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商期待了快半年的埃及之旅，沒想到被沈老板以一個輕描淡寫的“忙”字給推遲了。
    半年又半年，直到輕鬆小學的畢業典禮落幕，升學擇校這一必要章程提上了日程，每次家長聚會談的都是孩子接下來要上附中還是直升青鬆初中部，而埃及的寵物仍然是遙遙無期。
    他泫然欲泣地看著房間裏滿牆的埃及百科，以及在上麵圈圈點點的紅色筆記，還有放在房間正中央每天擦拭一遍的大中小三個型號的寵物籠子，眼眶中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就在這一天的晚宴上，微生商擠壓的二十個月的期待終於忍不住在這一天爆發。
    雨珠砸在落地窗前，留下交錯的濕痕，青翠的樹葉雨水衝刷得搖搖欲墜，被水晶燈折射的溫馨光暈投射在餐廳的各個角落。
    沈雪光幫阿姨一起將帝王蟹擺成扇形，新買的表鏈撞在大理石桌上清脆作響，等她入席坐下之後，所有人這才開始舉起筷子夾菜。
    “小寶。”沈雪光笑著夾了一簇筍絲放到微生商碗中：“中學要跟哥哥一起直升青鬆的初中部還是和唐唐一起上附中？”
    微生商悶悶不樂地埋頭吃飯，用筷子將那筷子筍絲撇到了一邊，甕聲甕氣道：“附中。”悶悶不樂的聲音沉進濃湯裏，被奶油浮沫吞得隻剩下尾音。
    沈雪光正在與林清璿碰杯。
    “今年的aureia prestige高定過幾天就送到鷺洲，下個月去米蘭嗎？”
    “到時候看吧，其實我打算帶唐唐去畢業旅行……你兒子在說話呢。”
    “什麽？”沈雪光方才在和林清璿搭話，一時沒能聽得清，又笑著轉回頭繼續道：“要不然和哥哥一起繼留在青鬆吧，這樣的話還能留長頭發，多好看啊。”
    微生商聽沈雪光根本沒把他的話放進心裏去，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但沒有發作，隻是咽下了嘴裏的飯菜，頭也不抬：“反正我的意見你從來都不聽，還問我幹什麽？”
    沈雪光一下子樂了：“不聽你的意見？長頭發是不是你想留的？遊泳是不是你想練的？白教練還跟我說如果你初中還在青鬆的話就把你拉進校隊，媽媽什麽時候不聽你的意見了？”
    微生商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大眼睛裏陡然蓄滿了眼淚，“我說我要去附中！我不要留在青鬆！”說話間，眼淚像垂珠簾般大顆小顆般驟然下墜，長長的眼睫毛被淚水沾濕，可能是又覺得這樣沒有男子氣概，咬著嘴角抽泣，眼睛卻還倔強地瞪著沈雪光。
    所有人見到這一幕都沉默須臾，林清璿嘴角噙著笑，用責怪的語氣瞪視沈雪光：“怎麽把小施瓦辛格都給逗哭了，快哄哄啊。”
    微生鳴嘲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啦，就算拿了第一名也是要哭的啦~”
    微生鳴這一句話可謂是火上澆油，微生商猛地轉過頭看向他：“要你管！”
    微生商不吼這一聲還好，一吼把嗓子都吼破音了，臉上還哭哭啼啼，唐鳳梧搞不懂他們大人為什麽一直在笑，有些心疼地抽出紙給微生商擦鼻涕擦臉。
    微生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躺倒在椅子裏，亂七八糟地用袖子擦眼淚，唐鳳梧便拖著自己的椅子去遷就他，捧著他的下頜用紙巾點拭對方臉上的淚痕。
    微生雪原本不摻和這些人的話題，冷著一張臉裝憂鬱，但看到微生商這慘樣，到底是忍不住落井下石，“誰稀罕你來青鬆？跟著你唐哥哥給他做小老婆去吧小跟屁蟲。”
    “說什麽呢！”沈雪光雖然嘴上斥責，但嘴角的笑意都要壓不住：“給弟弟道歉。”
    微生雪嘁聲翻了個白眼。
    “誰說我哭是因為這個！”微生商最討厭這些大人抓著一個不重要的點上綱上線：“我說的是你一點也不講誠信，也不在意我的意見！”
