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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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鳳梧穿著黑色連帽衫,將拉鏈拉到了頂端,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下頜線如鐵畫銀鉤,麵容俊逸得更加驚為天人,蝶翼般的漂亮眼睫微垂,薄情地睨著他,眸光深處藏著陰狠的鉤子。
    哪怕微生商如今處於弱勢的一方,也依舊無法控製自己從青年身上移開視線。
    相較帶有強烈情緒的眼眸,青年麵上卻沒什麽表情,既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沒有久別重逢的波動,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套利落的擒拿、鎖銬,隻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可微生商太熟悉他了,知道他喉結滾動時是在壓著話,明白他站得筆直卻微微內扣的肩膀,是在克製某種翻湧的情緒。
    “你……”微生商聲音沙啞得厲害,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唐鳳梧的眼神定在原地。
    那麵上無嗔無怨怨,隻剩下一片冰封的荒原,那片三年前沒來得及一起踏足的失落之地,承載著所有的思念和疑問、甚至可能存在過的期待,都凍結成了毫無生氣的凍土。
    他就這麽站著,房間裏的呼吸都變得很輕,唯有袖扣偶爾蹭過衣袂發出窸窣聲響。
    他們目光平靜相接,沉默已然變成了房間裏唯一的底色,沒有火星四濺,也沒有暗流湧動,就這麽平靜得,超出了微生商所有預想過的可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鳳梧才緩緩抬起手,施舍一般,曲指刮過微生商的耳廓,手腕一轉,虎口扣住微生商的脖頸,指腹在皮膚上輕蹭。
    好像在審視什麽,即將要被剝皮抽筋的物件。
    一時間微生商隻感覺電流瞬間爬滿脊背,引起全身戰栗。
    被燙到似的,他無意識偏過頭,在刹那間捕捉到指關節和虎口凸出的繭。
    那不是常年握筆的軟繭,而是反複抓握摩擦生出來的硬繭,硌得耳廓又是一陣發麻。
    那觸感太陌生又太具體,像一記重拳,猝不及防砸在微生商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來三年前,唐鳳梧的手還很軟,指尖時常會因為練琴而磨得通紅,一碰就會留下矚目的痕跡。
    而現在,這雙手能利落地上手銬,每個製服的動作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真漂亮。”唐鳳梧目光凝聚在他的臉上,眸光變得和緩,喉嚨間發出喟歎:“我幻想過親眼看到你長成了什麽樣子,可惜攝像頭根本拍不出你最真實的模樣。”
    聞言,微生商身形一頓,敏銳地捕捉到攝像頭三個字,隻是還未有所反應,視線中便閃過一道寒光。
    隻聽鏘——的一聲,冰冷的匕首出鞘,下一秒,冰冷的金屬觸感便貼上了微生商的側臉。
    尖銳的刀鋒在柔弱無骨的力道下,挑逗一般劃過他的下頜,刺痛隨著刀鋒的軌跡,一路劃到了耳後。
    “真想把你的臉刮下來……做成標本。”
    微生商喉結緊張地滾動,眼睫受驚般急促地顫動了一下。
    不是因為害怕刀劍無眼刺穿了他的喉嚨,反而……唐鳳梧冷峻的眉眼格外性感,疾澀相生,拔節的身軀如楊柳一般挺直,印象裏柔軟的腰身也變得緊實有力,隻會讓人覺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頭微微往刀刃的方向一偏,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唐鳳梧的眼睛:“主人……請盡情蹂躪我。”
    微生商預料到唐鳳梧不會理會他這句話。
    畢竟三年的時間足夠將溫情消磨成灰燼,過去的甜言蜜語到現在也變成了虛偽的代名詞,但卻沒想到唐鳳梧能這麽絕情。
    隻是冷冷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往房間深處走。
    中央的感應燈隨著他的步伐亮了起來。
    青年立在光裏,吳帶當風,長身玉立的輪廓被黑衣勾勒得分明,倒三角在腰部收緊沒入褲腰,流暢的線條在光線下暴露得一覽無餘。
    他從床上拎起一個黑色背包,隨後再次朝著微生商的方向走來。
    那個背包肉眼看得出來有一定的分量,行走間,背包中的東西相互擠壓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碰撞聲,皮革表麵被撐出棱角分明的陰影,把裏麵東西冷硬的輪廓,清清楚楚地映在微生商眼底。
    唐鳳梧走到他麵前,也隻是眼皮懶懶地掀了掀,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隨後就地盤腿坐下。
    拉鏈被唐鳳梧指尖勾著一扯,裏麵的東西嘩啦啦滾出來。
    除了手術刀與紗布,還有泛著金屬光澤的止血鉗,浸在酒精裏的棉球,未拆封的無菌針管。
    最顯眼的,是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芯片。
    酒精味驟然濃烈,指尖轉著那隻精細的手術刀,唐鳳梧抬起眼時,那抹無機質的微笑還漾在嘴角。
    “過來。”
    微生商目光接觸到一地的東西,瞳孔驟然緊縮,他手上猛地一掙,金屬嘩然響起,勒得手腕生疼。
    不過他已經無意關心這些皮肉上的疼痛,他看著唐鳳梧,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誰告訴你我在這裏?霍栩?還是微生雪?”
