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福斯特瑞的亂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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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金雀花宮東側的石板路往南走半裏,便能看見首相府的灰石大門 —— 與王宮的獅鷲紋章不同,門楣上隻刻著一道簡潔的劍形浮雕,暗合首相愛德華茲的舊職。
    街道兩側沒有尋常貴族府邸前的雕花欄杆,取而代之的是兩名站姿如鬆的守衛,深藍色製服上繡著銀線劍徽,腰間佩劍的劍鞘擦得鋥亮,目光掃過往來行人時,帶著軍人特有的銳利。
    這座府邸原是前朝侯爵的產業,愛德華茲去年八月助布克推翻德裏克國王後,被任命為內閣首相,入駐此處不過四個月。
    府內未添半分奢華裝飾,原有的水晶吊燈換成了鐵藝燈架,客廳的織錦壁毯被撤下,掛上了福斯特瑞王國的軍事地圖;後花園的花壇被平整改為小型操練場,角落裏堆著幾排木質長槍,顯然還保留著他任軍務大臣時的習慣。
    負責傳訊的少年穿著短款皮甲,遞文書時雙手呈遞、腰杆挺直,動作沒有半分拖遝;
    廚房的幫工雖穿著粗布圍裙,走路卻步幅均勻,據說多是愛德華茲從退伍士兵中挑選的。
    門房老凱爾原是騎兵隊的老兵,左手缺了兩根手指 —— 是早年戰場留下的傷,此刻他正靠著門框,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那裏原該掛著佩劍,時不時抬眼望向街口,耳尖警惕地捕捉著遠處的動靜。
    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穿墨色常服的文書捧著卷軸快步走過,袖口沾著墨跡卻顧不上擦。
    仆從們碰麵時隻點頭示意,沒有半句閑談,連擦拭欄杆的女傭都動作飛快,眼神裏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 畢竟王宮前的鎮壓剛過,誰都清楚,此刻首相府的每一絲動靜,都牽著都城的局勢。
    而這位從軍營走上相位的愛德華茲,正用他慣有的鐵腕,將府內的秩序擰成一根緊繃的弦。
    客廳四壁鑲著深胡桃木護牆板,高約丈許的穹頂垂下盞鐵藝吊燈,青銅燈架上繞著細鐵藤蔓,暖光透過磨砂玻璃灑下,映得廳內光影沉靜。
    牆麵未掛繁複織錦,隻在主位沙發後方,懸掛著幅麵丈餘的福斯特瑞軍事輿圖,羊皮紙邊緣綴著銅質鉚釘,標注城邦與要塞的朱砂痕跡仍泛著新色;牆角立著尊黃銅戰馬的雕像,上麵刻著前朝軍功紀年,擦拭得鋥亮無纖塵,暗合愛德華茲的軍務舊職。
    家具呈圍攏格局:主位是張深棕皮革沙發,扶手處嵌著暗銅飾條,椅背上搭著件玄色羊毛披風,邊角繡著銀線劍徽 —— 正是愛德華茲的標識。
    三張同式沙發呈扇形環伺主位,皆鋪著深灰粗絨坐墊,椅腿與中央的墨玉茶幾嚴絲合縫,茶幾台麵攤著幾卷綁紅綢的文書,墨水瓶與羽筆按左文右具的次序規整排列。
    福斯特瑞王國現任首相愛德華茲斜倚主位,右手食指輕叩扶手,目光落在文書上,眉峰微蹙間透著威壓;身後護衛隊長馬修斯挺立護持,墨色勁裝束得緊實,左手按在劍柄上,站姿如鬆,眼神掃過廳內時帶著鷹隼般的銳利。
    另外三人分坐兩側沙發,坐姿端正如標槍,雙手或交疊於膝,或輕按文書邊緣,抬眼看向主位時,眼底藏著恭謹與審慎,無人敢率先開口,廳內隻餘暖燈輕響,襯得議事前的氛圍愈發凝重。
    暖燈的光暈在深胡桃木護牆板上晃出細碎的波紋,廳內隻餘鐵藝燈架輕微的 “嗡鳴” 聲。
    愛德華茲右手食指叩擊皮革扶手的節奏突然變了 —— 先前是緩慢的、帶著沉思的輕叩,此刻卻驟然加重,指節撞在暗銅飾條上,發出 “篤” 的一聲脆響,像一塊石子砸進凝滯的空氣裏。
    “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抬眼時,深棕色短發被燈光映出柔和的光澤,發梢梳得絲毫不亂,連鬢角的碎發都貼著耳廓,露出光潔的額頭。
    三十九歲的年紀,眼角還沒有明顯的細紋,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沉澱著遠超同齡人的沉鬱與果決,目光掃過環坐的三人時,像鷹隼掠過荒原,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你們各自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話音未落,右手邊的亨利韋德已猛地起身。
    他穿著深灰色防務官製服,腰間束著寬幅牛皮腰帶,黃銅搭扣擦得發亮,邊緣還留著昨夜擦拭時的細痕;起身時皮靴蹭過羊毛地毯,留下一道淺痕,動作卻利落得沒有半分滯澀。
    他習慣性地將右手按在腰側 —— 那裏原本掛著佩劍,此刻雖空著,卻仍保持著軍人的姿態,胸膛挺得筆直:“首相大人,屬下這邊萬無一失!”
