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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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至黃河中段,河麵的冰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露出底下奔湧的濁浪。周成煜突然指著北岸的峭壁:“那是三線建設時的廢棄隧洞!”崖壁上“備戰備荒”的標語被水浸得發漲,紅漆順著岩壁往下淌,像極了勘探隊日記裏畫的血痕。
    李默拋出鐵錨時,錨鏈突然卡在河底的硬物上。周小小潛下去摸,指尖觸到片冰涼的金屬——是塊搪瓷牌,上麵印著“黃河水文站”五個字,邊角還粘著半片軍綠色布料,和氣象站褥子的料子一模一樣。
    “下麵有東西!”她剛浮出水麵,河底突然傳來沉悶的轟鳴。周成煜蹲在船舷邊看水深儀:“河床圖上標過暗河,就在隧洞正下方。”話音未落,船身猛地一沉,定星針從周小小懷裏飛出來,直直紮進隧洞入口的石縫。
    隧洞裏比想象中幹燥,岩壁上還留著當年的標語:“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李默用手電筒照向深處,光柱掃過的地方,堆著幾十隻木箱,箱身上的“炸藥”二字被潮氣浸得模糊,卻和鹽井裏的箱子款式完全相同。
    “是尋靈會沒來得及運走的。”蘇雨晴撬開最上麵的箱子,裏麵的炸藥包上壓著本油印小冊子,標題是《靈脈開發計劃》,落款處蓋著個模糊的紅章。冊子的最後一頁,貼著張泛黃的合影,十幾個人站在黃河邊,最中間的人脖子上,掛著和張明遠同款的皮繩。
    周小小突然注意到合影背景裏的帆布帳篷,帳篷門口插著根木杆,杆頂綁著的紅綢子在風裏飄——那綢子的打結方式,和勘探隊徽章上的紅繩如出一轍。她剛要指給眾人看,隧洞深處突然傳來滴水聲,節奏竟和李默銅鈴的頻率完全一致。
    “這邊!”李默拽著銅鈴往暗處走,鈴聲在空蕩的隧洞裏回蕩,竟引得岩壁上的水珠紛紛墜落,在地麵匯成條小溪,順著地勢往隧洞盡頭流去。周成煜蹲下身摸了摸水跡:“姐,是硝石水,和炸藥箱上的味道一樣。”
    盡頭的岩壁上,有人用紅漆畫了個巨大的五角星,星尖正對著塊鬆動的石頭。敲開石塊,後麵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洞裏飄出股熟悉的味道——和岱廟香爐裏的柏葉香一模一樣。
    “是守靈人的藏身地!”周小小鑽進去時,手電筒的光掃過洞壁,上麵刻滿了名字,最上麵一行是“第一批守靈人”。
    洞中央的石台上,擺著個老式收音機,調頻指針停在“黃河之聲”的頻段。李默按下播放鍵,裏麵傳出沙沙的電流聲,接著是個蒼老的聲音:“靈脈過黃河,需借河燈引,守靈人後代……”後麵的話被雜音吞沒,隻剩下反複循環的“三月三,龍抬頭”。
    蘇雨晴突然發現石台底下的暗格,裏麵藏著個鐵皮盒,打開的瞬間,三枚銅鈴滾了出來,鈴身上的漩渦標記和李默的那隻完全相同。盒子的襯裏上,用鋼筆寫著行小字:“李、周、蘇三家,代代相傳”。
    “我爺爺的日記裏提過,當年勘探隊裏確實有這三姓人。”李默拿起其中一枚銅鈴,輕輕一晃,隧洞外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有人用沙啞的嗓子喊:“張會長說了,銅鏡的另一半就在暗河裏!”
    周成煜突然把油印冊子往懷裏一塞:“往暗河走!”他指著洞口上方的通風管,“工程圖上標過,這管子通暗河的分流道!”
    通風管裏狹窄得隻能匍匐前進,周小小爬在最前麵,手指突然觸到片粗糙的布料,拽出來一看,是件工裝外套,口袋裏裝著半張火車票,目的地是“青海——山東”,發車日期正是1975年勘探隊失蹤的那天。
    “他們沒失蹤,是分散轉移了!”她剛說完,前方突然透出光亮,通風管的盡頭連著條地下暗河,河麵上漂著幾十盞河燈,燈芯明明滅滅,像無數雙眼睛在黑暗裏眨動。定星針突然從周成煜手裏飛出去,落在最前麵那盞河燈的燈座上。
    燈座是用半麵銅鏡做的。
    周小小撈起河燈時,鏡麵突然亮起綠光,映出幅畫麵:七十年代的黃河邊,三個穿著工裝的人正往暗河裏放河燈,手裏分別舉著銅鈴、筆記本和羅盤——那羅盤的樣式,和蘇雨晴家傳的一模一樣。
    “是我們的爺爺!”蘇雨晴的聲音帶著哭腔,鏡麵裏的綠光突然暴漲,順著暗河往上遊蔓延,河燈的火光也跟著連成線,像條通往未知的路。李默突然指著河對岸:“看那麵牆!”