    唐鳳梧似是被他的目光逗笑,嘴角的笑意都更有溫度了一些。
    微生商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隻是看著鋒利的手術刀和針管心頭發怵,想要盡可能平穩住唐鳳梧拖延時間。
    見他隻是笑而不語,微生商便繼續猜。
    “sophia……還是艾薇兒?他們並不知道我在這裏。”
    “要不然你先放開我,我會好好解釋,這三來年為什麽沒聯係過你。”
    微生商感覺現在自己的樣子一定窩囊透頂,可他心裏依舊存著唐鳳梧可以再為他心軟一次的混賬心思。
    唐鳳梧卻是依舊一言不發,嘴角噙著笑,目光在他的臉上流轉。
    微生商緊繃的心在這樣柔和的眼神裏漸漸放鬆了下來,也試探著朝唐鳳梧勾了勾嘴角,連呼吸都放得輕了些。
    就在那抹笑意爬上眉梢的瞬間——
    後頸突然傳來尖銳的刺痛!
    微生商猛地抬頭,撞進唐鳳梧的眼,依舊如方才那般溫存,然手上絲毫不留情,整間深深紮進精測動脈,在電光火石之間將整管鎮定劑注入了微生商的體內。
    “唔……”
    他想要掙紮,身上的力道卻如流沙一般漸漸從身體裏消散。
    鎮定劑順著血管遊弋,三分鍾不過彈指間。
    微生商的眼皮越來越沉。
    唐鳳梧低頭看著懷中人渙散的瞳孔,溫情的表情,終於在微生商癱倒在他懷中的瞬間,泄出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痕。
    隻是這樣的躊躇沒有超過兩秒。
    他輕輕撥開微生商耳後的頭發,手中的刀刃平直地劃開了那寸光滑的皮膚。
    ————
    微生商睜開眼時,天花板在旋轉。
    有限的房間空間像是變成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萬花筒,隨著視角的改變,所有輪廓都在慢慢晃蕩。
    窗邊透露出讓人欣慰的一絲天光。
    他動了動手指,關節發沉,昨晚被扣上的手腕卻輕巧自如。
    他低頭看了眼腕間,上麵隻留下了淺淡的紅痕和一漉藥膏的痕跡。
    嘭——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把微生商嚇了一跳。
    循著聲音望去,看到露台桌子旁的礦泉水瓶瓶身不知為何炸開,塑料材質在燃著白煙,水流不受控製地汩汩往下傾倒。
    唐鳳梧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仿佛一夜未眠,眼底青黑,卻絲毫不影響他身上的風度。
    黑色長褲包裹著修長的雙腿,手中把玩著車鑰匙大小的遙控器。
    微生商可以判斷出方才的爆炸,就是由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遙控器引發的。
    “嘭。”唐鳳梧笑著靠近他:“威力雖然不大,但足夠穿透頸動,脈。”
    微生商怔忪了一下,下意識抬手摸向耳後,有三公分左右的縫合痕跡,觸摸到時會引起整片頭皮發麻。
    他目光移向了唐鳳梧手中的遙控器。
    然而下一秒,唐鳳梧卻當著微生商的麵,將那遙控器輕輕地往地上一丟,往前一步,鞋跟精準地碾上去,沒用力,隻聽“哢噠”一聲輕響,塑料外殼裂成蛛網,裏麵的線路板暴露出來,往外冒著煙絲。
    微生商心中五味雜陳,沒有做聲,看著唐鳳梧向自己靠近。
    目光落在青年身上的衣服時,惘然的心緒豁然開朗,詫異地笑起來,小心道:“……我的衣服?”
