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苦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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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補經年之虧欠,為時固晚其心可嘉。”
“而今手足健全,尚可走動,恰逢你二人在外,是為不二之機。”
“山川湖海,市井煙火,皆為心意。”
“虞大人若有所顧及,便當本宮多言。”
“清宅不及華廷,虞大人若有閑,可攜夫人細細觀賞。”
“本宮身有不便,先行離步。”
她止下話音,攏緊略薄的衣袍,行往小宮侍藏身之地。
見她行來,小宮侍迎上前,將揣於懷間的錦裘敞開,裹緊她細瘦的身子,小心攙扶她。
“這錦裘……”
她明知故道,眉目舒張,眼光瑩亮。
小宮侍垂下眼,含糊接話。
“奴才從旁靜待之際,觀天色驟變,寒氣增而不減,知娘娘身重不可受涼,特折回殿中所取。”
白嫩的皮囊下,臨現一抹複雜之色,轉瞬即逝。
她黯下眸子,不曾揭穿苦心維係,包藏好意的謊言,狀若無意開口。
“既歸宮,為何不添衣?”
“不過須臾間之事。”
抬手探入裏間,撫觸灼熱的殘溫,熟稔息氣撲麵而來,心緒隨之浮動。
聞言,小宮侍不由寬心,折躬謙卑回話。
“娘娘身著單薄,奴才無敢添衣。”
模樣懇切,言禮無失,尊卑分明。
她淺笑不語,眼光幽淡。
入夜,她孤坐鏡前,指腹輕撫簪身,眼尾處垂懸著輕薄的淚。
挑眼望向鏡中人,打量與之相連的皮相,明豔和煦,言笑晏晏,生疏油然而起。
曆經種種,不覺間,麵目全非。
她回溯生平,關乎釵飾尤為模糊,或與之不看重財帛的清性有關。
林夫人所贈釵飾粗鄙,出於寄人籬下之境地考量,她從未表露不喜。
尚處閨閣之際,仰仗夫家的抬愛,釵飾庸俗而繁重,她對其,似喜非喜。
皆是受製於身份、境地的委身之舉。
為不受製於人,她謹小慎微,藏於虛實之間。
深藏尤烈之性,慣以溫順示人。
先年,為微薄之生計,與腹中骨肉,她委身花樓,得幸逢遇虞卿淮。
虞卿淮自幼喪父,受孤母養攜,身居先父官職,無心仕途。
先年仰仗母親,後年倚仗夫人。
夫人持家有道,是為經商之才,受聯婚所致,關係淡薄。
母親無暇管教,夫人無心旁事,實為嬌生慣養,故為人紈絝。
夥同三五好友頻頻出入樓中,一眼相中萬人擁簇下,垂眼彈曲的她。
將夫人掌持的家業,挪以冰山一角,兌置銀票,為她一擲千金。
虞卿淮所擲金銀不計其數,可謂豪邁,獨不強迫,不苛求。
將她捧做花魁,給予她優越的境地,免她困於生計的憂煩,與廣為接客之慮。
他位身名門,見慣世人逐利,隻為求一顆溫熱而悸動的真心。
他要她確實無虛,心甘情願,除此外別無所求。
自此,她成了虞卿淮以愛為籠,以金做食豢養的金絲雀,依傍他而活。
時而樓間坐談,時而遊走市井,似燕爾新婚形影不離,似年少夫妻相攜同行。
途經市井一角,她初次由心歡喜一物,摒棄身份枷鎖,由內而外。
而後之年,再無如那般的歡喜。
物以稀為貴,簪飾雖淡雅,論做工材質卻是上流之物,故價格不菲。
思及身境與腹中之子,極力蜷曲的指骨驟然鬆落,寒畏油然而起,她疾步遠去。
未曾料及,咫尺之遙行過半生。
人啊,終會被不可得之物困囚,縱時過境遷,縱物是人非。
她合上眼,垂懸的淚重重墜下,沒入細密指縫,落於冰冷的掌心。
思緒以肉眼可見之速飛轉,倒退至某一境地,某一時刻。
彈指一揮間,經年沉澱的苦悲迅猛上湧。
他待她誠懇,告知她家中境況,顧及她與夫人的聲名,對外以阿姊相稱,全無僭越之處。
她知他已有妻室,從不逾矩,親疏有度。
他知她無心情長,守禮守矩。從無糾纏。
稚嫩之人最易動心,涼薄之人最為無情,他生做前者,她迫使為後者。
情至濃時,理性輕易拋除,他揚言以平妻之名娶她入府,以正妻之禮相待。
夫人大家閨秀出身,為人大度、隨和,極易應答此事,亦不會為難於她。
她沉聲未語,徑自出樓,他緊隨其後。
她與他先後行過長街,一人神采奕奕,一人心不在焉。
途經商行,見一眾人埋頭理賬,分為入神。
兩人一同駐步,須臾間相攜遠去。
此後,他再未提起納娶之事,樓間相會由頻密轉為稀疏,愈發克己守禮。
見他醒悟,她甚感欣慰。
他出身高門,雖為人執拗,卻有良好的家風,與為人清正的至親。
經由從旁的指點,與親身所見所聞,自會有所醒悟。
長街十裏,女婦稀薄,足見世道之晦暗。
若私欲成枷鎖,意念可困人身,情堅與否,深之淺之,皆會得而複失。
旁的商行遣一眾人理賬,獨虞夫人不同。
夫人為人細致,深有遠慮,關乎賬簿之事從不假手於人,事必躬親。
虞府家業比之尋常商行,有過之而無不及。
夫人隻身一人,將賬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錯。
男子論賬較為浮躁,不及女子心細,故極易出錯 。
賬頁日複日堆疊,加之府事紛雜,夫人雖極為吃力,卻無敢停筆。
白日料理府事,夜裏挑燈盤賬,足見其辛勞。
夫人夙興夜寐,眠少,常年與其分居。
直至母家旁兄登門探親,旁嫂無意提及子嗣之事,虞老夫人見其久無孕身 ,同兩人一夜長談,尤顯語重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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