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妙法蓮華經》殘頁時，第三滴血珠正滲入"霓裳無恙"的"無"字。蘇霓裳的指尖懸在泛黃紙頁上，佛龕前搖曳的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滿牆經卷，竟與顧西洲抄經時的孤影重疊——他執筆的右手無名指處，分明空著半截虛影。
    "施主請看此處。"住持的赭色袈裟掃過積灰的經櫥，檀香木格突然彈開三重暗鎖。數千卷血書佛經如赤瀑傾瀉，最上層的字跡尚能辨出"霓裳無恙"，越往下越癲狂如鬼畫符，末尾幾卷竟是用焦黑斷指蘸血所書，經文邊緣還粘著細碎的皮肉。
    "丁酉年霜降，顧檀越在此燃斷三指。"住持捧出青玉缽盂，半截焦黑手指躺在《金剛經》殘頁上，斷麵青燈灼痕猶新，"他說要剜盡顧家罪孽，換你歲歲長安。"
    蘇霓裳踉蹌撞上紫檀誦經台，案頭《地藏經》突然散落。泛著褐色的血珠從經頁滾落，在她掌心凝成鳳凰尾翎——正是顧西洲後背那道橫貫肩胛的舊疤，那年大火中他為她擋下鋼水的印記。
    "每逢你生辰劫難，他便燃指供佛。"住持掀開佛龕下的鎏金暗格，青銅香爐裏盛著九顆焦黑佛珠，"去年南極暴雪封山，衛星電話裏全是他燃指化雪的爆裂聲..."
    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蘇霓裳恍惚看見顧西洲跪在冰原上，左手無名指燃成火炬，融化的雪水混著血水滲進衛星電話："南極站聽著！立即啟動3號避難所——"嘶吼聲被風雪吞沒時，他正將斷指按進通訊器電路板。
    "這卷《藥師經》是最後的供奉。"住持展開的經卷上，"霓裳長安"四字沁著紫金光澤，邊角焦痕拚成顧氏祠堂的星象圖，"顧檀越說待十指燃盡，就能替你承完所有業障。"
    銀簪破空之聲截斷梵音。蘇霓裳刺穿經卷夾層，簪頭並蒂蓮挑出張泛藍圖紙——父親實驗室的平麵圖上，逃生通道被朱砂重新標注，日期正是火災前三日。墨跡間還沾著半片指甲，與她十八歲為他包紮傷口時脫落的甲片嚴絲合縫。
    "演什麽癡情戲碼！"她扯斷硨磲佛珠串，乳白珠子滾過血經，"當年他親手焊死逃生門，如今倒來當救世菩薩？"
    青銅磬突然自鳴。聲波震落梁上經幡，泛黃的布帛展開竟是婚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的泥金小楷下，顧西洲的掌印浸透紙背，缺失的無名指處印著蘇氏火漆，鳳凰尾羽正是她鎖骨胎記的紋路。
    "甲午年驚蟄，顧檀越斷指立誓。"住持指向佛龕後的密室，銅磬餘韻中石門轟然洞開，"他說顧家欠蘇家的，要刻進骨血才算幹淨。"
    蘇霓裳的銀簪當啷墜地。整麵琉璃牆映著九千九百九十九盞明燈，每盞燈芯都是截焦黑指骨，裹著鎏金絲線的翡翠耳墜懸垂其間——正是她這些年遇險時，莫名出現在頸間的護身符。
    最中央的琉璃龕內，三截斷指環著鎏金懷表。表蓋彈開的刹那，十八歲的顧西洲正在照片裏為她簪花，缺失的無名指早被預言了結局。底座銘文泛著血光："願以此身代受霓凰劫，十指燃盡換卿半日安。"
    "你以為這些就能抵罪？"蘇霓裳攥碎懷表玻璃，碎渣刺入掌心血脈，"他欠蘇家七十八條人命！"
    住持忽然敲響九音銅磬。經卷如蝶紛飛，露出牆壁暗刻的《往生咒》，每個梵文都嵌著翡翠碎屑——正是顧氏傳家玉鐲的材料。血珠順咒文溝壑流淌，漸漸匯成蘇氏三百織娘的名諱。
    "這些翡翠，是顧檀越熔了祖傳玉鐲所刻。"住持的念珠掃過最後一行咒文，"他說蘇家的魂靈，應該鎮在顧家命脈上。"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衝刷著百年古刹。蘇霓裳忽然嗅到血經散發的奇楠香——那是顧西洲腕間佛珠的味道，混著他斷指焚燒時的焦苦，竟比合巹酒更蝕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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