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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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以龐統、孔明為首的一幹文臣努力隱瞞劉曦失蹤的消息,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初始時尚有想象力豐富的臣子腦補劉曦深入敵後密謀打張魯一個出其不意,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遲遲未等來捷報的百官終於蠢蠢欲動了起來。

    正如孔明所預料的一樣,最先跳出來當出頭鳥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平安王雖然因為地盤擴張太快導致轄下官僚建製不全,但封建官場上的規律放之四海皆準——高手總是要等到最後時刻出現,小魚小蝦因為人微位賤,最適合被拋出來投石問路,即使一不小心有了損耗,舍棄起來也完全不用可惜。

    但我們沒想到,主動站出來挑大梁的居然是剛被提了副將的王池。因為靠父蔭晉身,且其父王閔的官位也散發著濃鬱的銅臭味,王池除了貢獻富二代作死花式與被同僚排擠的新聞以外,幾乎毫無存在感,沒想到他給人添亂倒是挺在行的:“昨夜本少夜觀天象,帝星暗弱,啟宸星意外隕落,王爺恐怕已遭不測!”

    紈絝子弟突然點亮了神棍技能,雖然大部分官員嗤之以鼻,但劉曦不見蹤跡,總歸還是會有人將信將疑。更何況劉曦確實許多天不曾露麵,即使有心反駁,也找不到具有說服力的證據。若非此刻郭嘉名義上還在東吳“議親”,世人不知他已經前往招雲山搜尋,否則情況將更為嚴峻。

    但我仍然對崔州平和石廣元的不作為大為光火:“他們到底在想什麽,王池說了這樣的話竟還讓他活得好好的!如果裝神弄鬼不用付出代價,那豈不是是個人都可以妖言惑眾了?”

    公主息怒!”孕期加上劉曦失蹤,最近幾天我的情緒時刻處於失控的邊緣,“息怒”二字幾乎成了孔明的口頭禪,“州平兄也是擔憂官府動作過大會有做賊心虛之感,故而束手。”

    這是借口!放任不管難道就不會有閑話了嗎?詛咒皇族本就是死罪,按律可以誅連九族,崔州平分明隻是不忍下死令而已!”以王池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想到裝神棍這樣的法子,十有八九是被人教唆的,隻是站在他背後之人是誰還有待商榷。崔州平念在王池受人利用,隻命人將他暫時關押,並未取他性命,曖昧不明的態度一下子便令坊間閑言盛行了起來,“連這點決斷都沒有,也難怪林月潔酸他們靠裙帶上位!”

    崔州平與孔明、龐統一樣,都曾師從水鏡先生,年齡相仿,才學相當,本該有一番大作為。但是他投靠劉曦後,雖然也謀下了一官半職,但始終聲名不顯,晉升速度遠遠比不上大放異彩的孔明與龐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智謀有餘,狠心不足。

    益州一戰原本崔州平也在出征名單上,但出發前劉曦與諸將商討攻敵方案時,劉曦提議引岷、沱二江之水淹成都,崔州平卻以不忍見滿城百姓無辜喪命為由再三勸阻,寧願冒著數倍風險與劉璋大軍正麵交鋒,當時便被怒極反笑的劉曦批語“難成大事”。

    劉曦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百姓的命是命,我麾下將領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戰場不是講仁義的地方,你自己願意找死沒人攔著你,可別拉著我的兵士當墊背!”轉身便剝奪了他出戰的資格。可以說,若非眼下情況特殊,劉曦陣營中一時無人可用,崔州平絕對不會有機會主事襄陽。

    林月潔不知個中內幕,想當然地以為崔州平能暫代襄陽郡守、石廣元能就職襄陽郡承都是孔明舉薦之功,私下裏流出不少忿恨之言,誣陷孔明吃裏扒外——當初孔明落魄時,是她林月潔拿出私房銀子接濟他的生活,令他不至於風餐露宿,如今他不知恩圖報幫襯著親弟上位,反而協助外人,簡直不可理喻!

    這是宅鬥中慣用的手段:故意將不方便當麵說的話說給有心人聽,好令他們做信使傳去目標人的耳朵裏。這樣做的最大好處就是既敲打了該敲打的人,對質時又能將自己摘地一幹二淨——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傳言嘛,總有被誤傳的時候。

    可惜林月潔用後宅婦人的手段來對付能將陰謀陽謀耍地團團轉的孔明,實在是打錯了算盤。

    對於林月潔的動作,孔明隻有一個反應:視而不見。開玩笑,劉曦失蹤,荊襄益的天都快塌了,他哪有閑功夫來陪弟妹玩家家酒?荊襄益在民間被稱為“平安漢”,就是指它的政權完全是以平安王劉曦為基礎的。身為漢靈帝碩果僅存的兩個兒子之一,劉曦生來就有問鼎天下的資格,而且能力、魄力、金手指加成一樣不缺,效忠他就等於效忠漢室正統,也代表著指日可待的高官厚祿,因此引地無數能人誌士趨之若鶩。

