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栩哥。”
    唐鳳梧輕聲打斷了他的話，含情脈脈的目光落在微生商的臉上似有重量。
    “你明知道我會無條件選擇他，挑撥離間在我這裏沒有用，不要自取其辱。”
    霍栩一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你就這麽原諒了他？我可是為了你著想！”
    聽到他如此冠冕堂皇的一句話，唐鳳梧嗤笑出聲。
    “為我著想？”
    唐鳳梧幽幽歎息一聲，挺括的身形愜意地支著。
    “博弈者的底色就是羅生門，人人都在為自己辯駁，把話說得漂亮，無非是想讓自己聽起來更無辜、更良善。
    與其說是為了我好，倒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站在道德高位。”
    話音落時，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那雙眼睛睨過來的瞬間，仿佛透露著某種與生俱來的傲晲。
    “阿商和你就不一樣，他不會虛與委蛇。”
    微生商聞言，竟然長舒了一口氣。
    因為他方才確實是想要求饒的，不過幸好被霍栩的不請自來給打斷了。
    唐鳳梧似是讀懂了他的心思，秀眉微蹙，眼尾挑出幾分冷峭，“沒出息。”
    微生商沉吟兩秒，轉頭看向霍栩挑眉問道：“你怎麽拿到海洋之心的？”
    這個問題一出，霍栩臉都黑了，看著微生商的目光似是要淬了毒似的。
    微生商見他這個反應也對答案了然於心，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你該不會……是偷出來的？”
    霍栩甕聲道：“隻是借用，不過三個小時就還回去了，抱歉了，沒能讓你得意。”
    微生商好笑：“那你倒是再回去瞧瞧，你能檢測出是從澳大利亞開采的，賀蘭秋也能。赫斯鉑官方的海洋之心是2b 型藍色鑽石，產地根本不是澳大利亞，他們一查就知道。
    誰知道你借用三個小時又還回來的這顆還是不是海洋之心。”
    霍栩聽著他的話，隻覺得遍體生寒，哪裏想到這個人竟然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設置下重重陷阱。
    他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紅，最終咬牙切齒地從嘴裏吐出一句：“所以自始至終，我根本就沒有拿到過那顆所謂的海洋之心……所以無論賀蘭秋有沒有和亞曆山大通過我結識，你都打定主意了要坑害我？！”
    微生商沒有說話。
    霍栩自嘲地笑了起來。
    “好……好，算你狠，僅用一顆偽劣仿造的鑽石就能離間我和賀蘭秋，小小年紀如此陰毒……sophia又是怎麽同意幫你暗度陳倉的？看你這個表情，似乎她也被瞞在鼓裏了？”
    “sophia？”微生商裝模作樣反問。
    霍栩：“都把我玩到這種份上了，還在這裏裝瘋賣傻不願落人口舌？”
    微生商站起身走到霍栩麵前，目光狐疑地上下掃視著麵前之人，這個眼神沒有惡意，卻把霍栩盯得頭皮發麻。
    下一秒，微生商的手毫無征兆地探向霍栩的衣兜。
    後者臉色驟變，幾乎是本能反應，抬手就朝微生商的胳膊劈去，掌風中帶著急勁，顯然是動了真格。
    微生商側身堪堪躲過，手腕一翻又要再搶，霍栩被這步步緊逼的架勢惹得怒從心頭起，為了自保，他猛地扼住微生商的手腕同時抬腳狠狠一踹——
    嘭——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這一腳本該被微生商輕鬆躲過去，然而他卻就這麽跌在了地上，麵色慘白按著手腕，似是格外痛苦。
    就他跌坐地毯的那一刻，身後的唐鳳梧驀然閃身，風馳電掣般三兩下製住了霍栩，從他兜裏搶出手機後麵部識別鎖屏，按下了錄音的暫停鍵。
    微生商還向後撐著地大口喘氣，見狀難免瞠目愕然，他咂摸兩聲弱柳扶風地站起身，一手叉著腰，嘴上還不忘朝著被按倒在地的霍栩喋喋不休：“要不是我現在虛弱，壓製你一個根本不在話下。”
    唐鳳梧放開了霍栩，把錄音徹底刪除之後丟在了後者身上。
    兩人錯身站著，居高臨下地睨著霍栩，頗有一種風雨同舟、患難見真情的陣營感。
    因為這種甜蜜而揚起的笑意方才擠上眉梢，轉眼看到唐鳳梧正柔情蜜意地彎著眼看著自己，那抹笑便瞬間僵在了嘴角。
    霍栩說他陰毒，唐鳳梧更是狠毒，直接把致命的炸彈種在他大動脈附近。
    原本情意綿綿的目光，如今在他眼裏都變成了森冷的威脅。
    微生商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將這種寒毛卓豎認作——懼內。
    “霍栩哥，你覺得如何呢？”唐鳳梧這時開口：“倘若賀蘭秋和亞曆山大能建立交情，他或許還會看在有利可圖的份上，原諒你的反複無常。”
    “什麽反複無常？！分明就是微生商！……”
    對上唐鳳梧似笑非笑的目光，霍栩的話卡在喉嚨裏。
