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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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鮮卑的大軍一走,昔日熱鬧的洛陽便沉寂了下來。考慮到我的身體日漸笨重,劉曦很體貼地給我放了長期產假,將朝中一切事務都壓在了劉協和龐統的身上。
劉協有些受寵若驚:“陛下命臣主持洛陽事宜,似有所不妥……”他是廢帝,主動讓賢後自知身份尷尬,雖然也上朝聽政,但一心頂著王爺的頭銜混吃等死,實在沒有料到今生還有手握實權的一天。
劉曦攔住他,擺手道:“你我兄弟,莫管他人言語,我隻知我信你便已足夠。”
一句話,將劉協說地淚流滿麵。
雖然在形勢所逼之下日趨消沉,但曾幾何時,劉協也是有雄心要幹一番大事業的,即使劉曦比他更適合當皇帝,但不能為國家的發展盡力,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塊心病。現在劉曦願意給他機會,他恨不得每日廢寢忘食通宵達旦以報。
作為曾經的天下之主,劉協對這個國家有著最深刻的感情。他在位時沒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如今天下大統,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百姓們能安居樂業。
這是種發自內心的責任感。
本質上來說,劉協是一個很符合正統社會要求的皇親貴族,他有一顆大公無私的心,即使被劉曦搶了皇位也毫無怨恨,對於最近盛傳的皇嗣流言也毫不關心。在他看來,劉曦正處壯年,病情尚有治愈的希望,以後極有可能誕下親子。他多次表示並不希望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劉曦,因為萬一劉熙兄弟被立為太子後劉曦又恢複了生育能力,那麽過繼的太子與劉曦親子之間勢必會有一場惡戰。
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上看,劉協並不認為他的哪個兒子有治理國家的才能。
所以,當劉曦提出要將他現有的三個成年的兒子帶去打北蠻的時候,劉協沒有半句阻攔。他的上半生處於顛沛流離之中,滿腹心思都投注在複興漢室的雄偉目標上,對膝下的幾個孩子疏於管教,待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悔之晚矣。劉熙三兄弟雖然野心勃勃,但既未理過政也沒領過兵,對於治國之道隻停留在紙上談兵的理想主義階段,空有抱負而無與之相配的能力。如果外出曆練能讓他們認清現實,又何樂而不為呢?
劉協是當過皇帝的人,在曹操的陰影下苦心孤詣了十數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傀儡的滋味。以劉熙兄弟的能耐,是完全控製不住郭嘉、孔明、龐統、司馬懿等一幹能臣的,劉曦曆經千辛萬苦方才從各路諸侯的手中收複大漢江山,如果因為皇位交接不當導致大權旁落,劉協自覺無法麵對劉家的列祖列宗。在他心中,哪個劉家人當皇帝不要緊,要緊的是平安漢不能再次重蹈諸侯亂權的覆轍。
娘,你不知道,二舅舅最近就跟吃了十全大補丹一樣,朝議一開就是一上午,還經常留了臣子在宮中用午膳,吃完了繼續議事,一月三十天從不間斷。”我正處於產假中不用上朝,諸葛瞻卻每天都要去金鑾殿中點卯。不同於劉曦雷厲風行的早朝風格,劉協的性格較為優柔,一旦遇上懸而未決的重大問題,必要聽取多方意見後仔細推敲,方才能做出最終決定,無形中拉長了早朝的時間。
朝臣上朝的時候是沒有座椅休息的,像諸葛瞻這種身體壯實的皮小子還好,許多年事已高、身體欠佳的老臣體力不及,多有抱怨。坊間甚至有名為《早朝謠》的打油詩傳出,調侃劉協讓文武百官“站了一上午,還有一下午。”據聞許多臣子因為擔心上朝過程中憋尿,早晨出門前連茶都不敢喝一口,賺來的那點薪俸全是披星戴月換來的辛苦錢,十分不容易。
不過,雖然朝臣們怨聲載道,但劉協自己以身作則,其他人就算有再多的意見,也隻能囫圇個地吞回肚子裏去。
放眼朝堂上下,隻有我一個人優哉遊哉地縮在公主府裏躲清閑。
弟弟,你以後一定要乖乖地,要聽我的話,這樣哥哥也會待你好的。”每天晚上,諸葛瞻都會對著我的肚子念叨一遍弟弟,美其名曰“胎教”,不斷挑戰我的忍耐力:“什麽叫他乖乖的,你就會待他好?如果他不乖,你就準備虐待他了嗎?”由此可見,諸葛瞻就是個自私自利的熊孩子,哪怕是血脈兄弟,也不能妄想得到他無條件的關愛。
最令人氣憤的是,諸葛瞻還覺得理所當然:“他如果不乖,那我當然要教訓他啊,熊孩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嘛!”那理直氣壯的模樣,真讓人手癢癢。
到底誰才是熊孩子啊!
