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的殘餘靈光如同破碎的星屑，在空氣中閃爍了幾下，終於徹底黯淡、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能量的漣漪悄然平息，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撫平。
    夜幕低垂，墨藍色的天鵝絨上綴著幾點寒星，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於中天，清輝如練，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月光下，林北玄的身影顯露出來，身形依舊挺拔如鬆，隻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與眼底難以掩飾的血絲，泄露了方才那場驚天動地搏殺的巨大消耗。他站立之處，地麵雖未直接承受攻擊，卻也因逸散的能量而龜裂處處。
    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在他略顯淩亂的衣衫上，那些尚未幹涸的、暗紅色的血漬，如同在他素色衣衫上綻開的死亡之花，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近乎妖異的光澤。那是他與林天近乎瘋狂的以傷換傷中，彼此留給對方的殘酷印記。
    他深深吸入一口微涼的夜氣，空氣中，法力碰撞後的焦灼氣息、淡淡的鐵鏽般的血腥味，以及一絲極淡的、屬於高階力量撕裂虛空後特有的波動，混雜在一起，尚未完全散去，無聲訴說著此前的慘烈與凶險。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先前因激戰而起的喧囂、驚呼、議論，此刻都已沉寂，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隻有無數道目光，熾熱、敬畏、探究、甚至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審視，如同無形的絲線，密密麻麻地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聚焦在他一人身上，幾乎要將空氣凝固。
    林北玄緩緩轉過身，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那是力戰之後的疲憊。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龐，最終，穿透人群，精準地定格在觀戰高台上，那道沐浴在月華中、氣質清冷如仙、平靜得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薑玖。
    他抬手，極其緩慢地、近乎儀式般地，撫平了衣襟上因激鬥而產生的褶皺與血汙，同時，也將那份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淩厲殺伐之氣，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收斂回體內深處，眼神恢複了慣有的謹慎與清明。
    而後，他朝著薑玖的方向，深深地、鄭重地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脊梁彎下的弧度恰到好處，帶著一種與他年紀極不相稱的沉穩與肅然。
    “多謝薑前輩，”他的聲音，比平時略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如同玉石落地，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弦上，“方才出手相助，立下結界。”
    他頓了頓，似在斟酌詞句，也似在回味方才的凶險，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多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後怕與誠懇：“晚輩方才……一心隻顧與林天分個生死，殺意上湧，被恨意蒙蔽，險些……險些失了控。”
    他抬眼，目光坦誠地迎上薑玖那雙深邃得宛如包含星海的眸子，繼續說道：“若非前輩及時出手，以結界之力隔絕戰場，將那毀滅性的力量約束其內，後果……不堪設想。今日這觀星台上下，恐怕早已化為廢墟，血流成河，不知多少無辜之人要因此遭劫。此等大禍，晚輩……實難承擔此等罪過。”
    這番話語，不卑不亢，既點明了薑玖援手的關鍵性，也坦然承認了自己先前可能造成的巨大風險，更在無形中流露出一份遠超同輩的責任感與擔當。這讓許多原本隻沉浸在他那近乎神魔般的恐怖戰力所帶來的震撼中的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幾分複雜的審視與思量。
    月華如水銀瀉地，靜謐地流淌在觀星台上，將高台上那道清冷的身影勾勒得愈發飄渺出塵。薑玖唇角，那抹極淡的笑意緩緩漾開，如同冰封的湖麵悄然融化了一角，月光在她溫潤如玉的臉頰上流轉跳躍，非但不減其清冷，反而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聖潔與神秘。
    她輕輕頷首，動作舒緩而優雅，仿佛一片羽毛悄然落下，聲音卻如空穀清泉，叮咚流淌，清晰地傳入林北玄耳中，也似甘霖般滌蕩著場中因先前激戰而緊繃的空氣：“看來，你已經開始領悟，自身所承載的力量，究竟意味著何等分量了。”
    她的目光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登聖境與至尊境，雖常被並稱，看似僅一步之遙，實則……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其間差距，有如天塹鴻溝，所能引動的威能，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你今日所展現的戰力，雖未真正踏入那扇門，卻已然觸摸到了門檻的邊緣，鋒芒畢露。既有此力，行事之間，自然不能再如過往那般，全憑心意，無所顧忌了。”