    沈雪光一聽這話是有點嚴重了，甚至於林清璿都在旁邊攘了攘她，於是沈雪光放下筷子，雙手交叉墊在下巴下，認真地看著微生商問道：“那你說說，我怎麽不尊重你的意見了？”
    微生商扯著袖子重重地擦過眼淚，語氣也平靜了一點，但還是帶著哭腔：“你說給我們買寵物，但到了現在都不履行諾言，我說要去附中你又讓我去青鬆，還拿我開玩笑……”
    “誒喲。”沈雪光看她兒子哭得實在可愛，感覺好幾年沒見他哭成這模樣，腦子裏想的是趕緊哄哄，但嘴上還是忍不住繼續招惹：“這麽嚴重呢？那要給我們所有人判刑嗎寶寶？”
    微生鳴聞言被酒嗆得咳了好幾聲，唐庭在一旁笑著給他順氣：“再笑報警抓你。”
    “唐庭你以為你兒子很牛嗎？！”
    “我兒子不愛哭。”
    “……”
    微生商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所有人都在拿他打趣，倏爾心頭升起了悲痛欲絕的感覺，他猛地從椅子裏站起來，在整個房間裏的人驚呼的聲音中，頭也不回地紅著眼跑進了黑色的雨幕之中。
    顫抖的聲音被風揉碎在空氣中，暴雨如注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襯衫。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
    “微生商！”
    “幹什麽呢這孩子是！”
    所有人都擔心地站起身來，空氣中響起椅腳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音，唐鳳梧比所有人都反應更快，瞬間跟著衝了過去。
    林清璿見狀一下就慌了，大聲喊住他：“唐唐！外邊在下雨你給我回來！”
    唐鳳梧半邊身子被室外的大雨澆得縮了縮清瘦的肩頸，他抿了抿唇微微轉過身去看他們，表情有些複雜，“我知道他會去哪兒。”說著又要拔腿就走。
    “唐鳳梧！”
    這次唐鳳梧隻是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地就這麽跑到了回廊之中。
    院子裏的單車少了一輛，身後水晶燈照亮大人們即將跟出來的身影。
    唐鳳梧到底沒有傻到什麽遮雨的都不帶，順手抽了把傘，想了想又披上園丁叔叔放在灌木叢上的雨衣，在身後的驚呼聲中站起身用力踩動單車踏板衝進了雨幕。
    夜色已沉，科技園區的玻璃幕牆上褪去了白天的金屬感和未來感的冷硬，辦公窗裏還透著如白熾燈一般耀眼的光線。ed屏滾動的是從八百米高空拍攝的雨夜俯瞰圖，在這靜謐得隻剩琵琶般珠圓玉潤的雨聲中顯得格外應景。
    唐鳳梧在入口處打了個招呼，迎賓哥哥看到他帶他走了進去。
    “二少爺剛才來過。”
    “我知道。辛苦你了。”
    “應該的。”
    秘密基地外的走廊上能看到路邊的銀杏葉被雨露浸得發亮，他將自行車停在了大樓門口，撐著傘走進了旋轉門。
    他將雨衣都留在傘櫃，身上不少地方都有被淋濕，他捋了捋往下滴水的劉海，往窗外看去，一道閃電驟然掠過。下一秒，耳邊的驚雷聲轟然作響。
    唐鳳梧想了想，心說還是算了，說不定微生商在房間裏聽不到雷聲呢。
    他輸入指紋推門而入，隨著哢噠一聲，房間裏的感應燈也隨即亮了起來。
    光潔的地板上留下一條濕漉漉的水痕，一直從幹淨的客廳鑽到了臥室裏。
    唐鳳梧合上門，把傘放在了沙發上，隨後又跟著痕跡一路走進了臥室，最終看著這條蜿蜒的濕痕一路蔓延到了臥室床底，空氣中隱隱能聽到小聲的吸氣聲。
    “你哭完了嗎？”
    床底傳來低低的聲音：“哭完了？”
    “那你怎麽還不出來？”
    微生商吸了吸鼻子，聲音聽起來頗為冷靜：“消化情緒不行？”
    唐鳳梧正想笑，但下一秒，一個響雷如同將落在頭頂一般轟的一聲讓人振聾發聵。