我肚子裏的第二胎可比諸葛瞻有福氣多了,沒有舅舅無故失蹤這樣的糟心事不說,連劉曦出征鮮卑都捷報頻傳,形勢一片大好。孔明雖然遠在千裏之外,但關外戰事順利,他也就有了空暇給我寫信,隨著家信而來的除了例行的平安問候,還有行軍沿途所經城鎮的各種奇聞異事與珍奇特產,令我驚奇不已。
雖然郭嘉和孔明聯手將此次平安軍出征包裝成了“不堪北蠻各部落在邊境的時不時騷擾,故怒而出兵反擊”的“義戰”,但劉曦此行實質上卻是一場侵略戰,搶奪戰敗方的資源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孔明的掠奪天賦早在當初的土匪窩盛陽寨就展露了頭角,如今遇上了手段同樣高端的劉曦和郭嘉,三人配合無間地把沿途所經過的所有地皮都搜刮了一遍,所過之處連根針都沒給當地土豪們留下。
打土豪分田地什麽的,劉曦做起來實在駕輕就熟。他深諳收攏人心之道,隻從指甲縫裏漏出些蠅頭小利,便贏得了當地大部分窮苦大眾的擁護。
鮮卑人生活條件落後,部落之間相互的吞並、整合、背叛稀鬆平常,貧民百姓在各部落間輾轉買賣屢見不鮮,所以當地人對自己所在的部落並沒有很深的歸屬概念。誰能夠讓他們吃飽飯,誰就能得到他們的追隨愛戴。更何況劉曦不要求鮮卑人的完全誠服,隻要他們承認受平安漢的統治、願意接受朝廷任命的官職,鮮卑地界內的一切就與以前並無不同。
劉曦很清楚,平安漢雖然武力強勁,但多年戰亂之下綜合國力遠未達到強盛的程度,攻下鮮卑不難,要統治好鮮卑卻極其不易。目前的情況下,“鮮卑人治鮮卑”是最明智的選擇。一方麵先劃下地盤申明主權,一方麵又有計劃地派出官員、教員對鮮卑人進行漢化,讓他們認同漢人的文化,潛移默化地幫助他們融入平安漢的大家庭。
據說,劉曦傳授給牧民的一些草原生存小技巧,十分受當地人的歡迎,而來自於北蠻的品質優良的中藥材,也在洛陽掀起了一陣求購颶風。
公主,聽聞兄長從鮮卑搜羅了不少好東西,怕是連府中庫房都捉襟見肘了,妾身願為公主分憂。”人人都知道從北蠻遠道而來的奇珍異寶被源源不斷地送入了盛陽公主府,但真正有膽子在孕期上門打擾我的人鳳毛菱角。可是俗話說“口袋裏揣了包子,就別怪被狗惦記”,公主府的門檻再高,也有幾個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窮親戚無法扯破臉。押著重車進入公主府的鏢師們連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沒坐熱,盯著公主府虎視眈眈了許久的林月潔就進了門。
她來為林家的商鋪求一條生路。
雖然號稱百年商號,但林家這幾年的發展並不好。她家的根基在南陽,可是林月潔跟著諸葛均長住嵐山,南陽的店鋪已經很久未回去巡視過了。早年他自恃與皇家聯了姻野心勃勃,對洛陽、開封、許都等幾個大城市勢在必得,林氏分店擴張迅速卻沒能對員工進行有效的控製,出了幾樁掌櫃捐款私逃的案子後造成了巨大虧空,大傷元氣。後來,她又想走孔明的路子將林家包裝成平安漢的第一大皇商,可惜孔明不願為了她背負上徇私的名聲,也看出她並沒有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頭腦,因此婉言相拒。因為這件事,諸葛均與林月潔的關係愈加疏遠,林月潔認為諸葛均隻顧兄弟情不管枕邊人的死活,而諸葛均又覺得林月潔不知天高地厚隻會給親戚們添亂,兩人口角不斷。
幾年前林月潔越過諸葛均私自將諸葛絹定給大商戶關家的少爺做媳婦,以換取關氏的百萬五銖錢注資,已經觸及諸葛均的底線。其實平心而論,關小少爺家財萬貫,樣貌課業在同齡人中都十分出眾,與諸葛絹也年紀相仿,兩人結親稱地上是一段男才女貌的佳緣。可惜林月潔看不起商戶,雖然說定了女兒的親事,內心裏卻自覺是低嫁了諸葛娟,一直瞞著諸葛均暗箱操作,唯恐走漏消息被丈夫攪黃了婚事。
若非當時林家周轉困難,林月潔急等錢用,她也不會甘心將嫡女嫁為商人婦。
看在關小少爺出眾的人才份上,林月潔若是在說親階段就跟諸葛均好言好語地商量,諸葛均恐怕會樂見其成,但她心中有鬼先斬後奏不說,還恬不知恥地收了關家的“聘禮”,其行為與賣女兒已經毫無區別。
諸葛絹再好,林月潔收了人家那麽多五銖錢,將來她在夫家還有什麽底氣挺直腰板?
