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紅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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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漢大勝北蠻的消息傳到洛陽的時候,我正在諸葛瞻新買的城南宅院裏曬太陽,主人家諸葛瞻敢怒不敢言,愁眉苦臉地站在一邊給我打扇:“娘,你兒子熬了這麽多年才置辦下這處產業,你好意思空手套白狼,全給搶了去嗎?”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厚顏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你的宅子我難道住不得嗎?”

    笑話,從小到大我沒收了他多少壓歲錢,他到底用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會不好意思的?

    可是,可是你都有那麽多宅子了,幹嘛非得來搶我的啊!”諸葛瞻耷拉著腦袋,低眉垂眼地裝可憐,“隔半條街不是就有一處你的私產嗎?我記得前兩年爹爹為了討你歡心,還專門綁票了園藝大家整修了花園,結果你到現在隻去看過一回,連一晚都沒在那留宿過呢!”

    什麽叫綁票,你爹明明是禮賢下士地把那位大家請回來的,你的國文是騎射老師教的嗎?”聽到諸葛瞻的用詞,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那宅子雖然不錯,但是你娘我現在就是提不起去住的興趣,我就是看上了你這兒,想住一陣子,你要趕我出去嗎?”

    嗬嗬,我哪兒敢啊,要是讓爹知道了,還不得neng死我。”諸葛瞻咬著唇,皮笑肉不笑,“這宅子能得娘親青睞是它的福氣,娘親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全憑娘親喜好……”

    哼哼,小樣兒,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的心在滴血,我還收拾不了你!

    根據茶館的線報,前段時間諸葛瞻看上了醉紅閣一個賣藝不賣身的妓子,花了整整五十萬五銖巨款為她贖了身,計劃在新入手的城南宅院裏金屋藏嬌——坊間傳言,諸葛瞻之所以不惜得罪劉熙也要將這宅子拿到手,就是因為它入了那位頭牌紅妓的眼。

    因為事關漢朝曆史上唯一一個五歲就風光上任的天縱將軍,喜好八卦的普通民眾對諸葛瞻的“情竇初開”抱以了極大的關注。但作為諸葛瞻的娘,我自認沒打斷他的腿已經是仁至義盡,要我放任他在我眼皮子底下養外室?老娘還沒死呢!

    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麽長的,半大少年血氣方剛我能理解,但公主府上已經給他備下了三四個妾侍陪房,個頂個地貌美如花,他居然還要去外麵招蜂引蝶,實在是不能再糟心。原本我還打算用權勢傾軋一位侍郎家的太太,試試能否說服人家把她才貌俱全的嫡女嫁到公主府來,被諸葛瞻一鬧,也隻能作罷。

    好好的良家婦女落到諸葛瞻手裏,倘若生不出真愛,一輩子就毀了,我難免覺得於心不忍。如果諸葛瞻一直這麽混賬,那公主府與親家之間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要不,還是往低級小官的家裏找找看吧,家族勢大的閨秀反而不容易掌控……

    平心而論,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也不放心把她送到公主府來糟蹋!

    好在諸葛瞻雖然不著四六,到底還知道踩著底線,他與那紅妓的風流韻事雖然傳得沸沸揚揚,但至少沒將真人拎到我麵前挑戰我脆弱的神經。而且以我當了他十多年媽的眼光來看,諸葛瞻也從未表現出墜入情網的情態。

    所以,身為母親,我寧願相信這其中另有隱情。知子莫若母,諸葛瞻根本不是會挖空心思討女人歡心的類型,醉紅閣的老/鴇抓住這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攀上了公主府的大樹,恨不能將諸葛瞻包裝成日日流連煙柳地的風流郎,諸葛家大公子與醉紅閣頭牌紅妓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借著緋聞的東風吹遍平安漢的大江南北,令醉紅閣一夜爆紅。可是那個傳言中貌比貂蟬的美妓卻如同人家蒸發一般,莫說窺見其真容,便是蹤跡都難尋。