    雷聲響過之後，房間裏安靜了刹那，微生商便猛地蹬著腿從床底鑽了出來，渾身濕漉漉的像條被淋濕的小狗，眼眶都還泛著紅，眼底卻盡寫著對唐鳳梧的擔憂。
    “你是怎麽過來的？！”
    唐鳳梧冷不丁被微生商身上的雨衝了一臉，那張哭慘了紅撲撲的臉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他，他閉起眼睛揉了揉眼角，耳朵有些泛紅：“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可能來。”
    微生商按下他的手腕強迫他睜開眼看自己：“那你怕不怕？”
    兩人就這麽盤腿坐在地上，唐鳳梧還能感覺到微生商抵著自己膝蓋處，那塊濕透了的布料正往外滲著水。
    謊言被揭穿的心虛感漫上心頭，唐鳳梧感覺羞恥快要滅頂，但還是目光閃爍地對視回去，雙唇輕碰，說了個“怕”。
    微生商猛地朝他撲來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抱了個滿懷，唐鳳梧撐不住往後倒去，瞬間都粘上了微生商身上的水漬，感覺一路的雨衣白穿了。但轉念一想這又不是第一次，於是就釋然了。
    比起身上冰冷的觸感，微生商貼著他脖頸的呼吸卻是溫暖的：“謝謝你。”他輕聲道，隨後又吸了一下鼻子。
    唐鳳梧轉頭看向他，把黏在微生商臉上的發絲掀開，語氣裏帶上一些義憤填膺的意味：“不怪你啊，都是他們太過分了！”
    微生商抱著他的脖頸點了點頭：“嗯嗯。”
    “我明明就沒有生氣，是他們非要牛頭不對馬嘴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嗯嗯。”唐鳳梧好奇地垂下眸兩手擰著微生商的衣角，瞬間往下嘩嘩地滴下水來。
    “我介意的是他們從來說話不算數！”
    唐鳳梧掀開微生商連衣帶水重了不止一倍的衣擺摸了摸微微成型的腹肌，有點冰手。“是啊。”
    “而且每次跟他們提起來都要倒打一耙，我都說了我要去附中……阿嚏！——”
    唐鳳梧背著生噴嚏逗得笑了起來，將微生商往旁邊一推，騎在他腰上從上往下看：“你真的要去附中？”
    微生商揉了揉鼻子，被淚水洗過一遍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唐鳳梧，他理所應當地點頭：“對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唐鳳梧解他的紐扣，抿著唇垂著眼笑得有些靦腆：“我還以為你要去青鬆……我也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紐扣解到最後一個，胸前瞬間涼颼颼的，唐鳳梧把空調調高之後從他身上起來，伸出一隻手把微生商從地上拽起身：“去洗澡吧，估計也回不去了。”
    微生商一邊踩著褲腳一邊從後邊抱住唐鳳梧的腰：“反正你也淋雨了一起去洗吧……”
    “可是我要拿衣服。”
    “我都是洗好澡出來才換的。”
    “那是你！”
    “又不會怎麽樣，反正地上都濕了。”
    “……不要。”
    “誒呀走啦！”
    唐鳳梧從浴室出來才想起來一件事，那就是微生商除了出去玩或是住在別人家，晚上睡覺才會老老實實穿睡衣，剛才說的什麽洗好澡再換都是吹牛的。
    但走到床邊便發現微生商竟然趴在床上跟林巍上號打起遊戲來了。
    “你什麽時候拿的手機？”唐鳳梧目瞪口呆。
    微生商一邊操作一遍回應他的話：“一直揣在褲兜裏的，”隨後看了他一眼：“你沒拿嗎？”
    唐鳳梧上了床趴在他旁邊看他玩遊戲，兩個散發著同樣洗發水味道的濕漉漉的腦袋蹭在一起：“沒有啊，誰知道你突然就跑了。”
    “你們還在一起啊？！”對麵傳來林巍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感冒了，有些沙啞失真。
