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進宏伺候了兩天，實在幹不動了。
    癱在床上的老人，又髒又臭脾氣又差，分分鍾讓人血壓飆升。
    下班之後他不想回家，好幾次都準備去設計院家屬樓看看，但猶豫之後還是忍住了。
    他隻能找朋友下館子消磨時間，等天黑透了再回家。
    唐老爺子還得跟老伴兒在一個床上睡覺，隻能萬分不樂意地給唐老太太換髒褲子，要不然床上都得生蛆。
    沒有幹淨衣裳換了，不得不拿去洗。
    老頭兒臉拉得老長，“你怎麽還不死啊，臨死了還要折騰人。”
    唐老太太一言不發，麵如死灰。
    開學半個月了，唐麗美吃零食吃膩歪了，無比想念熱菜熱飯。
    “雪梨，晚上我跟你一塊兒吃飯吧！我媽好久沒回家了，我都沒口熱乎飯吃。”
    唐雪梨看她一眼，“今晚我不做飯。”
    “那你吃什麽啊？”唐麗美做可憐狀，“我跟著你好不好，你吃什麽我跟著吃什麽。”
    “我在路邊買個饅頭吃。”唐雪梨背上書包往教室外走，“你可以自己買饅頭吃。”
    唐麗美快步跟上唐雪梨：“我不樂意吃饅頭。”
    “我不是你媽，別跟著我。”唐雪梨要去拳擊館，身後不能跟小尾巴。
    唐麗美臉皮厚，上手拉唐雪梨的衣服袖子，“家裏又亂又臭，還沒飯吃，我不想回去，你去哪兒帶上我唄！”
    “不帶。”唐雪梨扒開唐麗美的手，騎上自行車走了。
    唐麗美站在原地，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言守真無意中聽到姐妹倆的對話，騎著自行車在路口追上了唐雪梨。
    “唐麗美同學哭得很傷心啊。”
    唐雪梨笑了笑，打趣了一句：“心疼了就去哄啊。”
    言守真哭笑不得，正經道：“你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唐雪梨說：“沒事。”
    言守真點點頭，明白了。
    這事兒啊沒出在唐雪梨家，而是出在了唐麗美家。
    “周五班會給你們調座位，你想調嗎？”言守真問她。
    唐雪梨想了一下，“我跟劉正菊坐第一排，行不行？”
    言守真：“第一排？”
    唐雪梨點頭：“對，講台正對麵。”
    言守真沒多考慮，就答應了，“行。”
    唐雪梨偏頭看著他，“謝謝。”
    言守真笑道：“不客氣。”
    “我這算不算走後門？”唐雪梨放緩了騎車的速度，這就是準備閑聊幾句的意思了。
    言守真跟著騎慢了一些，緩緩蹬著車蹬，“不算，那個位置大家都不太樂意坐。粉筆灰的灰塵大，還在老師眼皮子底下。”
    這話半真半假吧，唐雪梨也就隨耳朵一聽。
    言守真既然同意，她坐過去就是了。
    “你跟劉正菊說好了？”言守真問。
    “沒。”唐雪梨說：“她會同意的。”
    言守真：“那就行。”
    唐雪梨把自行車停在路邊，請言守真吃了個烤紅薯。
    “你這算是賄賂我吧？”言守真邊吃著熱乎乎的烤紅薯邊笑，“這下你真是走後門換的座位了。”
    唐雪梨跟著笑了笑，“你可真好賄賂。”
    言守真不置可否。
    這天晚上，老唐家真的出了事。
    唐老太太昏迷過去，怎麽都叫不醒了。
    唐進宏連忙借了輛三輪車把老母親往醫院送。
    唐老太太半路醒了一回，哼著聲念叨著：“回家，回家……”
    她不想去醫院。
    不想死在醫院。
    唐進宏沒聽清，也不會聽老太太的話。
    到了醫院，醫生一通救治，暫時脫離了危險。
    不過醫生說老人家不大行了，讓準備後事。
    唐老太太住進了病房。
    “什麽味兒啊，太臭了。”
    “這老太太怎麽回事，一身的屎尿騷。”
    “真煩人，我都要熏暈了，咱們能不能換病房啊，跟她沒法住一屋。”
    ……
    唐進宏去辦住院手續，清醒過來的唐老太太聽見了大家的議論和罵聲。
    她緊攥著床單，又氣又怒，可她隻能聽著，什麽都幹不了。
    唐進財帶著白蓮心聞訊趕來。
    他們到的時候唐老太太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唐進財捂著鼻子，往窗邊退了兩步，“挺好，這下不用還錢了。”
    “你想過還錢嗎？你哪來的錢還？”白蓮心鄙夷道：“你媽的錢你還什麽，你本來不就沒打算還。管夏金花借的錢本來也不用還的，你非上趕著還，有毛病。”
    唐進財：“不會說話你就閉嘴吧！聽你說話就鬧心。”
    白蓮心朝他翻了個白眼，問了一句：“你媽沒了咱能分點什麽不？”
    “我媽沒了，我爸還在呢。”唐進財沒好氣道：“整天就知道錢錢錢的。”
    白蓮心：“沒錢你帶著孩子們喝西北風啊！”
    “行了，你安生會兒吧！”唐進財看了眼床上的老母親，說不出是什麽樣的心情。
    過了片刻，白蓮心悠悠地說了一句：“老太太沒了，老頭兒也活不久的，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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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沒睡著，他倆的話全聽進了耳朵裏，一字沒落下。
    都快要死了，耳朵還這麽好使，這大概是一種懲罰吧。
    還不如暈著呢，暈過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夏金花是第二天早上來的。
    老太太突然想吃餛飩，唐進宏出去買了。
    其他人早就走了，病床旁沒有其他人。
    夏金花帶了幹淨衣服過來，她打了盆熱水，給老人擦身子。
    唐老太太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夏金花。
    夏金花不抬眼看人，慢慢地擦拭著老太太骨瘦如柴的手臂。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想讓你兒子娶我。”
    “當時我應該聽勸的，不嫁到老唐家，我可能會過得更好。”
    “不過，誰說得準呢。”
    “女人不容易，操持一個家不容易，你這一輩子，是挺不容易的。”
    “過去的都過去了，對也好，錯也罷，死了也就一筆勾銷了。”
    “不管怎麽樣，走的時候還是要幹幹淨淨的。”
    夏金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很多。
    她沒有怨恨了。
    全程都很平靜。
    夏金花到底是個善良的人，是個長了心的人，看不得老人家一身惡臭地死去。
    送最後一程，良心上也不至於太過不去。
    換了五六盆水，終於把全身都擦幹淨了。
    換新衣服的時候，夏金花看到唐老太太緊緊地閉著眼，滿臉全是淚。
    唐老太太最後流的淚中，有悔恨嗎？有反省嗎？
    沒人知道。
    也不重要了。
    穿著一身幹淨衣服，吃了滿滿一大碗餛飩，唐老太太清醒了幾個小時，但她跟誰都沒有說話，就靜靜地望著窗外。
    日落時，失去名字幾十年的孫美玉，像睡著了一樣閉了眼。
    離開人世時，她身邊沒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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