    什麽都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如果他不倒戈到他們這邊，微生商和唐鳳梧這兩個陰損小人手裏，還會有更多使不完的陰招等著他。
    “……你們想要幹什麽？”他最終是妥協，不過還是自不量力地，希望對方不觸及他的紅線：“不過如果你們……不能對我家出手。”
    唐鳳梧哂然一笑，沒有說什麽。
    可霍栩卻感受到他對自垂死掙紮的嗤之以鼻。
    青年背影闌珊地離開之後，房間裏再次隻剩下他們兩人。
    微生商大步跨到衣櫃麵前單手翻箱倒櫃拎出自己的包挎在肩上，轉身看見唐鳳梧早已堵在了門口。
    “你的手……”
    微生商挑眉，露出詫異的眼神。
    沒了第三個人的存在，彼此之間竟然隻剩下相顧無言和黯然神傷。
    唐鳳梧張了張口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麽，他問不出口“你又想不告而別”這句話。
    他也想不通，從前隻要對視一眼就能親在一起的兩個人，如今甫一靠近彼此，心頭就會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
    “解釋呢？”
    “隨便你。”
    兩人的話音同時響起，頓了頓，又各自心照不宣地瞥開眼不看對方。
    唐鳳梧心頭刺痛一下，再次抬眼看向微生商笑道：“你覺得我會用芯片來威脅你麽？”
    “不是……”
    唐鳳梧啞然失笑，瘦削的眼窩深陷，無端讓人感到滄桑：“心境是會變的，就像霍栩說的那樣。第一年不聯係我，可能是真的因為不想讓我卷入其中，那第二年、第三年呢？”
    微生商緊了緊肩帶，什麽也說不出口。
    “你有沒有那麽一瞬間產生過，把我徹底甩掉一了百了的想法？”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是你讓我這麽想！”
    唐鳳梧的吼聲砸在空氣裏，尾音還沒消散，他就猛地抬手捂住臉。指縫間漏出的呼吸又急又亂。
    他指腹用力按著眼眶，把泛紅的眼角死死壓在掌心，把所有委屈都咽進嘴裏。
    調整好所有，他側身給微生商推開了門，語氣在一瞬間恢複了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硬：“走吧，你要去哪裏，我陪你。”
    微生商卻沒有動，他看著唐鳳梧的背影，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回來是為了做什麽的。”
    “我當然知道。”唐鳳梧的聲音充滿了無力和疲憊：“霍栩因為知情不報都讓你撕破臉皮到這種程度，更別說……唐庭。”
    微生商苦笑，牽動了耳後的神經，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所以哥植入這塊芯片，是為了防患未然？”
    話音落下，唐鳳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之間有太多誤會說不清楚。”
    “走吧，先去園區。”
    微生商先是眉心一跳，隨後連忙合上門跟上了唐鳳梧，兩人腳步生風穿過走廊直達電梯。
    他忙問：“你怎麽知道我要去那？”
    唐鳳梧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放緩了聲音道：“如果我說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我實時監控，會不會害怕？”
    微生商心頭升起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感，他哂笑道：“命都在你手裏了，隱私算得了什麽？”
    唐鳳梧笑而不語。
    微生商去前台將房間退了，兩人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一同前往了科技園區。
    “早在三年前麵臨罰款之前，我媽就隱隱有了預感，於是拋售了她手裏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開拓國外的市場，構不成轉移資產和逃避執行，她這些年一直待在國內，因為沒了一票否決權之後，總是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帶著研發團隊跳槽，不僅是為了避免擴大資產的凍結範圍，也是為了按住這些人。”
    唐鳳梧盯著手機裏的進度條，聽微生商說完話很長時間後沒有聲音，才轉頭看了一眼，發現後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唐鳳梧將手機收了放回兜裏，點了點頭：“嗯，所以這就是你待在國外的理由，幫忙打理國外的生意。”
    微生商沒說話，唐鳳梧便接著開口：“這個理由不充分，沒人砍斷你的手禁止你和我聯係。”
    微生商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影，隻覺得心裏堵的厲害。
