    “大殿下愛惜麵子,故而不願讓我看見他狼狽的樣子罷了。依我說,這不是大殿下薄情,反倒是陛下與雪後太過強人所難。何況,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也不見得在他心裏有多重要。”
    “你……”
    澹台素語氣淡淡的,卻一招製敵,令雪中雒氣結,全然怔住。
    “陛下,雪後,你們既不願接納於我,我也不強求,今日前來見大殿下,也並不是抱著抵死糾纏之心,二位盡可放心。”
    澹台素說著將手中的籠子輕輕放在地上,緩緩說道:“這是我與大殿下飼養的一對寵物,我拿來還他,他既不肯相見,還勞煩帝後轉交。”
    澹台素說完,臉色一寒,轉身要走。
    “阿商!”
    眼看澹台素轉身要走,魏枳終於忍不住,追出偏殿,呼喚澹台素的名字,雪千重攔都攔不住。
    澹台素總算回眸看了他一眼,但還不及出聲,身後的雪中雒站起來,冷笑一聲:“欲擒故縱,我看得出來,銜月君也不必與我耍這樣的花招。”
    “……”
    “銜月君,我知道你也是好臉麵之人,你天賦不弱於魏枳,若非想要從這段感情中牟利,何必委曲求全。”
    雪中雒冷笑一聲,從席麵上拿起一盞茶,走到澹台素麵前,微笑著看他,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看似寵辱不驚,事不關己,但其實隻怕一想到自己被我們拒絕,就會難受地夜不能寐吧?”
    “母後!別說了……”
    魏枳嫌她的話刺耳,可雪中雒冷然怒視著他,斥責道:“我說兩句又如何?他在金鳴國為兄長不容,便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妄圖等你繼位之後幫他一把,為此不惜委身給你,做小伏低,為自己的未來蓄力。”
    雪中雒睨過魏枳之後,又冷眼看向澹台素:
    “哼,我今天就告訴你,你不必打魏枳的主意,我和陛下,絕不會將皇位傳給魏枳!我原以為你有這樣的天資,這樣的修為,理應自立自強,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還要從林憬這樣手無寸鐵的人手裏搶奪名分。”
    “……”
    “你裝出一副清高淡雅的樣子騙得了魏枳,騙不了我,更騙不了你自己,午夜夢回,你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難道不遺恨嗎?你委身給魏枳,將來不怕金鳴國的人嘲諷於你嗎?”
    雪中雒說完,澹台素的臉上終於有了裂痕。
    她看得出這個少年臉上隱匿的不甘,這樣孤傲的人,絕不是貪圖一時情愛,而意亂情迷之人。
    他的道德感也不會低,自尊更不會低,故而很容易很容易被她這樣的質問給束縛住。
    “嗬。你難受了,你生氣了,沒關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落難了,想要重新站起來,這不丟人。相反你還很聰明,知道運用各種資源,讓自己重新站起來。”
    “哼,看在你這麽堅強,這麽令人敬佩的份兒上,我可以給你個機會。”
    “……”
    雪中雒說著,拿出那杯早就準備好的茶,遞到澹台素麵前,笑著說道:“你想要名分,我給你,不過正妃是不行的,側妃倒可以。隻要你將這杯妾室茶奉給林憬,認他做正室,你做側室,我不僅即刻認可你的身份,還會給你資助,讓你返回金鳴國報仇雪恨。”
    “……”
    “多簡單呀?隻是輕輕一跪,就什麽都有了,我能給你的,比魏枳能給你的還要多得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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