都說虎毒不食子,但人心就是那麽奇怪,雖然十月懷胎生下了諸葛絹,但是林月潔從她落地的那一刻起就不喜歡這個唯一的女兒,反而對胞妹林月萍掏心肝地好。當初她求我替林月萍做媒不成,費盡心機四處鑽營,終於拿出大半的家產助林月萍成功當上了官太太,直接導致了之後幾年林家的資金周轉不靈。而林月萍任性驕縱,嫁人之後不僅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最終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夫家,連屍身都沒給林月潔瞧見。
林月潔恨不能將對方抽筋吸髓,但人家一口咬定林月萍是染上重病死的,而且手中握有她在世時折磨死小妾、劃傷小姑子的臉、謀殺妾生長子的鐵證,不管林月潔告到哪裏,都不占理。
那些用壯漢抬去林月萍夫家的嫁妝,自然全都打了水漂。
林月潔賠上了妹妹,又散盡了家財,在林家商鋪規模急遽萎縮的情況下,不得不舔著臉上門來求。
幫我銷貨隻是借口,如果我答應牽線,哪怕隻值百銖的貨物,她也樂意拿出千銖給我。她求的是北蠻當地信得過的供商渠道,借著大戰的東風,鮮卑商品在洛陽大受歡迎,隻要能將貨物成功運達便不愁銷路。
可是這其中數萬裏的距離,若沒有豐富的押貨經驗,十有□□會在途中被殺人越貨。
北蠻貨的利潤雖然誘人,但以林家如今的實力,根本沒能力接這樣的生意。
我隨口說了幾個北蠻貨商的名字,想了想,還是規勸道:“弟妹家原本的生意做得好好的,即使有些風波,隻要下番心思,仍舊大有可為。”隔行如隔山,得隴望蜀的結果,很可能是兩頭都不著好,還不如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回南陽收拾舊山河……
誰知林月潔一句話就將我嗆了回來:“妾身自有分寸,多謝公主關心了。”
……我以後絕對再也不會關心你了,好走不送。
其實如果孔明和諸葛均有意拉林月潔一把,林家不會落到如此境地,但似乎這兄弟倆都熱衷於縱著她作死,恨不得讓她把家產敗光才好。
我依稀記得,當年孔明出麵幫呂老四保的那樁媒,女方正是關家的女兒,要說裏麵沒什麽貓膩,就是傻子都不信。而且那年林月萍死後,我曾在公主府裏見過她的公公一回,當時他站得遠遠地向我行禮,眼中充滿了戾氣,似乎是剛被孔明敲打了一番。之後,府中的庫房裏就多了許多來曆不明的財物,雖然未曾見過具體名錄,但聽秋爽說似乎有些女兒家常用的金釵步搖,前後一聯係,十有□□是林月萍當年的聘禮……
至親至疏夫妻,也許是事涉林月潔的關係,孔明從來不曾與我具體提過其中緣由,而我平日裏忙碌非常,根本也沒時間去搭理林家的破事。
於是我樂得糊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有孔明和諸葛均這兩兄弟在,林家的敗落已經板上釘釘。
不。也許,哪怕沒有孔明和諸葛均,林月潔也守不住祖上留下的產業,昔日令人豔羨的萬貫家財,全都便宜了他人而已。
孔明和諸葛均隻是幫諸葛絹搶回了屬於她的東西,我毫不懷疑,等她出嫁時,諸葛家為她備下的嫁妝將是前所未有地豐厚,遠勝當初關家送出的百萬銖聘禮。
而林月潔的晚景,是可以預見的淒涼。
真是令人喜聞樂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