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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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的粼粼波光揉碎了中天皓月,畫舫雕梁上垂落的流蘇隨夜風輕晃,將月光切割成萬千細碎的金箔。絲竹管弦聲自朱漆畫舫中傾瀉而出,裹挾著文人墨客們"大漠孤煙直,燕山凱旋歸"的吟哦,順著蜿蜒的河道向兩岸蔓延。中秋前夜的金陵城宛如綴滿明珠的琉璃盞,朱雀橋畔酒旗招展,桃葉渡口燈籠如晝,河麵上百舫爭流,船頭懸著的羊角燈連成璀璨星河,將河水映照得如流動的錦緞。身著錦繡的才子們圍坐在象牙圓桌旁,銀壺傾倒間泛起的酒沫與骰子聲、歡笑聲交織,共同編織出一派太平盛世的圖景。
然而,在這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刑部大牢的黑暗深處,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正在上演。潮濕的石壁上跳動著幽藍的火把,濃煙在穹頂凝成黑霧,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與腐臭。禦史張淳被鐵鏈吊在刑架上,原本緋色的官袍早已被鮮血浸透,凝結的血痂混著汗水順著衣角滴落,在青磚地上積成暗紅的水窪。
"再不說,便剜了你的舌頭!"刑部侍郎徐增壽的官靴碾碎地上凝結的血漬,靴底的雲紋踩過張淳的指節。這位身兼右軍都督府右都督的重臣,此刻盯著眼前奄奄一息的張淳,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他手中的皮鞭還在滴落新鮮的血水,鞭梢上纏繞的鐵絲在火光中泛著冷芒。三日前,正是此人言辭鑿鑿地上疏彈劾燕王私扣漕糧,彈劾疏中列舉的時間、地點、數目精確到個位,字字句句直指燕王府貪墨軍資。可當刑部查抄禦史台時,卻在張淳的官箱底層發現了做工精美的韃靼金器——這顯然是有人精心設計的栽贓陷阱。
張淳的頭無力地垂下,淩亂的額發黏在滿是血痕的臉上,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血淚。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肋骨斷裂處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要失去意識。在劇痛的間隙,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三日前的文華殿。
那日的文華殿灑滿秋日暖陽,金絲楠木案幾上攤開著尺餘高的賬冊。內閣首輔徐允恭身著藏青色織金蟒袍,腰束白玉革帶,身姿挺拔如青鬆。他握著湖筆的手骨節分明,筆尖在宣紙上劃過,沙沙聲與窗外的鳥鳴相映成趣。當他的指尖掃過軍屯賬冊某頁時,突然頓住,劍眉微蹙:"宣府衛漕糧損耗率較上月激增三成,需徹查轉運使。"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說罷便取過朱砂筆,在批注旁重重畫下醒目的紅圈。彼時站在一旁記錄的張淳,望著徐允恭專注的側臉,心中暗暗欽佩這位首輔的敏銳洞察力——在堆積如山的公文裏發現如此細微的異常,絕非易事。
"徐……徐首輔……"張淳的喉間溢出模糊的音節,氣若遊絲。徐增壽猛地湊近,幾乎將臉貼到他染血的唇邊。卻見張淳突然發力,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鮮血如泉湧般噴出,染紅了徐增壽的官服前襟:"他們……要借我之手……"話音未落,便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徐增壽憤怒地甩袖,濺起的血滴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他喝退衙役,目光死死盯著牆上懸掛的《大明律》。錦緞封麵在搖曳的火光下泛著冷光,"明刑弼教"四個金字仿佛在無聲地警示:此案若查不清,朝堂必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刑部外的長街上,朱高熾的肩輿緩緩前行,青石板上傳來細碎的碾磨聲。他坐在輿中,身著月白色常服,腰間的和田玉佩隨著呼吸輕輕晃動。指尖反複摩挲著賬冊上"燕王府長史李平通敵"的朱砂批注,袖中的算珠在悄然滑動,發出細碎的輕響。李平曾是耿炳文麾下得力的屯田千戶,在漠北屯田時屢立戰功,去年才調入燕王府。如今卻在查抄禦史台時,被搜出所謂與韃靼往來的書信。更蹊蹺的是,李平在供詞中提及"奉上司令誣陷燕王",但未等說出人名,便在獄中突然暴斃。仵作查驗後發現,他七竅流血,指甲呈烏黑色——分明是中了西域奇毒"見血封喉"。
"世子,到刑部門口了。"侍從的輕聲提醒打斷了朱高熾的思緒。他掀開轎簾,望著刑部匾額上斑駁的"明刑弼教"四字,鎏金大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不禁想起父親朱棣曾經說過的話:"徐允恭總攬軍政,卻從不結黨營私,這樣的能臣,才是國之柱石。"然而此刻,徐允恭身兼五軍都督府協理事務,每日寅時便到值房批閱公文,案頭永遠堆著一尺多高的奏折。就連驕傲如藍玉,都曾在酒後感歎:"徐首輔的條陳,比我的軍令還要細致入微,字字都透著對大明的赤誠。"可為何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針對燕王的彈劾案接二連三地出現?
