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沙耶加瞪大雙眼，將這話脫口而出。
    禦劍沒有回答，倒是百合香向她投去一道平靜目光，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抱歉，是俺太大聲了。”
    受到愛染大菩薩看傻孩子的慈愛目光注視，辣妹下意識深深鞠躬，致歉時用的還是津輕方言。
    “乃木阪同學，除開前代社長留下的筆記，這裏還有其他資料嗎？”禦劍問道：
    “沒有了，我也是通過這本筆記才了解到相關知識。”乃木阪愧疚的低下頭。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再舉行一次儀式？”沙耶加鼓起勇氣問道：
    愛染百合香與禦劍對視一眼，兩人此刻的表情出奇一致，鎮定得不像十六歲高中生。
    “名字。”禦劍簡短道。
    “為了得到那個靈體的名字。”愛染百合香補充道。
    “與其被動等待，不如嚐試反擊。”禦劍邁開步伐在教室裏緩慢踱步，他思考時習慣這麽做，平穩且有節奏的步伐能讓思路也變得清晰。
    “現狀是我們被困在舊校舍，隨時可能遭遇新的襲擊。”百合香說。
    “另外，你們有沒有發現越來越冷了。”
    “這……好像還真是。”乃木阪摸了摸手臂，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眾人說話間，口鼻不斷冒出白霧，這是溫度降低到一定程度才會出現的情況。
    “如果溫度持續降低，我們很可能因失溫而昏迷，到時就任憑那個惡靈擺弄了。”百合香說出讓所有人心頭發寒的話。
    “另外，之前儀式出問題大概率是素材原因。想來隻要使用正常素材，就能召喚出真正的銀仙。”
    “按照筆記內容，這個儀式的理論是通過靈體溝通幽界進行占卜，答案並不全來自靈體本身掌握的知識。也就是說，有一定概率以此獲得惡靈的名字。”
    “之後，再用筆記上的辦法嚐試驅離惡靈。”
    說完停頓片刻，百合香出於禮貌詢問了一句。
    “兩位怎麽看？”
    “附議！反正我想不出別的辦法，總比坐以待斃強。”乃木阪咬緊牙關，奮力舉高手臂以示同意。
    “喂喂喂，你們認真的嗎？那種恐怖儀式怎麽還敢舉行第二次？如果又召來惡靈怎麽辦？我，我才不願意做這種危險的事！”沙耶加後退兩步，雙手用力攥緊擋在身前，看起來格外抗拒。
    “儀式需要三個人。”禦劍一語點出問題的關鍵。
    “不是還有你嗎？”沙耶加咬緊嘴唇質問道：
    禦劍呼出口氣，對於情緒上頭的隊友，他一般懶得廢話。
    “禦劍同學會在旁邊作為預備隊。有他在，如果儀式又出現變故，比如再召喚出惡靈什麽的，至少還有人出手幹預，讓局麵不至於落到最壞。”愛染百合香耐心解釋道。
    似乎想起什麽，她回頭看向禦劍露出一個了然微笑。
    “畢竟，不能一次性賭上所有砝碼。”
    “……喂，你這家夥，把人命都看成什麽了啊！簡直比冰櫃最底層的凍魚還要冷酷！”
    沙耶加驚愕看向百合香，明明是和自己同年齡的女高中生，對方口中卻說出如此冷酷的話語。
    “不是冷酷。”禦劍搖搖頭。“是理性判斷。”
    “我同意。”乃木阪琉華鼓起勇氣：“奶奶說過，身為投資者，哪怕再看好某個項目，也不能將所有資金全投進去，就像俗話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而且，我對禦劍同學以及大家有信心，我們一定會順利解決這件事！”乃木阪認真說道：
    “瘋了，都瘋了！”沙耶加來回掃視三人，見他們表情鄭重且認真，漸漸陷入沉默。
    “算俺一個。”嘴裏嘟囔著奇怪的津輕方言，她最後一個舉起手。
    “我來準備儀式。”乃木阪琉華積極行動起來，可他嬌小的身形連搬動桌子都有困難。
    沙耶加見狀歎了口氣，擦了擦臉上化開的妝，她擼起袖子上前抬起課桌。
    “你這城裏的大少爺果然不行。”
    “十分感謝！沙耶加同學。”
    “真謝謝就加錢啊，精神損失費，我這次可是虧大了。”
    “也不是不行，十萬円可以嗎？”乃木阪琉華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
    “先前買材料多花了些，這周零花錢隻剩這點了。”
    禦劍一愣，這位乃木阪同學的鈔能力等級很高啊，普通上班族月薪不過二十萬円，可對方一周的零花錢估計就不止這個數。
    同樣受到衝擊的還有沙耶加，不良少女打扮的青森縣土妹子愣在原地，隨即煩躁地瞪向乃木阪。
    “500円很多了啊喂！還有，別隨便說出自己有多少零花錢，你這樣很容易被壞人敲詐的。”
    “學校裏那種人不多啦，而且我相信沙耶加同學。”
    “嘖，你這家夥真叫人煩躁啊！”
