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的父親從前也是追隨裴氏一族的士兵，他在戰場上傷了腿，因為她母親的緣故沒有選擇回家而是留在了漠北。
    朝顏很崇拜她的父親，兒時總可惜自己沒有靈根，否則也該上上戰場。
    朝顏是漠北少有的獨生女，是父母原本計劃著的唯一的孩子，他們給予了她全部的愛。在其他女孩都在學著怎麽做一個妻子時，她還整日在馬上瘋玩。
    決定參軍的那一日，她十五歲，被二十歲在人群中說得聲音嘶啞的裴小將軍所震撼。
    她早就知道裴曠了，在沒有靈根的凡人中他很出名。
    朝顏在人群中感歎著，那就是比修仙者還厲害的裴曠將軍，大家口中總是喜歡惹是生非，打贏過不少修仙者的裴小將軍。
    “各位我已經拿到了太子殿下的保證，漠北鐵騎的軍餉、撫恤金都要比羽靈軍多出五兩！朝廷還會支援我們足夠的武器、丹藥，絕不像從前那樣不管我們的死活！”
    “我們這招兵也不像羽靈軍看靈根、看資質、看年齡，隻要你手腳健全我們都要！”
    “大家難道要一輩子都被妖魔、修仙者低看嗎？等著被人拯救，永遠作為一個被保護者，那麽我們的生命、尊嚴就永遠掌握在他人的良心上！”
    “大家要相信自己，我們凡人也能殺妖！凡人不比修仙者差！”
    “我裴曠保證大家跟著我，我們一定會率先清剿漠北各處稱霸的妖魔！還大家一個安定！”
    人群中不斷有人質疑，畢竟漠北鐵騎“送死軍團”的名號太響，人們始終不相信凡人也能殺妖，大家都說他是騙子，騙他們這些人去白白送死的。
    裴曠帶著幾個兵被人們圍堵著、嘲笑著，他站在人群中不斷辯駁，一句話沒說完就又被另一個人打斷。沒幾個人認真聽，大家把他當生活中偶然出現的樂子，聽一聽，新鮮新鮮也就都散去了。
    裴曠隨意坐在地上，仰著頭拿著早已喝光的水壺輕輕甩動，期望裏麵能再滴出點水來。
    “我這有水。”
    朝顏笑著走上前給他遞上自己的水壺，見他接過，朝顏隨意地問道：“你一個凡人真的殺過妖？”
    裴曠喝了水，將水遞給身後的下屬，半天也沒回她。
    這個問題問得爛透，本想套個近乎，卻問出這麽個人家一直強調的事，也不怪人家不搭理她。
    朝顏尷尬地笑笑，道：“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我非常讚同。我沒有靈根，能跟著你去殺妖嗎？”
    裴曠抬頭看她，幾乎是立刻點了下頭。
    “能！跟著我。”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艱難地吐出這麽幾個字。
    就這樣朝顏參軍了，她知道父母不會同意，所以她根本沒有告知父母隻是第二日偷偷帶上包袱牽著馬跟著她崇拜的將軍離去了。
    後來她真的殺了很多妖魔，一次又一次從戰場上活了下來。
    比起上戰場，她其實更害怕跟著將軍去征兵和去慰問家屬。她會變成為了遊說別人的孩子參軍而不擇手段的騙子，立下各種沒有把握的誓言。
    平日裏她話最多，可一到這時候便成了個啞巴，而裴曠則與她相反。
    將軍其實是個話特別特別少的人，沒有必要的話，他可以一天都不說話。她跟了將軍很久除了公事私底下他說的話她都數的清，也都記得住。
    他說過，“朝顏，我們與那群修仙者從來都不平等，凡人與修仙者從來都不是同一族。”
    他說：“朝顏，要是有一天，天下靈氣不斷增多，修仙者修為增強。修仙者揮一揮手上萬凡人就會死去，他們一活就是上千上萬年。到時我們又該怎麽辦？”
    朝顏知道裴曠一直都很討厭修仙者。那絕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像討厭與人不同的妖魔一樣討厭著他們。
    修仙者和妖魔一樣與凡人不同，一樣打破人間的平靜。裴曠說或許當妖魔全都消失後，那些修仙者就會成為他們新的敵人。
    將軍說的對嗎？
    朝顏不知道，她現在隻覺得所有人，所有人都瘋了。
    “朝顏！月半沒了就沒了，你現在去月半就是去送死！”
    “將軍還在戰場上沒回來，要是知道你帶著兵擅自離開，他絕不會輕饒你。”