    “你別說話。”微生商吸了吸鼻子：“免得感冒傳染給我們倆。”
    “放屁！你們倆要是生病那是自己作死好吧？和我有什麽關係？”
    唐鳳梧微微側過頭靠在微生商肩膀上：“你別說話就和你沒關係咯。”
    “你們！”
    一把遊戲打完，微生商快速說了一句“不玩了下了”，便將手機一按甩到了一邊，然後抱住唐鳳梧的腰埋頭在他頸窩狠狠地吸了一口：“好香好香。”
    “我們用的是一樣的沐浴露洗發水，”唐鳳梧感覺冰涼涼的有點難受，抵著微生商的腦袋往外推了推，“我要吹頭發再睡。”
    微生商鬆開手：“但你身上就是很香啊。”
    唐鳳梧下了床去找吹風機，微生商百無聊賴地又拿起手機玩，沈老板他們發來了好多條消息，一開始是問他們跑哪裏去了，還打了好幾通電話，但後來可能是科技園區裏的人透露了他們的行蹤，所以話鋒就變成了讓他們去行政樓的醫務室拿了藥再睡。
    唐鳳梧還沒有回來，耳邊傳來吹風機的嗡嗡聲，微生商按熄了開關鍵，黑色的屏幕裏倒映出了自己的臉，他細細地端詳著每一個細節，但遺憾的是根本找不到一個難看的角度，又拈起頭發左右照了照。
    去附中的話要剪頭發麽？
    但唐鳳梧話裏好像更想去附中。
    微生商把手機塞到了枕頭底下，側著身放空了視線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滿十三歲了，要是去附中的話，男生不能留長頭發，但是不去附中的話又變成了唐鳳梧遷就他。
    唐鳳梧真的很好，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上，他也想為唐鳳梧做點什麽。
    吹風機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唐鳳梧的腳步聲從後靠近，隨後身後的床稍稍下陷了一些。
    “微生商。”
    他轉過身，看著唐鳳梧拿著吹風機的手腕搖了搖：“吹了頭發再睡。”
    “好。”
    溫熱的風在頭頂吹拂，唐鳳梧的手輕輕地撫掃過發根，帶起一片酥麻。
    他忍不住往後倒進了唐鳳梧懷裏，穿過他發頂的手停了一下，微生商抬起眼，唐鳳梧垂著眸，就這麽在吹風機的嗡鳴聲裏靜默對視著。
    “……哥。”
    他看見唐鳳梧抿起唇彎著眼，對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微生商沒有笑，他的腦子裏全是空白，感覺在閃爍著老電視屏幕上的黑白雪花，他撐著被子揚起了頭，在唐鳳梧有些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下，對著他的嘴唇，輕輕地印了上去。
    哢噠——
    風聲停了。
    屋外又打了一個響雷，不過力量很微弱，就像是這場暴雨由急變緩的預兆。
    唐鳳梧的腦袋陡然倒進了柔軟的枕頭裏，黑白對比得太過刺眼，墨色的瞳孔驟縮，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隻聽見好像不屬於自己的聲音以一種不平靜的頻率啞聲問道：“這是，幹什麽？”
    微生商垂頭在他臉上、鼻子上落下親吻，他感覺神誌已經脫離了控製，不管說出什麽都是在胡說八道：“親親啊……和以前一樣。”
    唐鳳梧摸了摸嘴唇，臉紅得仿佛跟燒起來一樣，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不是”。
    “是。”微生商睜著眼，直直同他對視，又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這是對不起的親吻，你害怕打雷，我卻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