    看著那邊一邊拌嘴一邊做事的兩人，禦劍不由發出感歎。
    “太青春了。”
    “又來了，禦劍同學的老爺爺發言。”百合香捂嘴輕笑。
    “很老氣嗎？”禦劍攤攤手。
    “隻是有些感慨而已。”
    兩人也沒閑著，百合香開始查看黑板上的字跡，似乎另有打算。
    禦劍則目的性很強地走向教室一角，那是他先前與幽靈交手的地方，眼下已變得十分淩亂，遍地都是各種雜物碎片。
    仔細查找片刻，他果不其然沒發現上次儀式用過的錢幣和紙張，倒是有一小塊物體燃燒後留下的灼燒痕跡看起來十分可疑。
    至此，事情的真相越發清晰。
    乃木阪雖然有鈔能力，但自身缺乏辨別能力，大概率被別有用心之人欺騙，從論壇上購買了來曆不明的儀式素材。導致原本相對安全的銀仙儀式發生異變，從幽界召喚出危險的惡靈。
    但惡靈這麽簡單就能進入現世？真這樣，早該天下大亂了，總感覺還有其他原因……
    也不知日島有沒有處理專門這類事務的機構，可一想到本地公務人員歎為觀止的工作效率，禦劍感覺最好別對他們抱太大希望。
    相反，禦劍對他們的下限非常有信心，畢竟某些貴物的下限就是沒有下限，尤其是日島這樣擅長鞠躬的地方。
    人還得靠自己。
    走到門邊，禦劍撿起原先用來卡門的掃帚。和舊校舍一樣，這也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並非輕質鋁合金與塑料製成的現代產品，而是用木頭和細竹枝編成的傳統掃把。
    將竹枝部分拆除，約莫七十厘米長的實木短棍比空心鋁合金更有韌性。單手握住木棍輕輕向下揮舞，空氣立刻炸開一聲呼嘯。
    現世與幽界相互交融便會形成‘常世’……
    果然和夢裏很像……
    熟悉著手感與重量，禦劍揮舞木棍的速度越來越慢，可隨之響起的風聲反而變得高亢。
    最終，當他朝身側揮出一記縱斬。
    風聲忽地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無聲無息卻又格外強勁的猛烈震蕩。
    “禦、禦劍同學，你在做什麽？”教室內傳出乃木阪結結巴巴的聲音。
    “吵到你們了？不好意思。”看了看手中木杆，禦劍不再繼續剛才的舉動，他已經摸清這把臨時武器承載的上限。
    “沒，不過儀式已經準備好了。”乃木阪咽了口唾沫，剛才那番動靜讓他聯想到跑車高速行駛時發出的轟鳴聲。
    “那便開始吧。”
    三人坐定，愛染百合香、乃木阪琉華還有沙耶加同時按住硬幣。
    這是一枚普普通通的五円硬幣，因為日語中五円發言與‘緣’類似，所以人們去神社祈福時通常將這個麵額的硬幣投入奉納箱，以求與神明結緣並獲得好運與賜福。
    被卷入靈異事件的幾人目前就很需要運氣。
    “銀仙大人，請出來。”
    輕聲念出儀式開始的頌詞，三人態度都格外認真。
    重複三遍，放在鳥居圖案下方的硬幣果然開始緩緩移動，陸續在不同字符上停留，直到拚湊出完整話語。
    “吾乃風雅、輕靈、良善、博學多聞、美麗可愛之狐仙阿銀是也。”百合香慢慢念出硬幣傳達的信息。
    “真、真是銀仙！”乃木阪發出一陣歡呼。
    “別輕信。”沙耶加雖這麽說，但她的呼吸明顯也開始加快。
    禦劍原本抱胸靠牆站立，此刻卻忽然直起後背，身體微微前傾，雙目灼灼地看向三人。
    視野中的畫麵並無任何異常，耳朵也沒聽見什麽奇怪聲音，但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度出現，就像房間內忽然多出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事物。
    但沒有上次儀式令人不適的寒意，溫度反而有所回升，就像靠近一堆點燃的篝火叫人莫名心安。
    現在是關鍵時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銀仙，能請你在黑板上寫幾行字嗎？”百合香忽然開口。
    “……”被召喚來的靈體陷入沉默，仿佛因這個奇怪要求而感到驚訝。
    乃木阪與沙耶加露出緊張的表情，這似乎已經超出‘回答問題’範疇，同樣也超出他們先前預想。
    隨後，硬幣驀地開始快速漂移，就像有人在光滑地板上進行高速滑跪土下座。
    “萬分抱歉，竟是如此貴客……嗯，怎麽突然停了。”乃木阪跟隨硬幣勉強念出兩句話，漂移的硬幣卻突然停止行動。
    “那邊。”
    禦劍第一個看向黑板，其餘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一根粉筆無風自動，漂浮著在黑板上接連寫出數句古詩。
    “過客設祠祭，狐狸來坐邊。懷古未忍還，猿吟徹空山。
    明月照高閣，彩女褰羅幕。歌舞臨碧雲，簫聲沸珠箔。
