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病房裏的檸檬草香薰將所有不安的心緒驅散。
    清新的香氣有效地抑製嘔吐，幫助放鬆神經緩解緊張。
    可這一切都與微生商無關，他在這樣令人心曠神怡的香薰下，坐在唐鳳梧床邊的沙發上，眼睛睜了整整一夜。
    後背深陷進柔軟的墊子裏，肩胛卻像硌著塊沒磨平的石頭。
    倒也不是完全發呆，他隨手翻了翻唐鳳梧的閱讀器，試圖找到唐鳳梧靈光一現記錄的巧思，好像能從這些書的字裏行間，能夠觸及到對方內心最柔軟珍藏的一片寶地。
    直到看見 “最近常讀” 的列表頂端赫然躺著《穆斯林的葬禮》。
    白底黑墨記敘了一場交織著信仰、家族命運的愛情悲劇。
    微生商盯著這行書名，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唐鳳梧為什麽要看這樣的小說。
    可能是巧合。
    微生商這麽安慰自己。
    手指又往下滑。
    《荊棘鳥》
    《窄門》
    《呼嘯山莊》
    ……
    微生商一直在翻，一目十行的閱覽，越看心頭越是感到一陣啼笑皆非。
    愛得至死方休情深緣淺、愛得情仇交織最後在墳頭吹風，你方唱罷我登場，天殺的，一對終成眷屬的都沒有。
    他沒想到唐鳳梧這麽能耐，看著清冷克製，背地裏將這些抓心撓肝的悲劇翻來覆去的看。
    短短一周時間翻了這麽多書，恐怕是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外，恨不得每時每刻眼睛都長在屏幕上。
    “……晦氣。”
    微生商低罵了一聲，正習以為常地想要刪掉這些令他感到不快的書目，下一秒，手指卻生生在刪除鍵上忽的一頓。
    ……
    “微生商，你最近真的叛逆得有點過分了。”
    ……
    微生雪帶著冷氣的斥責言縈繞在耳畔，當時聽著並沒有讓他產生什麽多餘的情緒，現在回想起來怎麽這麽刺耳。
    吞進胃裏竟猝不及防被冰碴子刺了一下。
    緩緩地，他收回了手，把閱讀器輕輕放回原位。
    屏幕暗淡下去的瞬間，倒映出他眼底的幾分興味盎然。
    微生商放鬆了身姿斜倚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托著半張臉，指腹在顳骨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節奏散漫卻又透露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專注。
    他的目光越過茶幾上的花瓶，不偏不倚地看向床上，唐鳳梧露出的半張側臉，緊閉的雙眸宛如古畫中一道意蘊悠長的墨筆，眉如遠山橫黛，下頜線條清晰，麵色如雨過天晴雲破處的青釉般溫潤。
    這樣的上等瓷器在天地靈氣的教化裏長出了魂魄，開始向往波濤洶湧的世界。
    左胸腔用悲劇故事滋養的那顆七竅玲瓏心，對微生商而言則是唐僧肉之於豺狼虎豹，吃下去就能長生不老。
    “哈……”
    微生商緩緩用手攏住臉，擋住翹起的嘴角。
    哥哥是有戀痛的怪癖嗎？那似乎這場孽海晴天是必須上演了。
    他目前並不清楚沈氏麵對的危機是否嚴重到必須要跑到國外去避風頭。
    可是如果哥哥喜歡這樣，那他當然卻之不恭了。
    ————
    唐鳳梧是被病房外一陣喧雜的嘈嚷聲吵醒的。
    彼時曙光初照，輕柔的晨曦如一層仙紗從窗欞延伸至床前，托起空氣中金色的浮塵。
    他走下床，趿拉著拖鞋腳步緩慢地朝著門外走去。
    越靠近門口，門外的斥責聲便越發清晰，唐鳳梧的神思也逐漸從昏睡中慢慢清醒，他也在手心貼上門把手的那一刻，認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啪——
    一道清晰的巴掌聲驟然響起，唐鳳梧一驚，無神的眼睛圓瞪，混沌的腦子刹那間變得格外清醒。
    一牆之隔外的聲音依舊不停。
    沈雪光從容冷靜的聲音不停地鑽進他的耳朵裏。
    “文先生，我很尊重您這樣學富五車涵養儒雅的高材生……”
    “老板，這次研學中出現的意外都怪我照看不嚴……”
    唐鳳梧聞言愣了愣。
    難不成這巴掌是打在了文管家臉上不成？
    不過還沒等他想清楚，下一秒，又聽沈雪光道。
    “所以我相信您把所有事情都按下不報，是出於好心，想要給微生商收拾爛攤子，所以這一巴掌，我是為了文先生打的。”
    “老板！”
    聽到微生商被打，唐鳳梧心頭一急，嘭的一聲莽撞地推開門大步跨了出去。
    “幹媽！……”
    他幾乎是踉蹌著跌了出去。
    門外的三束目光在這一刻齊刷刷地落在了唐鳳梧的臉上。
    一道關心，一道憂慮，一道輕描淡寫。
    同樣注視著這個冒失的闖入者。
    唐鳳梧猶豫再三最終選擇對上微生商的目光，後者嘴角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朝他淡然地挑了挑眉，臉上赫然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鳳梧醒了？”沈雪光從教訓孩子的狀態裏抽離出來，和藹地看向唐鳳梧。
    她抬起手摸了摸唐鳳梧的腦袋，盯著他蒼白的麵孔，心疼道：“這幾天累壞了吧？在聖地亞哥休息幾天。你的病沒敢告訴清璿他們，怕他們擔心，畢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等完全好了之後幹媽壓著阿商陪你到清璿麵前負荊請罪……”
    “幹媽。”唐鳳梧麵露不忍地打斷了沈雪光的話：“我身體沒什麽大礙，也不需要弟……他為我負責。”
    微生商聽見唐鳳梧散發著聖父關懷的話語眉梢一動，轉眼看見沈雪光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隻是眼中的關懷不似作假。
    “剛好，過幾天阿商要去玻利維亞錄製節目，你就在這裏養好身體，等他忙完了你休息夠了，我再讓文管家帶你們回家。”
    一旁聽見沈雪光沒有炒魷魚意思的文管家猛地地抬起頭，那雙眼睛中分明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幾乎是立馬發誓：“沈老板，我保證這次一定不會讓兩位少爺遇到危險，否則我提頭來見！”
    沈雪光聞言隻是輕飄飄睨了他一眼，平靜道：“拜托您了文先生，您的能力我一直是看在眼裏的。”
    她說完隻冷冷地看了微生商一眼，囑托唐鳳梧好好養病，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走廊。
    “……好。”唐鳳梧輕聲應下，他又轉眼看向微生商，後者臉上的紅印未消，笑得灑脫不羈，看不出半點狼狽。
    “看我做什麽？”微生商用唇語對他道。
    唐鳳梧愣了愣，隨後搖頭笑了起來。
    明明所有事都將被迎刃而解。
    他的病很快就好。
    差點溺水的事情會被研學團隊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是非選擇用錢息事寧人。
    爸媽不會知道這一切。
    可他為什麽……感到如此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