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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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兒子都在前線浴血奮戰,作為家屬,我也卯著勁,寧願累死也不能拖了後腿。糧草供給關係著將士們的生死存亡,我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細心打理,唯恐出了差錯。可惜事與願違,即使我提前放出了“貪墨者死”的狠話,仍舊有人為了五銖錢鋌而走險。看著馬良呈上來的密報,我幾乎恨不得將這些貪得無厭的碩鼠生吞活剝。

    一個運糧小官就敢瞞天過海,私自將軍糧販去曹地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吏,有本事瞞報陣亡士兵人數,輕而易舉地吞下上千人的空餉,他的上級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書吏的個人行為。“他可真委屈。”都是五十來歲的人了,沒有沉澱出千帆過盡後的豁達也就算了,居然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在地上裝可憐,實在令人鄙夷,“可惜我平安漢容不下這種酒囊飯袋,命人拿住後就地正法吧,正好可以殺一儆百。”

    錢乃心魔,即使施以重刑,仍不能抑製貪得無厭者的欲望。貪官們並非全都身處高位,很多人甚至從未在要害部門供職,若是在和平時期,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上峰和同事監督,並不存在貪墨的機會。可是,戰爭打亂了一切。為了擊敗曹軍,劉曦在軍隊之外組建了軍事部,臨時從各地、各部門抽調人手進行人員調度和糧草押運,一些心智不堅定的官員猛然間發現財富唾手可得,一不留神就誤入歧途,成了金錢的奴隸。

    雖然處決了個別敗類,但我知道,更多的貪官汙吏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用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吸取民脂民膏。可惜的是,短期內我隻能按兵不動。古人雲“攘外必先安內”,戰時不同以往,在前線消耗巨大的情況下,維持後方穩定是第一要務。否則倘若貪官狗急跳牆,我和劉曦就將被內外夾擊,情勢愈加艱難。

    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讓馬謖將已查實的貪官姓名記錄在案,隻待戰事一了,便開啟秋後算賬模式。

    與此同時,我還密切關注著江東的異動。孫劉兩家雖然已經聯姻,但與劉曦、孫尚香的貌合神離異曲同工,江東和平安漢也不斷地試探著對方的底線。互派斥候、細作本就是各方勢力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了聯姻的幌子,孫權往漢中派遣間諜愈加方便,無論是哥哥給妹妹送家鄉特產,還是借著吳老太的名義給女兒送廚娘陪房,都名正言順。更別說孫尚香一心向著娘家,本身就是一個吃裏扒外的特務頭子,還未等我將劉曦“去世”的消息公之於眾,她便已經心急火燎地派人通知了江東,妄想與孫權“裏應外合”奪取荊襄益政權。若非劉曦顧忌曹操,在擊敗曹操之前不願撕毀孫劉聯盟,恐怕此時江東和平安漢已經開戰。

    饒是如此,江東依然蠢蠢欲動。孫尚香政變後,身邊一應丫環陪房或殺或關,已經所剩無幾,被留下的幾個早年便已變節,我從中挑選了一個看上去比較機靈的丫環,讓她利用孫尚香聯係江東的秘密渠道告訴孫權“夫人幾次試探都被公主擋了回來,王府雖然在籌備喪事卻一直未見王爺屍身,因此劉曦的生死撲朔迷離,不得而知”。孫權雖不似曹操多疑,但身居高位,牽一發而動全身,容不得他不謹慎。果然,自以為得到了準確消息的孫權囑咐孫尚香“繼續刺探”,江東兵依舊按兵不動。

    但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曹劉交戰的戰鼓將將擂響,孫權急調十萬大軍練兵的消息便接踵而來。作為曹劉之戰的第三方,孫權練兵的目的耐人尋味。雖然有人認為孫權此舉隻為秀肌肉,但大部分的漢中謀臣都讚同他將主動參戰,隻是他究竟是打算助劉攻曹還是助曹攻劉還有待商榷。由於劉孫聯盟的存在,理論上孫權應該助劉攻曹,否則就會背負上背信棄義的汙名。可是劉曦與曹操的軍事實力差距明顯,且又有劉曦死亡的傳言,難保孫權會因不看好我的領導能力而轉投曹操懷抱。後世常有人以赤壁之戰前孫權力排眾議、拒不降曹的事跡來佐證孫權的“王者霸氣”,說他並非是能夠屈居於人心的庸才,我認為卻不然。當時江東雖然戰力不足,但聯合上劉備的實力,對上曹操並非沒有一拚之力。如果換一個情境,孫權明知自己實力不濟卻還是堅持一意孤行、力戰曹操,那便屬於不自量力,而不是王者霸氣了。

    成王敗寇,古今一理。

    我問向龐統道:“依先生之間,孫權意欲為何?”