就在這時,街角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匹快馬如離弦之箭,踏著青石板路疾馳而來,馬蹄鐵與石板碰撞出耀眼的火花。領頭騎士的衣擺上,繡著遼東都司特有的海冬青紋——是常升的信使!朱高熾心中猛地一緊,瓦剌與吐魯番合兵的密報若在此時送達,朝堂必定會因為邊防調配問題再起爭執。而此刻的通政司衙門內,燭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徐允恭正就著微弱的羊油燈,全神貫注地修改《邊軍協防條陳》。他時而皺眉凝視輿圖,時而提筆疾書,狼毫筆在宣紙上沙沙作響,落下"以常茂守山東,常升鎮遼東,互為掎角"的批注。硯台中的墨汁微微暈開,倒映出他緊鎖的劍眉和專注的神情,案頭還擺著半碗早已涼透的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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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禦史台最新呈文。"書吏捧著卷宗匆匆進門,袍角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不定。徐允恭翻開首頁,目光掃過"燕王私扣漕糧證據確鑿"的彈劾措辭,指節不由自主地捏緊,紙張發出細微的褶皺聲。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敏銳地察覺到,所有彈劾案的時間線,都與西域軍情急報進京的日子驚人地重合。更可疑的是,每次彈劾所用的公文格式、印章規製,都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這絕不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妄圖借著邊防壓力,逼迫陛下對宗室動手,進而攪亂朝局!
在秦淮河最深處的一艘畫舫裏,一場密謀正在黑暗中進行。艙內的燭火被穿堂風撞得明滅不定,映得齊泰和黃子澄的臉色忽青忽白,恍若鬼魅。齊泰身著玄色織錦長袍,腰間玉帶扣上雕刻的饕餮紋猙獰可怖。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案上的彈劾稿,陰鷙的目光死死盯著"燕王府私鑄兵器"的虛構罪證:"方孝孺明日便會聯名三十禦史彈劾,屆時朝堂必定大亂。隻要陛下疑心一起,就算燕王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徐允恭那邊如何?"黃子澄的聲音尖細如刀,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狼頭紋——那是與瓦剌暗中勾結的印記。他的官服內襯上,還繡著吐魯番特有的葡萄藤蔓花紋。齊泰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那家夥整日埋頭案牘,以為核清幾本賬冊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哼,等燕王倒台,五軍都督府的位子,還不是任由我們擺布?到時候,陛下就是想動我們,也得掂量掂量!"
就在這時,艙外突然傳來一聲水響。齊泰臉色驟變,猛地吹滅燭火。黑暗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水麵,轉瞬即逝。隻留下水麵上一圈圈漣漪,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銀光。黃子澄額頭沁出冷汗,聲音顫抖地問:"莫不是錦衣衛?"齊泰卻擺擺手,語氣中帶著幾分狂妄:"徐允恭的人罷了,他以為派個暗樁就能監視我?明日早朝,便是他束手無策之時!等燕王倒台,我倒要看看,他還能護著誰!"
與此同時,禦史台的後院裏,方孝孺正在月光下獨自踱步。清冷的月光照亮他腰間懸掛的獬豸紋玉佩,那是太祖爺親賜的執法信物,象征著禦史的威嚴與公正。他身著素色官服,衣擺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投在地上的影子宛如一柄出鞘的劍。案上擺著齊泰派人送來的"證據":一疊蓋著燕王府印的調糧文書,文書上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燕王府的火漆印都做得一模一樣。"燕王若真私扣漕糧,便是動搖國本。"方孝孺喃喃自語,卻渾然未察覺,這些文書邊緣的火漆印,在月光下泛著異樣的光澤——竟是齊泰用西域秘法製出的贗品。這位自詡清流領袖的禦史頭領,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陰謀者手中的刀。
五更天的梆子聲劃破夜空,徐允恭終於擱下手中的狼毫。案頭堆著厚厚的卷宗,裏麵夾著他連夜整理的證據:李平的調職文書被篡改了日期,原本的朱批年號被巧妙地挖補;張淳的彈劾疏用的是西域特有的桑皮紙,這種紙張在中原極為罕見;還有那封所謂的"通敵信",經過仔細查驗,墨跡竟然是半年前的陳墨——這一切都表明,有人蓄意製造時間差,翻出舊賬來嫁禍燕王。更關鍵的是,他還找到了齊泰與西域往來的密信殘片,雖然隻有隻言片語,但足以成為揭開陰謀的關鍵線索。
他起身推開窗,晨霧中的應天城還未蘇醒,遠處刑部的燈籠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依舊在寒風中搖曳。忽然,街角再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正是常升的信使到了。徐允恭接過密報,看著"瓦剌二十萬鐵騎南下,與吐魯番合兵犯邊"的字跡,心中暗驚:果然如他所料,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借外患來擾亂內政!他握緊密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邊疆戰事吃緊,朝堂又有人蓄意生事,此刻的大明,正麵臨著內憂外患的嚴峻考驗。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宮牆時,朱高熾已經在文華殿外等候多時。他望著匆匆趕來的徐允恭,發現這位首輔的官服上還沾著夜露的潮氣,眼眶下烏青一片,顯然是整夜未眠。二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徐允恭袖中滑落一張紙條。朱高熾不動聲色地撿起,快速掃過上麵工整的小楷:"禦史台彈劾案,全係偽造證據,勿慌。巳時三刻,東角門見。"字跡力透紙背,透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穩。
早朝的鍾鼓聲悠揚響起,方孝孺捧著彈劾疏,神色莊重地踏上丹墀。他的腳步堅定,眼神中透著禦史特有的剛正不阿。就在這一瞬間,徐允恭的目光越過眾人,與朱高熾交匯。朱高熾袖中的算珠輕輕作響,仿佛是一曲無聲的戰歌。這場暗流湧動的朝堂之爭,即將在真相與陰謀的激烈碰撞中,掀開新的篇章。而那位總攬軍政卻低調務實的內閣首輔,正用手中的筆和心中的正義,為大明王朝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守護著這個龐大帝國的安寧與穩定。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必定充滿荊棘,但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寧,他絕不退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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