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太渾身疼，但說什麽都不肯去醫院，實在難受得很了，就隨手抓一粒止疼片吃。
    “你別哼哼了，聽得煩死個人。”唐老爺子不住地埋怨：“耳根子沒個清靜的時候。”
    “不樂意聽滾蛋！”唐老太太摔了手邊的茶缸子，熱水灑了一地，茶缸子磕掉了一小片漆。
    “真是個瘋老太婆。”唐老爺子對地上的茶缸子視若無睹，罵罵咧咧地走出了屋子。
    入冬之後天越來越冷了，不能出去遛鳥，也沒法在公園裏下棋了。
    但他還有不少可以去玩的地方。
    比如到朋友家裏去打牌，今天老張頭家，明個老孫頭家。
    人家的老伴兒個頂個的好，給倒茶，給掛衣裳，一臉笑模樣，可比家裏那母夜叉好太多了。
    出了家門，朋友遍地都是，唐老爺子立馬就能樂嗬起來。
    唐老太太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明白，東屋怎麽就成夏金花她們的了。
    她們咋就這麽神通廣大。
    會有這樣的新規定？
    而且她們的錢是哪裏來的？
    見大兒子回來了，她就把人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讓兒子給她解釋新規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規定，規定上到底是怎麽說的。
    唐進宏心裏那個煩啊，這幾天實在是講了太多遍。
    “就是職工可以少花錢買廠裏的房子。”
    唐老太太：“廠裏的房子都能買？想買哪個買哪個？”
    “不是。”唐進宏忍著煩躁說：“廠裏願意賣的才行。廠裏新蓋了家屬樓，大家都想住樓房，沒幾個願意來大雜院住的。”
    大雜院裏人際關係複雜，這邊很多人都是住了好些年的，外人來了會有排斥感。
    除此之外，大雜院的條件其實是非常簡陋的，得用便桶解手，每天都得排隊去倒排泄物。
    這可是個髒活累活。
    冬天還要自己搖煤球取暖，倒騰爐子也是件麻煩事，還存在安全隱患。居委會都會定期去檢查，以防出意外。
    而新蓋的家屬樓裏有抽水馬桶，有暖氣，有閑錢買房子的人都會買新潮的樓房，誰會去買群居的平房啊！
    所以聽唐雪梨要買大雜院裏的兩間房，廠裏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
    當然，趙長江的麵子也是一部分原因。
    “你再跟我說一遍，這是啥製度？”唐老太太不厭其煩地問道。
    唐進宏重重一歎，“職工購房三三製，有些單位已經開始試著施行了，過陣子大家應該都會知道，到時候會是很普遍的事兒。”
    每個人都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嘛，人之常情。
    “什麽製度？”唐老太太跟糊塗了一樣，反複問道。
    唐進宏都快心梗了，“媽，你要是累了就睡會兒吧，我去再燒點煤，把屋裏弄暖和一點。”
    “我問你什麽製度！”唐老太太瞪眼：“睡什麽睡啊，我整天都在睡覺。”
    一個黃土埋半截的老太太哪有那麽多覺要睡。
    這屋子裏已經夠熱的了，她被烘得渾身發燥。
    唐進宏：“……職工購房三三製”
    “職工，購房……”唐老太太靈光一閃，“職工？”
    “對，職工購房三三製。”唐進宏已經不知道說了幾百遍，嘴皮子都要磨薄了。
    唐老太太一骨碌坐了起來，“夏金花她們幾個，哪個是職工？”
    一個擺攤賣襪子，一個是廚子，一個還在上學，哪個是廠裏職工？
    這不符合規定啊！
    唐進宏想了想，也反應過來，“她們好像都不是。”
    “你明天再去問問。”唐老太太覺得身上有勁兒多了，她轉念一想，“算了，你把趙長江叫過來，我先問問他。”
    “好，我現在就去叫趙廠長。”唐進宏立馬起身走了。
    唐老太太邊歎氣邊搖頭，低聲嘟囔：都是廠裏的幹部了，這點事情想不到，真是不行。我這麽聰明的人，生的兒子腦袋怎麽都這麽僵，都隨了那不中用的老頭子。哎，還是我老閨女像我，腦子活泛，做事機靈。可惜了，閨女嫁人就是別人家的了。你看看，都在一個城市裏頭生活，一年到頭也就能見上一兩麵，能指望她點啥！
    趙長江很快就過來了。
    他先開口關心了一下老太太的身體，“您身體好點沒有？不舒服一定得去醫院看看大夫啊，不能硬抗的。”
    “不用不用，我身體好著呢！”唐老太太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兒媳婦和孫女，她們買廠裏的房子，不合規矩吧？”
    趙長江笑了笑，說：“合規矩的。”
    唐老太太愣了一下：“怎麽會合規矩呢？她們又不是廠裏的職工。”
    身為廠長，竟然在這睜眼說瞎話。
    她要是去當廠長，都能比趙長江當得好。
    趙長江解釋道：“唐元圓是廠裏的職工啊，房子是以她的名義買的，房主是唐元圓。”
    “元圓？她不是在紡織廠嗎？”唐老太太認為自己還沒老糊塗到記不住這些。
    趙長江說：“她上個月進咱們電子儀表廠了，是倉庫保管員。她幹活上手很快，非常負責任，廠裏老人都誇她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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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咬了咬後槽牙，“上個月才進，這麽點資曆，可以買房子嗎？”
    “可以的，完全符合規定。而且，我給牽了個線，元圓也是咱大雜院裏長大的嘛，我跟你們也都是老鄰居了。”趙長江笑得和藹可親。
    唐老太太卻隻想撕爛他的臉，這有什麽可笑的，這好笑嗎？
    “哎呦呦，我的腦袋……”唐老太太捂著頭，一臉痛苦的樣子。
    “媽，你沒事吧？”唐進宏立馬伸手去扶老母親。
    趙長江收了笑臉，貼心地安慰道：“您別擔心了，買房子都是符合規矩的，不會交了錢又給收回去的。交錢買了房子，房子就是唐元圓的了。你放心吧哈！”
    唐老太太的心髒更難受了，“行了，你快回去吧！”
    她是一句話都不想聽趙長江說了。
    趙長江起身告辭。
    唐老爺子深夜回家，總覺得老伴兒哼哼得更大聲了。
    “要死了啊，要死早點死。”
    唐老太太：“哎呦呦，哎呦呦，你這個死老頭，肯定比我早死。”
    唐老爺子的回應是一串響亮的呼嚕聲。
    唐老太太怎麽躺都不舒服，耳朵裏總能聽到東屋那邊傳來嘻嘻哈哈的笑鬧聲。
    她這命啊，咋就這麽不好。
    同樣是受到了打擊，唐麗美就比她奶奶強多了，很快就緩過了勁兒。
    到底是年輕，適應能力強。
    她甚至毛遂自薦，準備去參加知識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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