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拌黃瓜、口水雞、小炒肚絲、寧都三杯雞、紅燒鱔魚……
    兩人在低矮的方桌前坐下，那色香味俱全的飯餐甫一上桌，兩人便跟餓死鬼投胎似的頭也不抬地往嘴裏扒飯，筷子碰撞碗沿劈啪作響，比旁桌吹噓時政的大爺們還熱鬧。
    或許是沒見過新世紀有誰能餓成這樣，老板娘非常善良地給他倆加了道鮮辣甲魚和筍幹炒臘肉。
    三十分鍾不到，滿桌盤碟見了底，連最後一滴鱔魚汁都被拌進米飯刮幹淨了，五壺涼茶水喝得底朝天，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都被蹭幹了。
    微生商機械地往鼓囊地嘴裏塞青椒解膩，抬眼一看，唐鳳梧進食的速度毫不遜色於他，卻格外賞心悅目。
    “咳……”他吃著猝不及防被辣椒嗆了一下，臉漲得通紅，忙不迭站起身往旁邊小超市跑，跑到半路才想起來沒手機更沒錢，又掉頭回了飯店。
    彼時唐鳳梧一臉疑惑地掀起眼皮瞧他，被輕飄飄睨了這麽一眼，微生商頓時感覺嗓子眼要冒火。
    “手……手機……”
    唐鳳梧這才明白他要做什麽，從兜裏翻了半天，掏出兩張五塊錢拍在桌麵上。
    微生商一把抓起錢就往超市衝，塑料門簾被撞得嘩啦響。
    等他攥著兩瓶冰鎮可樂跑回來時，桌上的盤子已經被老板娘收走了大半。唐鳳梧正托著腮坐在桌邊，沒多少肉的瘦削臉頰被擠出柔軟的弧度，睡眼惺忪。
    “你這人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呢？”
    唐鳳梧幽幽抬眼看他，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沒有說話，隻是自然而然地接過微生商擰開瓶蓋的那瓶可樂，仰起頭就灌了半瓶。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收窄的上端瓶身往桌子上一擱，脖頸偏了偏，在暖黃的燈光裏繃得性感利落，又透著幾分愜意和心安。
    太幸福了。
    微生商盯著唐鳳梧的側臉，感覺心髒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當當。
    原來失而複得是這樣的感覺，沒有驚天動地的狂喜，而是像現在一樣，看著他坐在身邊，坐在觸手可及的燈光裏，連毛孔都清晰可見，踏實得讓人心頭發軟。
    要是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他自己也擰開另一瓶，猛灌了一大口，氣泡在舌尖炸開，密密麻麻地順著喉嚨下竄，仿佛鑽進了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都透露著酥麻。
    唐鳳梧抬手揉了揉眼角，白皙的皮膚像蒙著層柔光，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每根睫毛都恰到好處，眼尾還泛著勾人的紅。
    “你困了？那回去好不好？”微生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輕柔得仿佛能滴水。
    唐鳳梧擺了擺手站起身，許是坐得久了，又或許是真的困了，剛直起身子便踉蹌了一下，晃了晃才穩住身形。
    他扯起帽子戴上，軟塌的帽簷遮住了上半張臉，隻露出挺翹的鼻尖、線條清晰的唇和瘦削的下頜。
    “走吧，逛超市。”
    微生商攬了一下他的腰，湊在他耳邊笑問：“怎麽跟趕場似的一件件來？”
    唐鳳梧似是困極了，走著路也往微生商身上靠，走著路的，中間仿佛還真睡著了兩三秒，腳步也不知道何時慢了下來，直到被微生商一撞，才陡然清醒。
    “你昨晚該不會壓根沒睡吧？”
    唐鳳梧的聲音帶著困意，啞聲嗔怪：“還不是怕你跑了。”
    微生商搭在他腰間不自覺收緊，偏過臉在他額角印下一個輕吻。
