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翎昭坐在馬車上，表情十分平靜，倒是惹得那幾個嬤嬤不時要打量她一番，提防她耍花樣。
    被冷眼打量的滋味不算好受，顧翎昭幹脆閉目養神。
    她心中並無太多波瀾，左右是她惹出的亂子，總不能真的讓慕林拿著那把劍斬了太後的人。
    於私那是葉暻的親生母親，於公那是當朝皇太後，處置幾個忤逆的侍衛，就如踩死隻螞蟻一樣簡單。
    就算葉暻有心相護，可上有忠孝之道，又豈是輕易便對抗的？
    他再是戰功赫赫，卻也不能這樣消磨。
    不過昨日太後娘娘雖大發雷霆，但顧翎昭如今並未有太多將入龍潭虎穴的恐懼感，一來是她這身體習慣摔摔打打，倒也不怕重刑上身。二來嘛，則是她打心底並不覺得她與太後當真有多大矛盾。
    從前太後為德妃之時，雖與顧家派係有別，但兩方到底沒有正麵翻臉過。而後來因著她與葉暻的親事，她也難免被召入宮去陪德妃說話
    顧翎昭自詡還是摸得清對方心思的，那是一個脾氣不好，卻也至於完全不講理的人。
    她當年就覺得葉暻的俊美繼承了他的母親，同時也將這急躁脾氣一並承襲了過來
    如今的她恢複了記憶和神智，自然記得清昨日發生的一切，憑心而論，太後最開始隻是例行公事的態度，並未對她那般不滿，隻是偏偏趕上她犯糊塗，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整話，這才把對方氣得半死。
    顧翎昭揉了揉眉心，正琢磨著一會兒麵對太後，該說些什麽好話。
    馬車突然的急轉彎，卻迫使她立刻睜開了眼。
    容王府到皇宮，是直道通行，中途沒有任何需要拐彎的岔路。
    顧翎昭抬手掀開馬車簾帳，向外望了望，臉色驟然一凜。
    “這不是皇宮方向，你們要帶我去哪？”
    先前為首叫板的嬤嬤揚了揚手中玉令，嚴肅道“安靜坐著便是。”
    顧翎昭盯著那玉令眯了眯眼，輕揚手，下一刻便將那令牌收進自己掌中。
    “你做什麽？”
    “閉嘴！”
    嬤嬤蠻橫，但顧翎昭幽冷的眼神同樣瘮人，幾個嬤嬤互相交換了眼神，一時間竟無人再敢說話。
    顧翎昭認真將手中玉令觀察一番，轉頭又往車外瞧了瞧。最終確定了結果——她被梁家的人耍了。
    “你們是國舅府的人？”
    嬤嬤們臉色一僵，誰都沒敢出聲。
    “拿著梁府令牌，就敢冒用太後名義強闖容王府，不知你們脖子上到底有幾個腦袋？”顧翎昭的語氣不鹹不淡，卻讓人聽著渾身發寒。
    “胡言亂語！這就是鳳安宮令牌！”
    “你這話聽著都沒底氣，太後娘娘最喜鳶尾花，隨身玉令右上方亦刻有此花花紋，你這令牌上可是什麽都沒有。”
    “你、你”
    “還欲狡辯？你們梁家人才是無法無天吧！”
    “住口！哼，太後娘娘與梁家本就一體，你昨日惹得太後傷心，今日國舅府提你過問，亦是長輩之權！”為首嬤嬤板著一張臉強裝鎮定，額頭卻有絲絲冷汗滲出“你已上了馬車，最好老老實實的待著，以免無端受苦。”
    “提我過問？嗬，梁國舅還沒這個麵子！”
    顧翎昭話落就欲起身，可幾個嬤嬤能放她離開，當即便有兩人堵住馬車門，另有四人呈包夾態勢，打算借著狹窄空間，一擁而上將她按住。
    見此情形，顧翎昭亦是燃了心火，她本就思緒淩亂，卻還要被她們誆這一遭，惱羞之中沒有拍死她們已算隱忍，這些人還敢攔她？
    “摁住她！”
    顧翎昭運下一口氣，抬手就按住了來人的臉，她手上力氣極大，似能將人五官捏碎。
    尖銳的叫聲拔地而起，細碎的骨骼聲響讓周圍幾人木在原地，更是讓外麵的馬車車夫也跟著打了個冷戰。
    “還不讓開？”
    “不、不能讓，你你你必須隨我們回去，我們一起上，一起！”
    顧翎昭很想翻個白眼，但也覺得欺負她們實在無趣，還容易再招事端。
    “姑奶奶可沒空陪你們玩！”
    她一掌拍向車壁，馬車立刻劇烈搖晃，緊跟又是一記重拳，渾厚內力頓時將木質圍壁破開口子。
    路上人們隻見一馬車突然開始晃動，還未等反應過來，那馬車就突然散了架，裏麵骨碌碌滾出了好幾個婦人。
    街上一時間熱鬧了起來，待梁府嬤嬤們費勁爬起來，忍過劇痛後，抬眼再望，卻哪裏還有顧翎昭的影子？
    顧翎昭握著那贗品玉令，漫無目的地走在平坦大路上，腦袋裏滿是疑問。
    她想不出今日這場鬧劇的緣由，梁國舅非要抓她做什麽？難道不怕葉暻衝過去砸了他的府邸？他膽子何時這樣大了？
    顧翎昭悶頭沉思著，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匆忙道歉後，再一抬眼，她便發現自己已處喧囂鬧市之中。
    路邊的小販依舊喊著熟悉的叫賣號子，她從小聽到大，好似從不曾變化過內容。
    街上人來人往，言語談笑聲不絕於耳，雖是吵鬧，卻並不招人厭煩。
    顧翎昭站在大街上，神情恍惚，先前在王府中尚無太多想法，但此時此刻，她卻清晰感受到何為恍若隔世。
    不論權貴世家如何更迭變化，亦不管京城皇宮究竟經曆過多少血腥廝殺，待一場大雨過後，太陽依舊是太陽，晴天依舊是晴天。
    似如腳下的青石板路，數十年如一日，觀望著人世百態，熙來攘往。
    顧翎昭呼吸忽然有些急促，她快步向前奔去，一直跑到金水河邊，站到織女橋上。
    回頭遠眺，茶樓酒坊、亭台樓閣，滿目盛世繁華實則從未有變。
    今日天氣並不算好，天空灰蒙蒙一片，風裏也帶著潮濕的秋意。
    但顧翎昭半倚在橋邊圍欄上，一時竟也覺神清氣爽。
    這半年來的愜意時光，猶如峻嶺高聳蜿蜒，能抵禦洶湧波濤，終是將沉重傷人的痛苦記憶驅逐於外，令她斂骨淬魂，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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