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商覺得自己像個失靈的報警器，該有的對危險的敏銳感知被抽走了。
    從出生到現在，他一直行走在一條全是綠燈的單行道上，就算有人不長眼逆行撞向他，他甚至懶得刹車，心中隻有一種詭異而篤定的念頭——撞就撞吧，反正有人會為他處理。
    這種被托底的安全感像麻藥，十年如一日腐蝕著他的恐懼，最後隻剩下有恃無恐的麻木。
    但現在，他覺得事情有點懸。
    他要是出國了，唐鳳梧會不會另尋新歡？
    他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咫尺天涯的距離而日漸消弭？
    微生商想一想都感覺要瘋了。
    “哥現在是看見我都會覺得惡心？”
    他受虐一般想要得到一個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答案。
    唐鳳梧有些疲憊地抬起眼看向文管家，後者猶豫的片刻，還是退了出去，將房間裏的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不是……”唐鳳梧並沒有如他所願，雙手穿過他的腋下環住他，安慰般拍了拍他的後背，用撒嬌一般的語氣嘟噥道：“別多想了，可能就是這幾天暈船加上感冒導致的嗅覺過敏吧，估計回國之後就能好了。”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胃酸又在翻湧，他不自覺弓起腰，抵在微生商頸側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微生商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連忙按著唐鳳梧的肩膀將人推開，垂眸便瞧見後者毫不設防的蒼白臉色，看額頭上開始冒起冷汗，肉眼可見地變得乏力。
    不過隻是一秒，唐鳳梧便再度仰起笑：“沒事……呃……”他話沒說完，整個人便突然失重騰空而起，微生商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他慌張地摟上微生商的脖頸：“幹嘛又抱我？我不想睡了！才從床上起來！”
    可是不容他掙紮，微生商已經妥帖地為他脫下拖鞋，將他整個人塞進了被子裏。
    隨後轉身走到幾步之遙的單人沙發前坐下，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唐鳳梧的臉。
    “我們聊聊。”
    看見微生商鄭重其事的表情，唐鳳梧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團火氣，他錯開眼不看對方，冷聲道：“有什麽好聊的。”
    “跟著我一起跳下海的時候在想什麽？”
    答案其實就浮在嘴邊，不過是兩天前的事，印象清晰得像海水漫過腳踝時的冰涼。
    夜晚的海麵是塊浸了墨的幕布，藏匿著數不清的漩渦，在礁石的陰影裏，在浪花的縫隙間，無聲地張著血盆大口，等誰失足跌進去。
    那無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可唐鳳梧就是什麽也沒想的跟著跳了下去。
    他翻身看向天花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腦海裏是一抹絕望的黑，周圍隻有鹹澀的浪，他無論如何拚命劃水也看不到微生商的影子。
    那樣什麽也抓不住的空茫，直到現在想起都會感到心髒隱隱作痛。
    “……”
    “痛苦嗎？”微生商麵帶笑意地問他。
    唐鳳梧鼻尖泛起一陣酸澀，眼前白茫茫的天花板變得扭曲詭譎。
    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你好像很開心。”
    “……隻是感覺我在你心裏很有分量。”
    “我討厭你。”唐鳳梧閉了閉眼，眼淚從眼角滑落，在醫院白色的枕頭上暈開深色的印記：“為什麽要像講笑話一樣說這件事？你不管不顧地就跳下去了，我擔心你擔心得要死，而你又當沒事人一樣在我麵前談笑自若……”
    他說完這句話後一陣劇烈的哽咽襲來，他張大嘴想要吸氣，然而卻吸進滿肺的酸意，淚水如泉湧一般，模糊了他的雙眼：“弄得我這麽狼狽，看得開心嗎你這個混蛋？！”
    耳畔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忽然被陰影籠罩，緊接著一道濕潤的觸感便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令人心慌意亂的痕跡。