    那個吻剛剛落下，旁邊忽然炸開幾道驚呼聲，那聲音尖銳得仿佛幾壺沸水在同一時間頂開壺蓋，帶著滾燙的嗡鳴聲刺破空氣。
    嚇得微生商一激靈，驚愕抬眼，方才還漾著柔情蜜意的瞳孔驟然緊縮，唐鳳梧仿佛也被這聲浪猛地拍了一下，被一腳踢出倦怠模式，腦袋上的帽子都被頂了下來，翹起幾根呆毛。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甜啊！”
    “好般配啊帥哥，你們是一對嗎？”
    “祝99，好帥啊小哥哥們，你們也是要去白水區參加翡翠湖的雞尾酒派對的嗎？”
    “……”
    聽見翡翠湖三字，唐鳳梧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和微生商對視一眼，表情平靜地開口：“雞尾酒派對……你，們，打算現在去嗎？”
    “是啊是啊！”其中一個姑娘目光炯炯地看著兩人，嘴角的笑容燦爛：“我們打算今晚玩個通宵，然後第二天到旁邊的度假村補覺，下午到動物園去逛逛，明天晚上再玩一天。”
    她的朋友目光揶揄地在兩人身上打量：“這麽快就開始趕下一輪了？”
    微生商沒聽明白，煞有介事地昂了一聲，幾個姑娘聽他這麽回答，笑聲更加猖獗和肆無忌憚了，仿佛他們後續的行動跟什麽性命攸關的大事掛鉤似的。
    唐鳳梧似笑非笑地跟他咬耳朵：“有些時候我真搞不明白你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
    微生商沒來得及做聲，那幾個姑娘又自顧自說了起來。
    “啊啊啊~好多明星網紅都被邀請去了，你們也一定是被邀請的吧。”
    “誒，不像我們還要買票，而且得在特定的時間去……”
    “好羨慕你們啊，果然少爺小姐都是紮堆玩的，我要是能住在裏麵就好了。”
    “下輩子投胎吧。”
    “……”
    什麽話也沒說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微生商扯著唐鳳梧離開時，後者還風度翩翩彬彬有禮地跟人姑娘依依惜別，又引得一陣笑。
    “還是家底夠深，破落成什麽樣了也沒能瞧出我倆是一對窮鬼。”
    唐鳳梧笑出聲，一手穿過微生商的臂彎又揣進自己兜裏，奚落道：“你倒是挺較真啊。”
    微生商毫不在意地將劉海往腦後一捋，露出精致鋒利的眉眼，氣場瀟灑不羈，“實話實說麽，卡耐基還說過失敗是成功的墊腳石，一朝天子一朝臣，風水輪流轉。”
    唐鳳梧忽然抬起眼認真端詳了他許久，隨後道：“你要是去賣笑說不定也能還債。”
    “……”微生商，“你要我說你什麽好。”
    唐鳳梧立馬撇清關係：“不是我說的啊。”
    “那我給你賣笑行不行，等你包養我。”
    唐鳳梧失笑：“好。”他一頓，又接著道：“她們還說我們是一對，你怎麽不糾正一下？”
    兩人聊著天，不知不覺便步入了亮如白晝的超市內。
    微生商推了個購物車下意識貧嘴：“嗐……貧賤夫妻百事哀呢，還是算了吧。”
    下一秒膝彎便被唐鳳梧輕輕踢了一腳。
    “嗷！”
    “微生商，中午的時候為什麽哭？”
    微生商感覺自己真是不長記性，在他媽麵前傾倒這麽多苦水都沒流一滴眼淚，在唐鳳梧家裏看到安全套就能瞬間崩潰，才沒幾個小時又變得生龍活虎的，還不是仗著唐鳳梧說的“隻有他一個”。
    “靠……點我呢。”
    微生商捏著他的臉頰，將他的腮肉擠得鼓起來，臉上分明是笑盈盈的，眼底卻帶有幾分威脅：“你別告訴我跟別人用過。”
    唐鳳梧做事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竟被一個缺德家夥威脅，煩躁地掃了他一眼，嘴裏嘟囔：“你丫把自己包裝得跟個受害者一樣，難道我對你就不是真心的嗎？難道我就不是非你不可嗎？你是情深不壽，難道我就是朝三暮四、虛情假意嗎？”
    這話說得硬氣，卻讓微生商在瞬間就紅了眼眶，心髒一陣一陣地發酸，他訥訥盯著理直氣壯的唐鳳梧兩秒，蔫了，“啵~”的一聲印在唐鳳梧唇上。
    唇瓣柔軟的觸感還沒散盡，下一瞬貨架的轉角突然出現個客人的身影。