    他的聲音渾厚,帶著常年在軍營裏喊號子留下的沙啞,“王都的東西南北四門,我已各布了三個百人隊,城牆上的弩手昨夜就換了新箭;至於內城的街巷,每個坊市口都安排了巡邏兵,隻要我一聲令下,半個時辰內就能將全城出入口封死,別說人,連隻鴿子都別想飛出城去!”
    愛德華茲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摩挲,眼底掠過一絲讚許。他自然記得,去年八月政變時,正是亨利韋德帶著親兵緊隨左右,還冒著被千夫所指的風險去抓捕王太子埃蒙德,雖然最終沒能成功,但是這份忠心卻是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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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不計結果、隻重執行的忠心,比 “成功” 更讓愛德華茲看重 —— 畢竟兵權在手,忠誠遠比 “能勝” 更難能可貴,這也是後來將王城守衛軍這柄 “利刃” 交給他的根本原因。
    左手邊的赫爾德緊隨其後起身,動作比亨利更顯規整。他的王宮衛隊長製服上繡著銀線獅鷲紋,肩章處綴著三枚銅星,代表著護衛軍的最高階銜;製服領口扣得嚴絲合縫,連袖口的紐扣都沒鬆半分。
    他雙手貼在褲縫,站姿如標槍般挺拔,連呼吸都比旁人沉緩幾分,仿佛每一次吸氣、呼氣都經過精確計算:“王宮衛隊已做好準備。屬下將一千五百名護衛分成了五隊,三隊守宮門、角樓和國王寢宮,另外兩隊埋伏在禦花園和通往密道的回廊 —— 布克陛下常去的書房、議事廳,連窗台下都安排了暗哨。隻要大人下令,屬下保證,布克國王插翅難飛。”
    愛德華茲微微頷首,指了指兩人身前的沙發,聲音比剛才緩和了些:“坐吧。” 他的目光卻沒停留,緩緩落在了中間沙發上的巴裏斯瑞爾身上,那道視線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巴裏斯瑞爾與另外兩人截然不同。他沒穿福斯特瑞的傳統官服,反倒著一件天明帝國風格的寬袖墨色絲常服,袖口繡著細金線雲紋 —— 那是他在德瑪拉分院求學時,特意請當地繡娘仿製的天國服飾;腰間係著條青玉佩,玉佩上刻著 “致知” 二字,是學院畢業時導師所贈,溫潤的玉色在暖燈下泛著柔光。
    他坐得筆直,卻沒半分軍人的剛硬,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幾上一卷綁紅綢的文書 —— 那文書旁還壓著半張泛黃的卷宗,邊角印著前任財務官的私章。
    幾天前,那位倒黴的財務大臣正因反對布克加征糧食稅,在王宮前被斬了首,而他,正是臨危接任的新官。
    方才亨利與赫爾德發言時,巴裏斯瑞爾一直垂著眼,指腹反複蹭過綢麵的絨毛,留下淡淡的痕跡。
    此刻感受到愛德華茲的目光,他才抬起頭,眼底帶著明顯的疲憊,眼角的細紋在暖燈下愈發清晰 —— 方才議事前,他還在核對國庫賬目,指節上還沾著未洗盡的墨漬,那是用天國進口的狼毫筆演算時蹭上的。
    三年前,他曾赴天明帝國在德瑪拉大陸開設的分院求學,僅用一年便以最優成績拿下金融係博士學位,歸國時帶了滿箱天國的經濟典籍,談及天國的貨幣製度、稅收體係時,總忍不住麵露向往,連辦公用的筆墨紙硯,都盡量選用天國樣式。
    “巴裏斯博士,您的意見呢?” 愛德華茲的聲音沉了沉,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
    廳內的空氣再次緊繃起來,亨利悄悄將手指搭在腰帶搭扣上,指節微微用力;赫爾德的目光也冷了幾分,落在巴裏斯瑞爾的青玉佩上,帶著軍人對 “文官雅致” 的天然疏離。