    唐鳳梧哭得喘不過氣，他撇過臉想要躲開微生商的唇舌，可下巴卻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掰了過去。
    “別碰我！”
    微生商呼吸粗重，一隻手伸進唐鳳梧的衣擺，輕柔地在他的小腹上打轉，另一隻手掐著唐鳳梧的下巴，狎昵地舔著那雙令人心醉神迷的眼睛。
    他戲謔地笑著，“其實哥哥脆弱的樣子，很能引起施虐欲……”
    他用手指輕輕梳了梳唐鳳梧幹燥的發絲。
    “為我擔心，為我流淚，為我傷心……啊……草，太動人了，如果不是看在哥哥從小身體就不怎麽好，怕哥哥生氣，我早就這麽做了。”
    “真可憐。”微生商垂頭，在少年飽滿的額頭落下一個憐惜的吻。
    不是憐憫，那是一種近乎雀躍的興奮。
    微微發顫的眼睫，因不安而緊繃的唇線，還有喉間壓抑的、細碎的嗚咽，像羽毛搔過信件，無形之中勾起內心更陰暗的渴望。
    他垂眸，按捺住心中掀起的巨浪，緩緩收回被子下的手，不動聲色地為唐鳳梧整理好衣服，將被子掖在唐鳳梧秀氣的下巴下，最後揉了揉他的腦袋，才直起身來退開半米。
    “想吐嗎？”
    唐鳳梧哭得眼睛都腫了，他沒有睜開眼，也不願說話，緊抿的唇線倔強執拗。
    最後隻泄憤般吐出一個字，“滾……”
    微生商盯著他被咬得充血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齒，眸光暗了暗但終究沒再繼續做什麽。
    “我聽不懂你咋說什麽。”
    其實這不隻是一句氣話，唐鳳梧心理很慌，他和微生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錯位，像對不上頻的收音機
    微生商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多，讓他心煩意亂，那些無厘頭的令人感到不安的話，仿佛要和他徹底撕破臉一樣。
    ……
    “所以，以前的一切……都是裝的嗎？”唐鳳梧斷斷續續說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話。
    那些示弱，那些親昵，那些隻為彼此破的例，難道都是假的嗎？
    唐鳳梧感到心髒撕裂一般的痛：“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微生商對上他心痛欲絕的目光，意外地挑了挑眉：“哥哥怎麽會這麽想？”
    “那你還說這些話讓我傷心？你是要和我永遠割席嗎？”
    微生商看著他的眼睛，一雙黝黑的瞳孔裏分明充滿了憤恨埋怨，沁著酸水，掃過哪裏，哪裏就要被腐蝕出細小的坑，連空氣都跟著發澀。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眼神，最讓人神魂顛倒。
    “……”
    他靜默了兩秒，輕笑出聲：“難道不是因為哥哥看見了我就想吐？我的委屈和難過又要找誰說呢？”
    “……”
    話落的一瞬間，房間裏變得針落可聞。
    微生商站起身，想給他接杯水潤潤嗓子，可還沒走兩步，就被唐鳳梧猛地攥住了手臂。
    他垂著頭，似是沒有直視微生商目光的勇氣，又或是不願微生商看到他的狼狽，連聲音都在隱隱顫抖：“你別走……”
    他乞求道。
    微生商盯著他的發旋，心裏很不是滋味。
    沈氏的運營模式必將受到政策改革的影響，這是未來必經的曆程。
    再說得清楚一些，那就是政策的實施伊始，沈氏內部一定會有一場大地震。
    今早沈雪光明裏暗裏透露出來幾個信息，白水區那片地是最先被攻擊的目標，首先是違規征地問題，緊接著從埃及運回來的那頭黑豹的許可證也出現了問題。
    要是再強下去，不僅翡翠湖保不住，沈氏科技也將大廈將傾。
    他隻是想讓唐鳳梧恨他，恨到不管他們相隔有多遠都能記著他，卻不願見到唐鳳梧這麽卑微的模樣。
    心還是軟了。
    他伸手將唐鳳梧撈進懷裏，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將人圈住，就像他現在不上不下的心情。
    另一隻手按在唐鳳梧後腦，稍稍用了點力，讓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抵在自己心。
    隔著薄薄的衣料，閉上眼，用心髒感受對方呼吸時的頓挫。
    他沉默地嗅著他發梢陌生的洗發水香氣，好像要將這種味道永遠地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