    青鸞臨南海，天上雙白鶴。萬裏齊翼飛，意求君門樂。”
    “雖然看不懂，但感覺是很熱鬧喜慶的詩句。”乃木阪感歎一聲。
    “還好。”禦劍長出一口氣。
    “嗯，字跡和剛才不同，多半是真正的銀仙。”百合香點點頭。
    “哎？你們倆關注的居然是這個。嗚哇，優等生和神秘轉校生果然……”沙耶加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掃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禦劍沒理她，百合香卻回以微笑，令沙耶加有種立刻土下座的衝動。
    “不好意思，尊敬的貴客，貴方目前所在常世位於淺層中的淺層，所以吾輩難以提供太多幫助，僅能履行儀式賦予的簡單占卜職能。”阿銀繼續操控粉筆寫出一連串話語。
    “既然如此，勞煩告知前次儀式召喚的惡靈是誰？”百合香說：
    “稍等吾輩這就占卜一下。”
    阿銀態度好得出奇，旁觀的禦劍有種微妙感覺，好像對麵並非神秘狐仙，而是工作壓力再大都得保持微笑的客服小妹。
    就，很像那種非常疲憊卻突然遇到大客戶，於是不得不強打精神的公司社畜。
    話說回來，銀仙所謂的貴客是哪位？難道乃木阪琉華的鈔能力在幽界也能起效？妖怪也要用錢？
    “尊敬的貴客，吾輩已探訪得出結論，對方乃是凶惡之靈，曾犯下弑殺同族之罪，先前死於複仇者之手，其真實名字為……。”
    呯！
    走廊裏忽然響起刺耳摩擦聲，有某種尖銳物體快速劃過玻璃窗。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玻璃碎裂的巨響。
    “貴客，那家夥已完全降臨常世，而他的全名乃是東鄉真一郎！”
    “請務必注意安全，儀式受到擾動吾輩已無法繼續提供服務，期待您的下次光臨，再……唧！”
    舉行儀式的幾人還來不及反應，作為通靈媒介的五円硬幣就飛快移動到鳥居圖案下方，而漂浮著快速書寫的粉筆也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速度快得仿佛到點準時打卡下班的日子人。
    “狐仙就這麽，跑了？”乃木阪難以置信地說道：
    “準備驅離儀式。”禦劍反應很快，立刻上前攔在教室門前。
    “我知道了。”百合香點點頭，抓起編織成圈的繩結。
    這是之前準備好的驅離儀式材料，首尾相連的繩索結成圓環，並像神社注連繩那般係著白色鋸齒狀紙條。按神道教說法，此種名為‘紙垂’的飾物象征著雷電潔淨之力，能驅離隔絕惡靈與汙穢的侵擾。
    此時此刻，外麵走廊的玻璃窗已全部碎裂。深重的黑暗如霧氣般湧入，某個若隱若現的身影隱沒其中，不斷發出陣陣低笑，手裏則握著一柄散發血腥味的鐵錘。
    “捉……迷……藏……”
    “找……到……了……”
    “輸……家……受……懲……罰！！！”
    伴隨淒厲尖叫，身影徹底消弭於霧中，而那深沉黑暗的霧氣則化作洶湧波濤，翻滾著撲向教室內的眾人。
    乃木阪與沙耶加害怕地抱成一團，本就不指望他們做點什麽，別添亂就算表現良好。
    禦劍握緊手中木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經曆充斥血腥殺戮與痛苦的修羅之夢，他已經熟悉名為戰鬥的事物，心中雖不至於完全摒棄恐懼，但有些更為冰冷堅硬的東西卻能將恐懼等負麵情緒徹底壓服。
    或可稱為勇氣，也可稱之為殺意，乃是人類為了於世間維係自身存在，從內心根源鼓催出的強烈情感。
    實心木棍被捏得嘎吱作響，肌肉緊繃著撐起衣衫，就連頭頂發絲都有如被風吹拂般根根立起。
    這時，愛染百合香上前一步和禦劍並肩而立。眼角餘光中，少女的身影全無半點動搖。
    禦劍忽然意識到，有別於修羅之夢的慘烈孤寂，他此刻不是獨自一人。
    而這種並非為自己一人揮劍的感覺……
    很好……
    不，是相當好！！！
    常世，在這個幽界精神律法與現世物質法則共同作用的特殊區域，人心便是最強之力。
    刹那間，禦劍心頭生出某種覺悟，銳不可當的氣勢衝天而起，仿佛手中握住的並非一根木棍，而是一柄鋒利無匹的絕世寶劍！
    白發碧眼的少年瞳孔深處隱有光芒乍現，如鋼鐵般凜冽堅定的意誌在燃燒。
    明明還隔著數米遠，漆黑霧氣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仿佛撞上禁絕通行的無形鐵壁！
    百合香見狀立刻平舉將首尾相係的繩結，冷聲喊出惡靈的真實姓名。
    “東鄉真一郎。”
    刹那間，黑霧如遭凍結般驟然停滯。
    愛染百合香胸膛起伏，再度開口。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