    那麽,如果劉曦死了呢?沒有了平安王的平安漢,如何在群狼環伺的險惡局勢下存活下去?最近坊間已經隱約有曹操將出兵攻打荊州的傳言,孫權也派遣使臣前往襄陽,探望在外待嫁的孫尚香。劉曦是在途經招雲山附近時突然失蹤的,連我都不明就裏,更別說處於敵對陣營的諸位梟雄諸侯,所以才會使出渾身解數明裏暗裏地打探。我毫不懷疑,一旦劉曦去世的消息落實,他們第一時間就會升起戰旗趁你病要你命。

    但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雖然暫時未能尋到劉曦蹤跡,但我堅信他還活著,所以在他再次現身之前,我得替他保管好這片他費盡心力打下的基業,絕不能讓其他人的髒手染指。

    這麽多年過去,我一直生活在劉曦的羽翼之下,如今終於輪到我站到他的前麵,傾盡所有的勇氣與智慧來回報他。

    我不會讓他失望。曹操、孫權等人不是希望聽到劉曦的死訊嗎?那便如他們所願好了。

    建安十五年元月初八,身懷八個月孕肚的我昭告天下,平安王劉曦遭遇不明來曆的刺殺後墜入山穀,凶多吉少。作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我將代替他達成未竟之誌,光複漢室。可想而知,此消息一出,立馬蓋過了濃重的年味兒,在三國大地上掀起軒然大波。

    誰說沒了劉曦我就必須坐以待斃的?“毋使婦人與國事”的確是這個時代的主流觀點,但是垂簾聽政自古有之,隻要不堂而皇之地坐在龍椅之上踐踏三國男人的底線,給他們留一塊遮羞布,他們也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女人的強勢。這與當初的公主參政性質不同——公主參政是刁蠻驕縱牝雞司晨,而如今強忍著失去至親的悲痛挺身而出則是顧全大局的表現。正如替牙牙學語的小皇子處理朝堂瑣事的太後引人欽佩,而待皇子長大後仍然不願交出手中權利的太後就是禍國殃民的老妖婆一般。

    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稱帝的女皇出現在北魏,與三國有四百年的時空差距,三國男子局限於男權思想,竟然沒有一個人質疑我可能越過劉協,直接自立為女帝——劉協被困許都,盛陽公主作為他唯一的妹妹,立誌替皇兄重整山河,簡直堪稱深明大義的女性典範。

    就連孔明也沒有絲毫懷疑。由於郭嘉遲遲未能帶來好消息,孔明擔心一旦哪天劉曦的死訊突然傳來我會經受不住打擊,已經開始有意識地給我打預防針:“聖上乃仁義之君,昔日宮中艱難若此,他卻仍舊費心替公主周旋謀劃,可見重情守義。惜其誕於不辰,為曹操掣肘左右,不得自由。倘若公主助其翦除亂臣賊子,蕩平天下,必可增進兄妹情誼,得聖上悉心庇護。” 言下之意是,即使再也尋不回劉曦,我也還有劉協這個哥哥可以倚靠。

    孔明並不了解漢廷舊事,哪怕早前聽說過癡王爺、傻公主的傳言,也從未當真。畢竟自他與我們相識起,我和劉曦的表現都再正常不過,兩個傻子同時開竅的事跡聞所未聞,因此他合理推斷我和劉曦從一開始就是裝的。而我們生母早逝,在宮中可用的勢力寥寥,能從繈褓之年一路偽裝到出宮,除了自身的聰明才智之外,必然少不了劉協這個哥哥的幫助。微末之時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價值千金,孔明以為我與劉協之間的感情不亞於劉曦,隻是由於近年來天各一方才有所疏遠。他甚至跟我打趣說以後可以向劉協討要個護國公主的名號,而他則努力爭取被封個護國公……

    對此,我唯有苦笑。雖然我很感激劉協曾為我做過的所有努力,但劉曦畢竟是不同的,她是我前世今生最重要的親人,一萬個劉協也替代不了劉曦。劉協遇難我雖然難過但絕不至於崩潰,而即使我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仍然不能保證聽到劉曦亡故消息時的我會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我簡直想都不敢往下想。

    哥哥不會有事。”麵對著孔明擔憂的眼神,我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場,“他說過要為我的第一個孩子主持洗三禮,他絕不會食言。”

    但我的兒子最終還是沒能等到舅舅的見麵禮。建安十五年三月二十三,我和孔明的長子諸葛瞻出生,啼聲響亮,母子皆安。而生死未卜的劉曦依然了無蹤跡,時局動蕩,眾說紛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