    誰都清楚,此刻問 “意見”,早已不是征詢 —— 進了這客廳,聽了防務官與衛隊長的部署,若說 “不”,便是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下場恐怕不會比那位前任財務官好多少。
    巴裏斯瑞爾長長地歎了口氣,氣息拂過麵前的青瓷茶杯,杯壁繪著淺淡的山水紋,此刻茶水早已涼透,杯壁上凝著的水珠晃了晃,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他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腹按壓著眉心處的穴位,動作裏滿是糾結:“必須要走這條路了嗎?” 聲音很輕,像被暖風吹得發飄,卻帶著清晰的抗拒。
    他的目光掃過茶幾上的賬目,上麵記錄著百姓因加稅而逃亡的數字,又落在腰間的青玉佩上,想起導師說過的 “治國在安民,安民在減賦”,喉結動了動,卻沒再往下說 —— 他知道,在愛德華茲與兩位軍職官員麵前,談 “天國的溫和”,或許隻是徒勞。
    “我去聯係貴族們吧...”巴裏斯終於開了口,他知道他可以勸的動貴族的合作,畢竟軍人不懂他手裏賬冊的意義,可是貴族們卻是知道那東西的含義。
    愛德華茲三人聽聞巴裏斯的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就在他們要舉杯慶祝之時,一個道人悄無聲息的走進了客廳之內,頓時引起幾人的警覺。
    亨利的手停在半空,杯裏的茶水晃出細碎的漣漪;赫爾德猛地轉身,手按向腰側,那裏雖沒佩劍,指關節卻繃得發白,仍保持著軍人的警覺姿態;
    愛德華茲的目光像淬了冰,射向廳門 —— 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門明明關得嚴絲合縫,此刻卻立著個身著玄色道袍的人,衣擺繡著銀線雲紋,紋路細得要湊近才能看清,手裏捏著柄拂塵,拂塵柄是深青玉石質,頂端的流蘇垂到腰間,竟沒讓人聽見半點腳步聲。
    “你是誰?” 愛德華茲的聲音冷得像冰,身後的護衛隊長馬修斯不知何時已貼牆站定,手按在劍柄上,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那道人卻沒半分慌亂,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掃過廳內四人時,像掠過一片平靜的湖麵,沒帶多少情緒,卻透著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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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手拂了拂道袍袖口,動作慢而穩,仿佛在整理一件極其貴重的器物:“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宣教使,元通道人。”
    “宣教使?” 巴裏斯皺起眉,他在德瑪拉分院求學時,曾見過天明帝國的宣教使在市集上講經,多是溫和有禮的模樣,從沒想過有人能這般悄無聲息潛入首相府,“你是怎麽進來的?我們的話又聽了多少?”
    元通道人指尖捏著拂塵流蘇,輕輕撚了撚,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府中護衛布防雖嚴,但貧道隻有潛入之法。”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愛德華茲麵前的賬冊上,眼神微微動了動,“你們的談話我都聽了。”
    愛德華茲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摩挲,指腹蹭過暗銅飾條的紋路:“既聽見了,你想做什麽?”