    龐統答道:“主公敗,則落井下石;主公勝,則與主公合力瓜分曹操領地。”

    說到底,還是要看前線的輸贏。

    龐統能夠看穿孫權的牆頭草屬性,劉曦以及在他身邊的郭嘉、孔明自然不可能一無所覺,但他們並不憂慮。劉曦分析道:“這一世因為我的穿越,曹操在赤壁之戰中的損失較曆史上的更加慘重,雖然經過幾年的養精蓄銳有所恢複,但仍舊元氣大傷。他如今的實力雖然比平安漢和江東略勝一籌,但挑起戰端也並非是明智之舉,若非有司馬仲達煽風點火,我又趁機送了個撒手人寰的假消息給他,絕對舍不得將五十萬大軍傾囊而出。”

    自幾年前與司馬懿搭上了線,我就再也沒與他打過照麵。但我知道,在劉曦的書房裏有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裏麵放滿了劉曦與司馬懿往來的通信。作為開創兩晉百年風流的始祖,司馬懿有能力有魄力,潛伏曹營數年而不露馬腳,反而頗得曹操的信任。但他同時也是個不甘受人擺布的野心家,即使將劉曦交代的每一項任務都完成地一百二十分的圓滿,也不能掩蓋他隨時可能反咬的事實。好在司馬懿是個足夠沉得住氣的人,在目前風頭正勁的劉曦麵前,他選擇了避開鋒芒,為其所用。

    劉曦滿不在乎地聳肩:“我暫時還需要靠他對付曹操,等曹操一死,哼,你看我會不會留著他。”

    這一對相互提防,偏又能齊心協力把曹操推進坑裏的君臣合力促成了曹家政權的土崩瓦解。一如曆史上司馬懿與曹丕的相得益彰,這一世的司馬懿在劉曦的暗示下提早與曹丕搭上了線,並在合適的時機挑起了曹丕與曹植之間的明爭暗鬥,就連後世傳言中“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曹彰也被卷入其中。雖然此時曹操尚處壯年,繼承人之爭還未被擺在台麵上,曹家子弟們手中的權力有限,但已近而立之年的曹丕的殺傷力不容小覷。為了與弟弟爭功,他聽信了司馬懿的讒言,在某次重要的戰鬥中急功冒進,最終導致五萬大軍全軍覆沒。

    劉曦一個多月沒有給我寫信,取得大捷後太過興奮,居然洋洋灑灑地寫了三四頁紙,其中有大約五六千字都在興高采烈地表揚他外甥:“你這兒子像我,實在是太給力了!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曹丕與你有過婚約,心裏堵著一口氣,隔著戰壕遠遠瞄見了曹丕,愣是當著全軍將士的麵喊他孫子,氣得曹丕臉都青了。”

    ……我仔細梳理了族譜,方才理解諸葛瞻口中的“孫子”是怎麽來的——劉協的長子劉馮已入婚齡,曹操不知作何考慮,竟為他定下了夫人卞氏的姑姑為正妻。從這個角度來算,身為劉馮表弟的諸葛瞻確實當得起曹丕的一聲“爺爺”。

    哪怕隔著千山萬水,我也能從字裏行間感覺到劉曦濃濃的幸災樂禍之情:“你是沒看到,曹操軍中那幾個保皇派聽到我們瞻兒的話差點沒激動地當場哭出聲來。”

    卞夫人雖然嫁給曹操以後飛黃騰達,但她出生娼家,在這年代永遠是個洗不白的汙點。即將成為太子妃的那位小卞氏也受到了身世的拖累,即使長得花容月貌,仍舊被一幹漢室死忠評價為“難登大雅之堂”。比如,遠在千裏之外的邵闡特意寫了篇長賦進行嘲諷,直言小卞氏的上位是大漢皇室的悲哀。

    受牽連當了孫子的曹丕心中本就積著火氣,被早有預謀的司馬懿拿最大號的芭蕉扇一扇,做出了極不理智的決定,直接導致了戰線的前麵潰敗。

    據說那名小卞氏也是個潑辣的,認真研讀過邵闡的長賦後,居然還編了首唱詞回應質疑,其中有一句流傳甚廣:“叔死侄繼,天下歸來,百鳥朝鳳”,自作聰明地以為劉曦“死後無子”,自己未來的丈夫將繼承叔父的地盤,簡直天真得無可救藥。

    我無語望天:“她受我們誤導認為劉曦已經死了,這沒什麽,問題是她哪隻狗眼看到我會選擇劉馮來作劉曦的嗣子的?”雖然三國有從族親中選嗣的習俗,但一來劉馮已經被列為太子,不可能放棄親父劉協給予他的繼承權轉而投靠叔父,二來已經記事的孩子較難養熟,我哪怕從教養的角度,也不會自找麻煩地選擇已經成年的劉馮來當劉曦的繼承人。更常規的做法是,過繼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教育他長大以後去奪取劉協和劉馮的江山。如此便是平安漢吞並了氣數將盡的東漢,待大業有成,可以名正言順地追溯劉曦為開國大帝,受後世帝王跪拜供奉。

    將如此沒有頭腦的人推上未來國母之位,也能怪曹操會被保皇派圍攻了。不過根據劉曦的可靠情報,劉馮在曆史上是因病早逝的,算算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與小卞氏成禮……這關我什麽事!

    意識到自己開了太久小差,幾乎已經被工作淹沒的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負罪感,趕緊揮開了思緒,將精力投注在了看似永無止盡的報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