    她微微一頓，似是陷入了某種悠遠的追憶，目光仿佛穿透了低垂的夜幕，望向了那被時間長河淹沒的、更為古老的洪荒年代：“你看，”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嚴，“似我這般境界的修士，若是毫無保留地全力出手，移山填海，不過是尋常手段；一時失手之下，打碎一方小世界，亦非絕無可能。正因如此，我輩修士，才更應恪守當初人皇陛下與其他先賢共同定下的古老規矩，時時自省，約束自身偉力，以免一時不慎，便造成生靈塗炭、萬劫不複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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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皇定下的規矩？”林北玄靜靜聆聽著，心中卻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四個字仿佛帶著某種穿越時空的厚重與威壓，讓他心神微凜。約束聖境強者的古老盟約？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眉宇間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困惑。自己眼下不過至尊境中期，縱然憑借諸多底牌與秘法，僥幸能與準聖一戰，但距離那傳說中的真正聖境，依舊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難道……現在就要被納入這等僅存於傳說中的至高規矩的約束之中？薑前輩這份看重，這份期許，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他眼底閃過一絲猶疑。
    仿佛清風拂過水麵，能感知最細微的漣漪，薑玖精準地捕捉到了他心緒的波動。她臉上那抹溫和的笑意不禁加深了幾分，月光下，這笑容竟帶著幾分洞悉世事的了然，以及一種近乎長輩般的鼓勵與肯定：“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今日這一戰，天下共睹。你雖未真正登臨聖境，卻已然展露出了足以橫壓尋常準聖的恐怖威能。放眼這浩瀚無垠的滄海洲，乃至更廣闊的九天十地，在那些真正的聖境大能選擇避世不出、潛心修行的當下，試問，又有誰，能有十足把握穩勝於你？”
    話音至此，她語氣微微一揚，清冷的聲線中陡然注入了一種不容置疑的磅礴氣勢，如同金口玉言，向著寂靜的夜空，向著所有屏息凝神的修士，鄭重宣告：
    “自今日起，你，便是當之無愧的——北玄至尊！”
    “聖境之下，第一人！”
    最後六個字，如同驚雷落地，在死寂的觀星台炸響，餘音嫋嫋，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頭，震得他們神魂搖曳，久久無法平息。月光下，無數道目光再次聚焦於林北玄身上，隻是這一次，那目光中除了原有的敬畏與恐懼，更增添了一份對新晉“至尊”的複雜仰望。
    “聖境之下第一人？”
    夜風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唯有這七個字，攜帶著薑玖清冷而磅礴的氣勢，化作無形的驚雷，悍然貫入林北玄的識海深處，激蕩起滔天巨浪！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顫，宛如被實質的音波擊中，瞳孔在月華下驟然收縮了一瞬。
    北玄至尊……聖境之下，第一人！
    這稱號，似有千鈞之重，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魔力與分量，比過往在中州域闖蕩時，憑借手中長劍、腳下血路所贏得的任何名號——無論是“劍壓同輩”還是“無雙妖孽”——都要來得更加震撼，更加……榮耀，也更加危險！
    月光如練，傾瀉在他挺拔的身影上，將他染上了一層霜白的清輝。他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淡淡的陰影，掩去了眸底翻湧的複雜思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薑玖那金口玉言般的宣告落下，四周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更加灼熱、更加複雜，敬畏、探究、驚疑、羨慕……種種情緒交織，幾乎要將他洞穿。
    更奇妙的是，他隱隱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流，正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絲絲縷縷地融入他的氣機之中。這感覺，與先前擊敗林天、引動天道認可時的玄妙狀態遙相呼應，仿佛這“聖境之下第一人”的稱號，不僅僅是一個虛名，更是一種獲得了天地規則、眾生意誌在某種層麵上的認可，能夠帶來實質性的、難以估量的好處與……矚目。
    是的，矚目。對於謹慎慣了的林北玄而言，這無上的榮耀之下，潛藏的或許是更深的漩渦與挑戰。
    他緩緩抬起眼簾，目光掃過寂靜的觀星台，掃過那些屏息凝神的身影，最終落回薑玖那平靜無波卻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上。他沒有說話，但那挺直的脊梁，那在月光下愈發顯得沉靜堅毅的麵容，已然無聲地接納了這個稱號所帶來的一切——榮耀，以及那份沉重的責任與即將麵對的未知風浪。
    這，將是他新的起點，也是新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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