    對岸的岩壁上,有人用硝石畫了幅巨大的地圖,從黃河一直延伸到岱廟,每個節點都標著個五角星,最後一個星尖指向的位置,正是他們此刻站立的暗河。地圖的角落裏,刻著行小字:“守靈不是困住靈脈,是護送它回家”。
    暗河突然劇烈搖晃,周成煜拽著眾人跳上漂來的木筏:“尋靈會的人在炸隧洞!”木筏順流而下時,周小小回頭望,看見綠光從岩壁的裂縫裏湧出來,順著暗河往黃河主幹道流去,河燈的火光在綠浪裏起伏,像無數個跳動的心髒。
    木筏衝出暗河的瞬間,周小小看見河麵的冰已經全化了,兩岸的柳枝抽出新芽,在風中擺得像七十年代標語裏的感歎號。遠處的渡口,老頭正帶著守靈人的後人們放河燈,火光順著黃河往東方蔓延,那是岱廟的方向。
    “靈脈要回岱廟了。”周成煜翻開筆記本,最新的頁麵上不知何時多了行字,筆跡和他爺爺的一模一樣:“七十年代埋下的種子,該發芽了。”
    李默的銅鈴突然響了,三個鈴鐺的聲音混在一起,在河麵蕩開圈圈漣漪。周小小把三麵銅鏡拚在木筏上,完整的鏡麵裏,映出無數個模糊的身影,從七十年代的勘探隊,到現在的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握著點微光,像條永遠不會斷的鏈條。
    木筏順流而下,兩岸的村莊裏升起炊煙,有人在河邊唱著七十年代的老歌。周小小摸出那本1975年的工作日記,最後一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幅畫:三個孩子站在黃河邊,手裏舉著銅鏡、銅鈴和定星針,背景裏的太陽正冉冉升起,像枚剛畫好的五角星。
    木筏漂過三門峽時,周小小突然發現河麵上的綠光在繞著橋墩打轉,像被什麽東西吸住了。李默用竹竿往水下探,竿尖觸到片冰涼的金屬網,網眼裏纏著圈生鏽的鐵鏈,鏈頭拴著塊七十年代的工牌,照片上的人戴著眼鏡,嘴角有顆痣——和日記裏“往冰縫喂靈”的老張長得一模一樣。
    “是尋靈會的老據點!”周成煜突然指著橋墩內側,那裏鑿著個半人高的洞,洞口堆著些褪色的紅袖章,上麵印著“黃河治理突擊隊”的字樣,和神女峰白骨上的那半片完全吻合。蘇雨晴往洞裏照手電筒,光柱掃過的岩壁上,刻著排歪歪扭扭的字:“1976年春,靈脈卡在此處,需用銅鏡引”。
    洞底的石台上擺著個鐵皮餅幹盒,打開的瞬間,股柏葉香混著水汽湧出來。裏麵裝著半麵銅鏡,鏡緣的缺口剛好能和暗河找到的拚在一起,完整的鏡麵上,漩渦中心浮出個“張”字,和“李”“周”“蘇”三個字圍成圈,把聚靈珠的綠光裹在中央。
    “老張也是守靈人!”周小小突然想起日記裏的話,“他往冰縫扔東西不是喂靈,是在補靈脈的缺口!”話音剛落,橋墩突然傳來震耳的轟鳴,上遊漂來些碎木片,上麵還沾著炸藥的硝石味。
    “尋靈會的餘黨在炸橋!”李默拽著木筏往岸邊劃,竹竿突然撞到塊礁石,礁石上刻著個五角星,星角裏嵌著的鹽晶在綠光裏亮得刺眼——正是神女峰標語裏的那種鹽晶。周成煜摸出地質錘敲了敲,礁石後麵露出個暗洞,洞裏堆著幾十盞河燈,燈座全是用勘探隊的搪瓷碗做的,碗底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