    元通道人這才往前走了兩步,走到茶幾旁時,腳步輕得沒在地毯上留下痕跡。
    他自顧自拿起個空茶杯,提起茶壺倒了半杯涼茶,指尖捏著杯沿轉了半圈,茶水在杯底晃出細渦,卻沒濺出半滴:“我能幫你。”
    “怎麽幫?” 赫爾德忍不住開口,語氣裏帶著幾分懷疑 —— 軍人最信刀槍,對這些 “宣教使” 總有些天然的戒備。
    元通道人放下茶杯,拂塵輕輕搭在杯沿上,目光望向窗外,像是能穿透牆壁看到市集的景象:“貧道有幾十名信徒,多是市集裏的貨郎、織工,還有城郊的農夫。
    他們沒什麽本事,卻能在街巷裏傳消息 ——若有人說你首相大人是玄元道‘創始元靈’選中的人,是來救百姓脫離布克暴政的‘救苦主’,我想國家的民眾一定更加支持大人吧。”
    他轉回頭,看向愛德華茲,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教廷國方亂不久,德瑪拉的民眾信仰產生了動搖,都在盼著‘天’能給條活路。
    你若成了‘天選之人’,他們便會覺得你推翻布克是‘天命’,是‘君權神授’—— 到時候...你懂的!”
    亨利皺眉:“這些虛頭巴腦的,能頂用?”
    元通道人沒反駁,隻是拿起茶杯抿了口涼茶,動作從容:“兵能奪城,卻不能守心。去年教廷國的政變,不是靠兵多,是靠信徒舉著聖像堵了王宮門,讓衛兵覺得自己是在‘違逆神明’,主動放下了劍。”
    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了敲杯壁,“你靠兵能贏布克,但若想讓百姓服你、貴族敬你,就得有‘天命’這塊牌子 —— 而教廷的那一套已經讓人產生了懷疑,不靈了,貧道倒可以幫你立住這塊牌子。”
    愛德華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腰間的青玉佩,忽然開口:“你要什麽回報?”
    元通道人聽到 “回報” 二字,眼神才亮了些,卻沒顯得急切,隻是伸手從袖中掏出塊墨色玉牌,放在茶幾上。
    玉牌上刻著 “玄元” 二字,紋路深而清晰,泛著溫潤的光:“我隻求你若成功登上王位,能允許玄元道在福斯特瑞王國建觀、收徒,讓我能把創始元靈的教義傳給更多人。”
    他指尖輕輕碰了碰玉牌,語氣裏多了幾分對道宗的執念,“玄元道在德瑪拉大陸根基淺,我想讓它在這兒紮下根,讓更多人能拜入道宗,受創始元靈庇佑。”
    愛德華茲盯著玉牌,沉默了片刻。他抬眼看向元通道人,目光裏滿是審視:“若我事後不認賬呢?”
    元通道人笑了笑,笑意卻沒到眼底,隻是拂塵一甩,流蘇在空中劃過一道輕淺的弧線:“我能悄無聲息進來,自然也能在你需要時,幫你解決看不見的麻煩。”
    他頓了頓,語氣轉淡,“玄元道講究‘因果’,你若守諾,咱們便是雙贏 —— 你得民心,我傳道宗;若不然,或許哪天市集裏傳的,就不是你‘天選’的名聲了。”
    這話沒半句威脅,卻讓廳內的氣氛微微一沉 —— 誰都明白,他有能力幫愛德華茲立 “名聲”,自然也有能力毀了它。
    愛德華茲沉默了片刻,伸手拿起那塊玉牌,玉質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他抬眼看向巴裏斯,巴裏斯輕輕點了點頭 —— 有 “天命” 加持,聯係貴族時也更有底氣。
    亨利和赫爾德雖仍有疑慮,卻也知道這是個不錯的助力,也自然沒再反對。
    元通道人見他收下玉牌,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沒再多說,隻是拿起拂塵轉身:“那貧道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他走到廳門處,手剛碰到門簾,又回頭看了愛德華茲一眼,補充了一句,“記住,莫負‘天命’,也莫負因果。”
    話音落時,門簾隻輕輕動了一下,人已消失在門外,隻留下一縷淡淡的檀香,混著暖燈的光暈,飄在客廳裏。
    廳內再次陷入寂靜,亨利韋德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咂了咂嘴:“這人值得信任嗎?感覺有點神神秘秘的。”
    愛德華茲捏著玉牌,指腹摩挲著上麵的 “玄元” 二字,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光:“他要的是道宗生根,我要的是王位 —— 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隻是這條船,得由自己來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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