    近段時間我一直忙於生產和坐月子,對洛陽城中的大小事務難免疏於管理,以至於隔了兩個月才查到那名妓子被安置在洛陽城郊十裏外的一個道觀裏,觀其身形,似乎已經身懷六甲。

    我不由鬆了一口氣。

    絕對不是諸葛瞻的,讓細作們都撤了吧,免得被瞻兒察覺傷了母子感情。”尋歡作樂是一回事,誕下血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諸葛瞻雖然熊但並不蠢,絕不至於蓄意在現在這個年紀就搞出私生子來。以他的性格,哪怕與人春風一度意外搞出人命,多半也會賜下一碗打胎藥了事。

    那個聞名洛陽的妓子,要麽肚子裏的孩子金貴到有資格被諸葛瞻當作籌碼,要麽孩子他爹與諸葛瞻的交情好到能讓諸葛瞻心甘情願地背黑鍋。不同於三國大部分書生對名聲的執著,諸葛瞻從小就視口碑為糞土,因為不喜讀書專愛調皮搗蛋的緣故,洛陽人提起他時十個裏有八個都忍不住搖頭,再加上平凡普通的外貌、睚眥必報的性格,倘若沒有盛陽公主和諸葛丞相之子的權二代光環加持,他恐怕連大部分官家宴會的邀請函都拿不到。

    諸葛瞻很多同學的家長都囑咐孩子別跟無法無天的天縱將軍打交道,以免被帶壞。

    諸葛瞻惹了禍自有他娘、老子給他撐腰,我們家可沒那麽大的本事,所以,既然惹不起,就隻好遠遠地躲著了。”這句話,我無意間從崔州平的太太口中聽到過,隔了幾年,又從阿香的嘴裏溫故知新。前者在我在南陽當酒娘時便沒將我放在眼裏,後來我身份暴露也依舊端著世家貴婦的架子,一直對我不鹹不淡;後者在婆婆的慫恿下與我時有聯絡,近期更是光明正大地求我將她的長子塞進公主府當了差,卻婉拒了諸葛瞻書童的位置,隻求子承母業,在我的一處陪嫁酒鋪裏當個名不見經傳的跑堂。

    雖然阿香的婆婆致力於將孫子培養成丞相長子身邊最得力的書童,但阿香心裏卻是不看好諸葛瞻的發展的,諸葛瞻太過囂張肆意,所以在崇尚低調做人的阿香眼裏約等於一個移動的禍患,謹慎如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心愛的兒子圍著顆□□轉。

    正如她所言語,如果諸葛瞻闖了禍,我和孔明必然傾盡所有保他無虞,但對於諸葛瞻的書童長隨,卻未必會盡心盡力了。在封建社會,棄車保帥屢見不鮮,主子做錯事,背黑鍋的往往是他們身側的下人。

    我陪嫁酒鋪中的跑堂雜役雖然社會地位低下,不比書童有以詩書晉身仕途的機會,但勝在穩紮穩打,隻要不出錯,熬到四十歲上混個掌櫃的職位十拿九穩,而且油水也多,是個實惠的肥差。

    但我心中不是不遺憾的。雖然沒指望像其他穿越女那樣大臂一揮身邊所有親朋好友兩肋插刀誓死相隨,但阿香的拒絕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並不相信我會不遺餘力地照顧好她的兒子。當年酒鋪中那點同甘共苦的情誼早就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變了味,礙於身份的懸殊,即使阿香和我極力維護年少時的友誼,現實仍舊使我們漸行漸遠。

    從我恢複了公主身份的那天起,她便隻能仰望我、依靠我,哪怕我有心免去她求見我時的一應跪拜禮節,也改變不了我們之間不再平等的事實。

    換成我,應該也不會甘心把兒子的未來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情誼上。

    我與何大誠、掌櫃夫婦倆也並未斷了聯係,但公主府戒備森嚴,他們登門不易,我的目光也無暇停留在巷頭市井的瑣碎小事上,所以漸漸地哪怕提筆也無話可說,隻能寫幾句客套的問候了事。

    皇親國戚、三公九卿才是我如今的交際圈。

    娘,聽說劉熙這次在北蠻大戰中被蠻子活捉,在敵營中尿了褲子,被舅舅狠狠地臭罵了一頓。”諸葛瞻完全沒有被一幹同學家長嫌棄的自覺,自我感覺良好,十分熱衷於宣揚堂兄的醜事,“我就是五歲上戰場的時候也沒那麽丟過人呢,劉熙真給咱們平安漢長臉。”