    他轉向唐鳳梧，語氣中裏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鼻音：“唐鳳梧，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的身份自然地處在一個對立麵？就算不說身份的問題，我現在背著三百億……”
    “三百億是你一個人的麽？逞什麽英雄好漢。”，唐鳳梧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那我真該感謝你，承受這麽多也不肯拖累我，真是理智又冷靜的最佳決策。”
    微生商三緘其口想要辯駁什麽，隻是車已經到了園區入口。
    展示廳裏的旅客絡繹不絕，微生商表明了來意之後，便有人將他們領到了沈雪光的辦公室。
    站在門口，按響門鈴，唐鳳梧心頭湧現出遲來的，無所適從的忐忑。
    微生商瞧出了他的局促，終於逮住機會揶揄道：“還記得秘密基地怎麽走嗎？去那裏等我？”
    唐鳳梧不語，門內一直沒有動靜，便兀自推開了門徑直走了進去。
    剛一推開門，看不見的門背後便響起了幾聲玻璃瓶碰撞破碎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辦公桌方向一聲震耳欲聾的——“皇上！臣妾做不到啊！”
    兩人皆是一驚，甚至忘記了彼此心存的締結麵麵相覷，一同將門推開快步走了進去。
    沈雪光被門口的嘈雜聲和電視劇的聲音吵得從睡夢中驚醒。
    “媽。”
    “……幹媽。”
    她宿醉初醒地從辦公桌後爬起身來，伸手囫圇按停電視劇的聲音，睡眼朦朧地看向來人。
    目光在微生商臉上遊移片刻，似是沒認出來這是他兒子，隨後定定地看著唐鳳梧兩秒，哈哈笑道：“我說誰呢？小紀委進門都不打招呼，官威怪大的。”
    “媽……”
    沈雪光抄起手邊的酒杯又猛地灌了一口，躺倒在辦公椅上，心不在焉地擺手嘲弄一句：“都十八了要是連這都聽不了，趁早投胎去吧。”
    微生商無言以對。
    但唐鳳梧仿佛早就習慣了這種挖苦似的，走到會客沙發前從容地坐下，十分善解人意地為沈雪光開脫：“幹媽要是不這麽說，我才會有負罪感。”
    “說這話。”沈雪光打著哈哈踩著拖鞋趿拉著來到他們身邊。
    微生商從包裏拿出經營分析報表放到沈雪光麵前，指尖在上邊敲了敲，“給您過個眼。”
    “這就是三年的成果？”沈雪光隨手翻了幾頁，表情不屑一顧地搖了搖頭，“微薄之效。”
    “一個季度的。”
    沈雪光一聽，臉色說變就變，笑嗬嗬道：“文殊州給你當管家真是屈才了。”
    微生商是知道沈老板的馭人之術的，使功不如使過，那年沈老板沒追究文管家的責任，三年後搖身一變成了沈氏在赫斯鉑的駐派代表，如今在行業內聲名鵲起。
    倒也不失為一件伯樂和千裏馬的美談。
    唐鳳梧瞧她臉上沒有一點鬱色，頓了頓，謹慎開口問道：“幹媽……翡翠湖的問題就要迎刃而解了？”
    沈雪光沉沉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多為難他。、
    “迎刃而解那叫天方夜譚，不過這三年倒也讓幹媽看清楚了一些事情，功利心淡了很多，比幹媽我欠的多得多之人大有人在，人生不過幾十年，過得開心就是了。”
    她說著調侃起兩人：“不就像你倆一樣麽？為了愛情抵抗全世界，倒是比幹媽看得通透得多，剛好，還能用你給唐庭那個龜孫添點堵。”
    她原本是想緩和氣氛，卻沒意料到此話一出，空氣竟然變得更加緊繃。
    沈雪光察覺到其中微妙，狐疑地掃了眼兩人，笑道：“怎麽了？分手了？bit ta vavite？sic？”
    沒人說話。
    空氣分外凝重。
    沈雪光饒有興味地拍手叫好：“分手了還一起來看望老人？你倆真是前任標杆。”
    微生商這時豎起手指麵無表情地發誓：“從未在一起過。”
    “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你們總把我和他看做一對。”
    “我和他？”沈雪光重音重複了微生商說的這三個字，她笑得樂不可支，大力拍打著桌子哈哈大笑：“你倆不是分手，是恩斷義絕了啊？哈哈哈哈哈——”
    第一句話還情有可原，第二句就過分了。
    唐鳳梧笑得口輪匝肌都變得僵硬，後槽牙快要咬碎，冷冷注視著他：“翻臉不認人？”
    或是一肚子的氣總算是吃夠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彬彬有禮地告辭：“幹媽，不打擾你們母子話舊，我先走了。”
    他說完朝沈雪光點了點頭，瞧也不瞧微生商一眼，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被合上，沈雪光詫異於微生商竟然沒有追上去，自己兒子正低著頭捧著雙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媽。”
    正觀察著，微生商忽然開口。
    哢噠——
    沈雪光點燃了支煙，優哉遊哉地翹著二郎腿，等著微生商同她推心置腹。
    “我的手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