    暗洞深處的岩壁上,掛著件七十年代的軍大衣,口袋裏塞著張泛黃的介紹信,抬頭寫著“致岱廟守靈人”,落款是“黃河水文站張”。蘇雨晴展開信紙,上麵的鋼筆字已經洇了水:“靈脈過黃河需三鏡合一,然尋靈會覬覦已久,吾已將銅鏡分藏三地,待李、周、蘇後人齊聚……”後麵的字被水浸成了墨團,隻剩最後一句清晰可辨:“岱廟青銅鼎下,有守靈人的花名冊”。
    木筏剛靠岸,就見遠處的河堤上跑來群人,領頭的舉著杆紅旗,旗麵印著褪色的漩渦標記。李默突然吹了聲口哨,神鷹從雲端俯衝下來,爪子抓著麵銅鏡——竟是張明遠掉在河心的那半麵!原來護靈蛇早把它銜到了岸邊。
    “四鏡合一!”周小小把四麵銅鏡往礁石上拚,綠光突然衝天而起,在河麵凝成條發光的橋,橋上閃過無數身影:七十年代的勘探隊在鑿隧洞,老張往冰縫裏塞鹽晶,周成煜的爺爺在鹽井畫五角星……最後定格的畫麵裏,三個戴紅領巾的孩子正往黃河裏放河燈,手裏舉著的銅鈴、筆記本和羅盤,和現在的他們一模一樣。
    河堤上的人突然喊:“那是守靈人的靈橋!”李默突然認出領頭的老頭,正是渡口給他們徽章的船老大,隻是此刻他脖子上多了串紅繩,繩頭拴著半片勘探隊的徽章。“我們是來幫忙的!”老頭揮了揮手裏的河燈,身後的人紛紛舉起油燈,火光在綠光裏連成片,像條溫暖的腰帶裹住了黃河。
    尋靈會的人剛要往橋上衝,河麵突然掀起巨浪,護靈蛇從水底探出頭,巨大的蛇身繞著靈橋轉了三圈,鱗片上的綠光把那些人困在浪濤裏。周成煜突然指著上遊:“靈脈在往岱廟走!”綠光順著河道往東方湧去,靈橋也跟著移動,像條會跑的光帶。
    木筏重新漂在河上時,周小小發現那本工作日記又多了幾頁,上麵畫著岱廟的平麵圖,青銅鼎的位置用紅筆圈了圈,旁邊寫著“1975年秋,與三位同誌藏花名冊於此”。李默的銅鈴突然響得急促,他摸出那枚新找到的銅鈴一起搖,四鈴聲混著河浪聲,竟和收音機裏的“三月三,龍抬頭”重合在了一起。
    蘇雨晴把四麵銅鏡裹進軍大衣,鏡麵透出的綠光在她掌心映出個模糊的人影,那人舉著盞河燈,背後是岱廟的飛簷。“快到了。”她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兩岸的村莊已經能看見岱廟的輪廓,晨霧裏的琉璃瓦在綠光裏閃得像星星。
    木筏駛過最後道河灣時,周小小回頭望了眼,黃河水麵的綠光正順著支流往四麵八方蔓延,像無數條毛細血管在大地裏跳動。她突然明白那句“守靈人是靈脈本身”的意思——七十年代埋下的火種,早已順著血脈,傳到了每個普通人的心裏。
    日記的最後一頁,不知何時多了行鉛筆字,筆跡稚嫩得像孩子寫的:“我在河堤上放了盞河燈,燈座是爺爺的搪瓷碗”。紙頁邊緣沾著片幹枯的柏葉,和岱廟、鹽井、神女峰找到的拚在一起,正好湊成完整的一枝。
    岱廟的朱漆大門在晨光裏泛著暗紅,門釘上的銅綠沾著層薄露,像七十年代老照片裏的模樣。周小小剛踏上石階,定星針突然在掌心發燙,針尖斜斜指向廟內的青銅鼎——那鼎足上的紋路,竟和銅鏡背麵的漩渦完全吻合。
    “花名冊就在鼎下。”李默的銅鈴突然輕響,廟簷下的風鈴跟著共鳴,聲音裏混著柏葉燃燒的劈啪聲。蘇雨晴推開虛掩的側門,院裏的香爐正冒著青煙,灰燼裏埋著半截紅繩,繩頭拴著的碎瓷片,拚湊起來是“為人民服務”的“務”字——和氣象站枕頭上磨掉的部分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