    徹頭徹尾的落井下石口吻。

    我不滿地提醒他:“那是你熙表兄,什麽劉熙劉熙的,劉熙難道也是你叫得的嗎?”哪怕再看不慣劉熙,至少在明麵上,他也得將兄友弟恭的態度擺出來,否則閑地沒事幹的諫官一個不敬兄長的帽子扣下來,即使是我這個專事監察的禦史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包庇自己兒子。

    何況外人不知道,諸葛瞻難道還不清楚劉熙被蠻子活捉是真,在敵營中嚇尿褲子卻是他的好弟弟劉貌刻意抹黑的假消息嗎?要說劉熙、劉懿、劉貌三人不愧為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窩裏鬥的技能練地爐火純青,劉熙之所以會身陷敵營,完全是拜劉懿所賜。而劉懿實力坑完了自己的蠢哥哥,轉身又掉入了劉貌精心設計的陷阱,差點背上了謀反的黑鍋。所以據我觀察,這三兄弟中以劉貌最有奪嫡成功的希望,可他也沒聰明到哪裏去,因為劉懿最終從弟弟給他挖的坑裏爬了出來,還順手反咬了他一口,直接將兄弟相殘的事實大咧咧地擺到了劉曦的禦案上。

    滾!”劉曦剛得了石燕,正急著早日趕回洛陽根治頑疾,根本懶得理三個侄子之間的糊塗賬,竟連是非對錯都不問,直接下令道,“傳朕口諭,將劉熙、劉懿、劉貌三兄弟各打三十大板,讓他們學習學習什麽叫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輕飄飄的一個命令,生生令劉氏三兄弟錯過了大勝之後的慶功宴,自然,宴席上的論功行賞也與他們失之交臂。

    天大地大治病最大,劉曦帶著郭嘉和石燕快馬加鞭回到洛陽,卻將孔明留在鮮卑人的腹地善後,完全不顧及自出生以來連父親一麵都沒見上的小可憐諸葛顧的心情。

    我找上門去興師問罪:“你整日裏與郭嘉親親我我膩膩歪歪,卻讓我與孔明兩地分居不得相見,真是虐地一手好狗。”

    劉曦不走心地建議道:“你要是想念孔明,大可以跟著他去北蠻駐守,我又沒攔著你。”

    駐守?”我抓住了關鍵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善後嗎,怎麽變成駐守了,難不成你還想讓他一直呆在蠻地不成?”善後是暫時的,駐守卻代表著遙遙無期的分離,這不是□□裸地拆散我和孔明嗎?

    可惜劉曦一點也不體諒我和孔明異地戀的不易:“教化北蠻非一日之功,我需要孔明在當地研究出實用的漢化政策來。將來我們平安漢不僅僅要衝出亞洲,還要走向世界,有紅衣大炮在,開疆辟土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怎樣將搶來的土地和人口化為己用。所以,孔明在北蠻的工作至關重要。”

    我頭一次聽說劉曦居然還有如此野心,自古以外漢人隻要一統中原便心滿意足,劉曦竟然想學成吉思汗將平安漢的勢力延伸到歐非甚至更遠,不由呆立當場:“那也不能讓我們夫妻倆長期分居啊,北蠻天高皇帝遠的,萬一孔明動了歪心思出軌,我上哪哭去?”

    所以讓你打包滾去北蠻找孔明啊。”劉曦不以為意道,“你放心,我會給你安家費的,專門在北蠻給你造一座高逼格的公主府,保證拉風酷炫拽。”

    這不是公主府的問題!”我氣惱道,“北蠻那麽落後的地方,當地人連綢緞都不曾見過,我可不想千裏迢迢地跑過去受苦。”話雖如此,但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我和孔明終究不能因一己私利破壞劉曦精心設計的稱霸計劃。雖然除了滿足中二病患者對“統一世界”的執念,我實在想不出劉曦要那麽多國土幹什麽。

    難道一定非孔明不可嗎?”我滿懷希望地盯住劉曦,隻求他能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

    但劉曦肯定道:“朝中大臣經過仔細商議,皆認為孔明是留守北蠻的最佳人選。”

    說好的要看顧我一生一世呢?趁我不經意的時候捅我一刀,我的心在滴血。

    我怨念地望著劉曦欠揍的表情,一臉控訴。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到底還有沒有了!有沒有了!

    不能更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