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欽差駕到,先禮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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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的背影剛消失在月亮門後,秦珩宇臉上那點客套就散了,冷得像塊冰。
許澤雲搓著手,湊過來,嗓子眼發幹:“公子,這宋狐狸,禮是收了,可那眼神……賊得很呐!怕是不好糊弄!”
“他要是好糊弄,陛下吃飽了撐的派他來?”秦珩宇撣了撣衣袖,聲音沒什麽溫度。
“今兒這出,不過是互相遞個話,探探虛實。”
“他收了禮,是給咱們麵子,也是給他自己留條後路。但他要查賬,那是奉了皇命,絕不會含糊。”
秦珩宇轉身往書房走,步子不快。
“西跨院那邊,”他側頭,對著空氣吩咐,“讓人‘用心’伺候著。”
陰影裏似乎動了一下,又恢複了寂靜。
回到書房,油燈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著,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棋盤已經擺開,宋濂這顆子,落在哪兒,怎麽用,得好好掂量掂量。
日頭剛爬上牆頭,宋濂那邊就遞話過來,說是想去河工現場瞧瞧。
“本官在京城隻聽聞江南水利之盛,今日正好借此機會,實地看看,長長見識。”宋濂的語氣輕鬆,配上那張團團笑臉,真像個閑不住要踏青的老爺。
秦珩宇心裏門兒清,麵上卻滴水不漏:“宋大人體恤民情,下官佩服。請,這就安排。”
一行人輕車簡從,出了府衙,往城外最近的河段趕去。
工地上早已是人聲喧囂。
夯土的號子喊得震天響,混著車軲轆壓過泥地的嘎吱聲,還有小吏扯著嗓子罵娘的聲音,幾千號人揮汗如雨,場麵鋪得極大。
宋濂騎在馬上,也不說話,就那麽慢悠悠地走著,那雙眼睛跟鉤子似的,四下裏掃。
河堤挖了多寬,坡度緩不緩,民夫手裏使的家夥什新不新,監工的小吏是真在幹活還是在磨洋工,他都看得仔細。
“秦大人這法子使得不錯嘛,”宋濂勒住馬韁,抬手指向遠處一隊正深挖河床的民夫,“瞧瞧,一個個累得跟孫子似的,可那股子勁兒還在。”
“百姓心裏有杆秤,知道這河修好了,淹不了田,日子能安穩,自然肯下力氣。”秦珩宇淡淡應著,心思卻轉得飛快,琢磨這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宋濂嗬嗬一笑,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冒著熱氣的棚子:“那是什麽地方?瞧著挺熱鬧。”
許澤雲趕緊催馬上前:“回大人,那是咱們府衙設的‘惠民粥棚’。每天早晚兩頓,給工地的民夫舍粥,也周濟些走投無路的流民。”
“哦?府衙還有這等手筆?”宋濂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點驚訝,很快又變成讚賞,“秦大人宅心仁厚,體恤下情,實在難得。”
他嘴裏誇著,人卻已經翻身下馬,也不管地上泥濘,徑直朝粥棚走去。
棚子前排著長隊,多是些衣衫破舊的民夫,還有些抱著孩子的婦人,一個個麵有菜色。
施粥的小吏手腳麻利,大鐵勺舀起粘稠滾燙的米粥,嘩啦一下倒進伸過來的破碗裏,騰起一陣米香。
宋濂也不嫌棄人多味雜,就站在隊伍邊上,看著。
他還真就拉住排在隊尾的一個幹瘦老漢問話。
“老鄉,這粥,能吃飽不?”
老漢被這穿著緋袍的大官嚇了一跳,縮著脖子,但還是老實巴交地回:“回…回官老爺,管飽!稠得很!比俺家裏的口糧還好!”
“天天都有?”
“有!打從秦大人來了,就沒斷過一天!”