    兩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彈開，慌慌張張移開視線，手忙腳亂地往兩邊貨架上扯東西。
    “哈哈哈你看這個不錯啊……”
    “是的是的這個我覺得也可以……”
    “誒這個磨刀石挺圓潤的我看不錯……”
    路過的客人瞥了眼這兩個舉止古怪的年輕人，眼裏閃過詫異，腳步匆匆地別過臉，遮遮掩掩地從兩人旁邊擠了過去。
    穿過的風都帶著幾分尷尬。
    “……”
    “……”
    微生商麵無表情地顛了顛手裏的鍋，忽然誒了一聲，“其實我會做飯。”
    唐鳳梧正用微涼的手背貼在自己發紅的臉上，試圖降溫，聞言瞥了他一眼：“真的？”
    微生商垂眸瞧他，尷尬地蹭了蹭鼻尖，謙虛道：“其實我廚藝還不錯。”
    他頓了頓：“錢還夠吧？”
    “不多不少，還能買輛二手桑塔納，”唐鳳梧挑眉，接著話鋒一轉：“怎麽，你想買炊具？”
    微生商挑眉笑道：“昂，讓你嚐嚐我的手藝有多驚為天人。”
    他這話一出，唐鳳梧確實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過了半晌，才聽他沉聲靜氣說道：“你才留下幾天，買這些東西也不過是給我找麻煩。”
    “……”
    “算了吧。”
    一整天小心翼翼營造出來的幸福泡影，就在這輕飄飄一句話裏碎得徹底。
    微生商內心酸楚，卻也沒有辯駁的底氣。
    唐鳳梧看他又傷春悲秋起來，歎了口氣，寬慰道：“別想這麽多，有些事情是當下解決不了的，也許今晚睡一覺，明早起來就想清楚了呢。”
    微生商咬了咬唇，將翻湧的難過憋回去，彎起眼睛笑著揶揄：“還是你豁達樂觀，大哲學家，我可以理解你這是在暗示我，即將要做出什麽兩難的抉擇嗎？”
    唐鳳梧輕笑：“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敏銳。”
    他忽然扯著微生商，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在他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旋即按著微生商的手，把那口鍋穩穩當當地放進了購物車裏。
    “你的桑塔納怎麽辦？”
    “有你就夠了。”
    從超市裏出來以後，兩人又去了趟藥店，微生商瞧他拿了瓶雙氧水，目光緊張地在他身上梭巡：“你受傷了？”
    “給你買的。”唐鳳梧看了眼不停震動的手機，屏幕亮了又暗，也襯得他的眸光深沉如潭，他抬起眼，忽然拋出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人找你怎麽辦？”
    “沒人找我吧，這半個多月公司裏的事情都是文殊州代為管理的。”
    “……你確定嗎？”
    “真有人找我？”
    唐鳳梧嗯哼一聲，臉上瞧不出情緒。
    微生商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去勾唐鳳梧的腰，語氣裏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提起別人。”
    長大之後才發現，這樣兩個人安靜獨處的機會多麽難得，各種事情會在忙裏偷閑的時間裏接踵而來，上一秒還在享受片刻清閑，下一秒就可能被瑣事拽回焦頭爛額裏。
    要是世界上隻有他和唐鳳梧兩個人就好了。
    把從超市購買的東西放回宿舍裏後，兩人又並肩下樓買了做飯需要的調料。回到屋子裏，微生商又收拾了一番，原本雜亂的宿舍裏終於敞亮了不少。
    他剛從廚房出來，腰上係著圍裙，手裏還拿著塊抹布擦著門框上的灰，一轉身就瞧見唐鳳梧戴著眼鏡坐在操作台前，一邊敲代碼，一邊不時端起啤酒抿兩口，側臉在光裏顯得格外清瘦。
    等微生商站到他麵前時，才發現唐鳳梧的臉已經紅得不像樣，連耳根都泛著醉人的粉。
    “怎麽私底下煙酒都來？”
    唐鳳梧勾住他的手貼在自己滾燙的臉上，醉眼迷蒙：“我不在室內抽煙。”