    林滸擋在她麵前勸道。
    朝顏握緊韁繩，並不看他，“月半城中有我們的父母、親人，我不能不管。各位要跟著我去月半救人的，現在就走！駕！”
    “朝顏！回來！”
    林滸看著她的背影，又看見身後跟著朝顏離去的將士，吼道：“擅自離營這是死罪！”
    他們根本不理他，隻是加鞭追上去。
    林滸身後的下屬突然跑上前去，上了一匹馬。
    “你幹嘛！”
    “對不起林將軍！我爹娘半年前才被我接到月半，我要去救他們！我們救完他們就回來。”
    說完也跟著離開。
    “回來！來人，把他們給我抓回來！來人！耳聾了嗎？”
    沒人應他，林滸轉頭，剩下的士兵都站在原地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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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也想去救人。
    林滸看著自己受傷的腿，咬咬牙，拔劍向戰場上飛去，他要去告訴將軍，晚點，朝顏他們可能會死在月半。
    瘋了！都瘋了！
    朝顏騎著馬，滿腦子的疑惑。
    好不容易殿下，不，應該是陛下。好不容易陛下回來了，可他現在卻一心沉迷於修仙，並鼓動這天下所有的修仙者抓緊修煉。
    前線與妖魔的戰場竟隻有他們漠北鐵騎，凡人擋在前麵保護修仙者。這個世界真是可笑。
    七月末，梁甜突然開始起兵造反，月半城竟然短短幾日就被拿下。
    人呢？月半中的軍隊呢？雲中那麽大地方又那麽多人，都沒人管的嗎？想起消息傳來時，整個漠北軍都鬧著要回去，可將軍卻隻是冷冷一句沒有命令不能管。怎麽不能管，裏麵現在住著的大部分是他們的親屬啊！
    妖魔還沒殺光，人和人就已經打起來了。
    到達月半已是半月之後了，哪怕筋疲力盡，他們也隻是簡單休息了一日便衝到了城門口。
    大門緊閉著，梁七就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朝顏，你趕緊帶人滾回去，本王今日就當沒見過你。”
    本王？
    朝顏還是不敢相信，梁七竟有如此野心。她們一同在陛下手下共事，在她印象裏梁七雖然一副高高在上不好相處的樣子，但她們總歸是說得上幾句話的朋友。
    為何？她為何會這樣。
    朝顏扯出笑，討好道：“梁七！我今日前來不過是想問你，這月半城中的百姓呢？”
    朝顏仰著頭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她的回答。
    “梁七，我知道你不是不講理的人，你曾在妖怪手下救過我，你是個心善之人。所以今日，我隻求你將城中的百姓放出，那些人裏麵大多都是我們漠北的親人。我們得守護他們。就像你要守著丹離的百姓一樣。”
    “你就看著往日我們漠北軍那麽多次擋在你們前麵的情分上，放了他們，好嗎？求你了。”
    梁七麵無表情，她掃了眼底下那群騎著馬的人，不過幾百人，還都是些凡人。
    “朝顏，我也不過是想守好丹離。可眼下情形，總要有人死的，你守不住月半，丹離一失，月半早晚會淪陷。”
    “用月半救丹離，用月半的普通人救丹離的修仙者。朝顏，你滾回去，我這沒有你想找的人。”說完，人便消失在了城牆上。
    什麽意思？
    她到底什麽意思！
    “梁七！梁七你回來！你滾回來！梁七！你把他們怎麽了！你把他們怎麽了！”
    “畜生！畜生！你個畜生，給我滾回來！”
    朝顏身後的幾百名士兵也全都憤怒地破口大罵。可無論他們怎麽怒罵，城牆之上，卻再也沒有出現梁七的身影。
    許久，她握緊手中的劍，大喊道：“隨我殺入月半！殺！”
    “殺！”
    ……
    朝顏死在了月半，死在了陛下閉關回來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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