    唐鳳梧聞聲垂眸,拉起衣領在鼻尖輕嗅,臉上笑意恬靜:“你的衣服,隻是味道有些淡了。”
    “……哥現在都能穿上我的衣服了。”
    “是啊。”唐鳳梧就像一個和他炫耀玩具的孩子,托著他的手合上他的手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你看,我的手快和你的一樣大了。”
    微生商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僵硬。
    他覺得唐鳳梧的狀態有些詭異,特別是在他耳後植入不知道具有什麽功能的微型炸彈之後。
    他們十指交握,唐鳳梧的力道,仿佛要將他的骨頭捏碎。
    微生商眉心微蹙:“……哥?”
    唐鳳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鬆開了力道,表情輕鬆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可以抱抱我嗎?”
    微生商的呼吸頓在喉嚨裏。
    昨天到現在一直神色自若的青年,如今臉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喉結滾了滾,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唐鳳梧卻像是得到了默許,往前挪了半步,衣衫蹭過微生商的手臂,旋即,青年身上清冷而幹燥的香氣,就這麽撲了滿懷。
    彼此的胸膛留出了點到即止的距離,依舊能聽到如擂鼓一般的心動。
    房門被不合時宜地敲響。
    微生商睜開眼,發現唐鳳梧似是沒有想要起身的想法,於是搭在他腰間的手不著痕跡地收攏。
    然而下一秒,手機鈴聲便催命一般地響了起來。
    叮鈴鈴鈴鈴——
    唐鳳梧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直起身,下巴蹭過微生商的耳廓,撿起身側的手機看也不看地掛斷收進口袋裏。
    他直起身看著微生商笑說,“看來是到了……”他目光一頓,聲音放得很輕,指腹憐惜地拂過微生商的眼角,“怎麽哭了?”
    哭了嗎?
    微生商撐著床坐了起來,抬手擦了一下臉,摸到了一手的濕潤。
    但他也隻是愣怔兩秒,旋即抬手攥住唐鳳梧的手腕,目光狐疑問說:“你叫誰來了?”
    唐鳳梧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卻沒有一點傷心,稍一用力撥開微生商的手,溫聲道:“是來找你的。”
    來電被掛斷,敲門聲還在繼續,帶著方寸盡亂的慌張感。
    唐鳳梧轉身去開門,微生商心頭一跳,連忙下床穿上拖鞋,然而剛在地上跨出一步,膝蓋一軟,下一秒,嘭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門此時已經打開。
    霍栩的話因為這動靜驟然堵在喉嚨裏,兩人皆轉眼望向床邊,微生商正狼狽地扶著床沿掙紮著想要起身。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霍栩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措辭道:“其實不用行這麽大禮的……”
    唐鳳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微生商齜牙咧嘴沒個好氣地瞪著不速之客。
    霍栩注意到他銳利的眼神,忽然想起來昨天晚上才在他這裏碰了滿頭釘子,現在要是再用
    於是他盡量憶起幼時讀到資治通鑒太祖高皇帝下十二年,劉邦與盧綰分道揚鑣的那一篇時的痛心疾首,調整過自己的心態。
    他斥問道:“你說那海洋之心是盜采的?我昨晚拿去鑒定,有鎂鋁榴石包裹體,分明是從澳大利亞開采的!”
    他又想起朋友間再也回不去最初的純粹,於是更加地疾首蹙額:“微生商,我知道你對當年的事情有怨言,但是翡翠湖這件事是沈氏咎由自取,再說了現在沈氏已經在海外發展,早就不想三年前那麽進退維穀。
    你想報仇衝著我來,沒必要把大家都弄得這麽難看。”
    微生商聞言,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坐在床邊,耳後的傷口還在刺激著神經,殘留的鎮定劑弄得他頭暈目眩。
    麵對霍栩的廢話連篇,微生商隻是掀起眼皮,覷了並肩而立的兩人一眼。
    “霍栩哥,我以為你一直是最會察言觀色的。”唐鳳梧將門合上,目不斜視地走向微生商,站在他的麵前,用手心的溫熱貼了貼微生商的側臉。
    他微微側過身睨著霍栩,笑得意味深長:“瞧瞧,當年多麽意氣風發多麽春風得意,一夕之間變成落水狗,溫柔鄉也被搶占了去,被欺負成什麽樣了都。”
    “你心疼他?”,霍栩不可置信地看著唐鳳梧,冷笑道:“他第一年躲著你還有理由,那第二年、第三年呢?禍不及子女,他如此決絕地與我們分道揚鑣不正好代表信不過你,你還覺得自己受的委屈不夠嗎?每天去柔道館把自己弄得青一塊紫一塊,就是為了這麽報答他?!”
    他指著微生商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他昨晚是怎麽威脅我的?!”
    霍栩的話語言辭懇切,說得連微生商都感覺自己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