    微生商捏了捏他的臉，笑得不行，“那你好棒啊。”
    他彎腰想去親唐鳳梧，卻被後者偏頭躲了過去，唐鳳梧張開通紅的嘴唇，用氣音含糊道：“你不能喝酒，得忌口。”
    微生商看著他泛紅的眼角和濕潤的嘴唇，眼神一暗，捏著他的下巴就親了下去，唐鳳梧起初還顧及著他的身體，不知是酒精上頭，還是別的什麽，漸漸也不再掙紮，反而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借著酒精，莽撞地回應這個吻。
    正吻得難舍難分，唐鳳梧隻覺得身子一輕，猛地騰空而起，嚇得他連忙勾住微生商的肩膀，嗔怪道：“你瘋了？！”
    他的心都提到了喉嚨裏，可這個房間實在太小，微生商沒走兩步路就到了床邊，那點驚惶瞬間被熟悉的氣息按了回去。
    眼看著微生商又要貼上來，唐鳳梧忽然抬腳踩在他的胸口，在黑色的衣服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我要洗澡。”
    微生商脫了他的鞋，又將自己的上衣脫了，作勢要把人抱起來，唐鳳梧連忙坐起身把人給推開：“我自己去。”
    “急什麽。”微生商勾住他的褲腰：“浴室很小嗎？不能一起洗？”
    唐鳳梧沒搭理他，拽著衣擺往上一掀，利落褪下上衣，赤著腳走進浴室。
    寬肩順著脊背利落收窄，勾勒出勁瘦漂亮的線條，腰側凹陷的弧度恰到好處，往下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包裹在黑色牛仔褲裏，走在狹小的空間中，竟帶出幾分舒展的張力。
    “確實小，”他頭也不回，聲音隔著門板縫隙飄出來，“再進來一個人就能擠爆了。”
    微生商偏不信邪，等浴室裏熱氣升騰之時，做賊似的溜了進去。
    彼時唐鳳梧腦袋上已經打滿了泡沫，眼睛都睜不開，拿他無可奈何，隻抬了抬手擋住流水，努力不讓水濺到微生商耳後：“小心發炎。”
    “哥好性感，怎麽哪裏都這麽漂亮。”微生商的聲音混在水裏，帶著幾分沉悶。
    唐鳳梧睜不開眼，隻能憑觸感感受著身體被印下一個又一個濕熱的痕跡。直到那濕漉漉的吻一路往下，流連到小腹，他才伸手鉗住微生商的下巴，把人硬生生拖了起來。
    “別鬧，困了。”
    最後兩人衝幹渾身的泡沫，回到了那個窄小的床上。
    微生商側躺在床沿，背對著唐鳳梧，乖乖地任由他掀開自己耳後的頭發，露出那片還泛著紅的傷口。
    唐鳳梧自以為自己的縫合手段還算不錯，但離開了昨晚那個特殊的情景和心情，再一見到這個傷口，隻會覺得觸目驚心和憐惜。
    雙氧水碰到傷口的瞬間，涼意混著尖銳的刺痛鑽了進來，微生商疼得睫毛顫了顫，卻沒吭聲。
    “你怎麽不生氣？”
    “生什麽氣？”
    “芯片。”
    空氣靜了片刻，微生商才啞著嗓子開口，悶聲道：“說明哥還在意我啊……這點疼算什麽，我高興還來不及。”
    唐鳳梧輕笑一聲，換了個姿勢盤腿坐著：“我還以為你會說，不相信我真的會下狠手。”
    微生商聽他這麽說，也不顧傷口的疼，轉過身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唐鳳梧的眼睛，笑道：“要是嘭的一下死在哥手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床又小又不結實，兩人非得像藤蔓纏樹似的緊緊抱著，才能勉強在這一翻身就吱呀作響的床上躺平，稍微動一下，床架就晃悠著要罷工。
    許是昨晚幾乎沒合眼，這一晚唐鳳梧睡得很沉，隻是夢裏總閃過些片段 ，像是有條小狗吐著舌頭在他身上亂舔，糊得他頸窩裏、胸口上全是濕漉漉的口水，黏糊糊的。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晨光順著窗簾的縫隙爬進來，在床尾投下幾道細長的光帶，將空氣中浮動的塵埃照得分明，在朦朧的光亮裏，才隱約有了蘇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