宋濂點了點頭,沒再問下去,轉身重新上了馬。
秦珩宇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插話。
他清楚,宋濂這是在看人心。
賬冊是死的,工地是幹的,隻有這些民夫的反應,才最能看出他秦珩宇在江南這地界,根紮得到底有多深。
隊伍繼續往前,到了一處正在壘砌石壩的險工段。
這裏的活計明顯更重,指揮的工頭嗓門也格外洪亮。
宋濂立馬停下,指著那正手舞足蹈吆喝的工頭問秦珩宇:“這人是誰?瞧著挺精神,有股子悍勇氣。”
秦珩宇瞥了一眼,認出是王格從廂軍裏挑出來的一個老兵痞,姓張,打仗不要命,管人也潑辣。
“回大人,此人姓張,行伍出身,做事肯下死力氣。下官看他能壓得住場麵,就提了他做這段的總工頭。”
“行伍出身?”宋濂咂摸了一下這幾個字,“秦大人用人,還真是不拘一格。”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對著那邊喊:“那位張工頭,你過來一下!”
張工頭正罵罵咧咧地指揮人撬動一塊巨石,聽見喊聲一愣,瞧見是秦珩宇和一位他不認識的大官,趕緊擦了把汗,屁顛屁顛跑過來,先給秦珩宇行了個不怎麽標準的軍禮,又對著宋濂躬身:“小人張石頭,見過秦大人!見過這位大人!”
“免了。”宋濂臉上還是那副和氣樣子,“本官看你指揮得有章有法,是個能幹的。你跟本官說說,對這修河的事,你自個兒是咋想的?”
張石頭是個粗人,哪見過這陣仗,被問得一懵,下意識撓了撓頭皮:“咋想的?俺們這些粗人能有啥想法?秦大人讓咋幹,俺們就咋幹!秦大人說了,這河修好了,發大水淹不了莊稼,大家夥兒都能踏實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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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聽完,居然撫掌笑了起來:“說得好!實在!”
他又問了幾個石料從哪來、人手夠不夠使喚的問題,張石頭都梗著脖子,有一說一,沒半句虛的。
宋濂聽得很認真,最後還拍了拍張石頭的肩膀,說了幾句“好好幹,朝廷不會虧待出力的人”之類的場麵話,才讓他回去。
看著張石頭跑回去繼續扯著嗓子吼,宋濂才慢悠悠轉過頭,對著秦珩宇:“秦大人這手底下,藏龍臥虎啊。”
這話像誇獎,又像敲打。
秦珩宇聽明白了,宋濂是在點他:你手底下有多少人,都是什麽來路,京城那位,心裏亮堂著呢。
工地上轉了大半個上午,日頭曬得人發暈。
宋濂似乎也覺得差不多了,便提議回城。
回去的路上,宋濂明顯沉默了許多,隻是偶爾掀開轎簾,看看外麵的田地和零星的村落,眼神深邃。
剛回到府衙,屁股還沒坐熱,茶水剛端上來,宋濂帶來的一個親隨就跟狸貓似的溜進來,湊到他耳邊,壓著嗓子飛快地稟報了幾句。
宋濂臉上那點笑意淡了下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揮退了親隨,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看向秦珩宇:“秦大人,本官初來乍到,對府衙的許多規矩、文書往來,還不大熟悉。想向府衙裏專管這些的主簿、書吏們請教請教,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秦珩宇端茶的手頓了頓。
來了。
查賬冊隻是看了個大概,現在,這是要直接往下麵紮,從具體辦事的小吏身上找突破口了。
“自然方便。”秦珩宇放下茶杯,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大人想問哪幾位,下官這就讓人傳喚過來。”
“哎,不必勞煩秦大人了。”宋濂擺擺手,站起身,“本官自己過去轉轉就好,也省得耽誤大人督辦河工的正事。”
他拱了拱手,客氣周到:“那本官就先失陪片刻。”
說完,也不等秦珩宇再說什麽,便帶著他那幾個精明幹練的心腹隨從,徑直朝著府衙存放卷宗的庫房和書吏們辦公的偏廳方向去了。
看著宋濂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後麵,許澤雲急忙湊到秦珩宇身邊,聲音都變了調:“公子!這老狐狸,他這是要撬咱們的牆角啊!下麵那些人……嘴牢不牢靠?可別被他幾句話就套了去!”
秦珩宇拿起桌上已經微涼的茶水,送到唇邊,輕輕呷了一口。
“該打的招呼,都打過了。”
“能不能扛住,看他們自己的本事。”
他放下茶杯,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不過,想從下麵撕開口子,也沒那麽容易。”
“他以為他是獵人,”秦珩宇的指尖在冰涼的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卻不知,自己踏進來的,到底是誰的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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