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冗長的嗡鳴聲隔著一道屏障響起，雖不真切，卻不比一群螞蟻成群結隊鑽進耳朵裏好上多少。
    唐鳳梧心煩意亂地翻身想要以此切斷聲音的傳播路徑，沒想到剛一動身便發覺身體好似被鬼壓床，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壓力給禁錮住了。
    他眼睛都沒睜地抬手探索，在胸口的位置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正想推開，一陣酥麻的疼痛，便如電流一般從前胸一路火花帶閃電般劈到了天靈蓋。
    他猛地睜開眼，頭頂的天花板瞬間天旋地轉，而胸口的疼痛依舊源源不斷地傳達至大腦。
    在意識到是什麽狗東西導致的鬼壓床之後，唐鳳梧欲哭無淚地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鼓足勇氣，鉗住微生商的下巴讓他鬆開牙齒。
    “呃啊……嘶。”他明明已經咬緊了牙齒，還是不可抑製地發出痛音：“很痛啊你這個小畜生！”
    微生商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唐鳳梧卡著下巴嘴巴大張，他愣了一下，抬手擦了擦嘴角，還好，沒流口水。
    剛慶幸沒多久，轉眼便瞧見唐鳳梧在旁邊，邊動作遲緩地往身上套老頭背心，邊夾槍帶棒道：“咬合力堪比美洲灰熊，能一整夜不鬆口真的無敵了你。”
    衣服剛貼上身體，微生商瞧見他瑟縮了一下，仿佛被酸軟刺激。
    微生商喉結滾了滾心虛道：“要不擦個藥吧……好像都破皮了。”
    唐鳳梧站起身，不痛不癢地朝微生商臉上拍了拍，提醒道：“電話響了，看看有沒有什麽重要消息。”
    微生商一邊站起身一邊給自己辯解：“我沒咬一晚上，天還沒亮的時候起來準備配菜了，最多就是兩個小時。”
    他說著走到衣櫃前回頭問唐鳳梧：“密碼是什麽？”
    唐鳳梧從善如流地說了一句：“你的生日。”
    微生商先是一喜，心中湧現出不可名狀的感動，然下一秒輸入進去之後，密碼鎖立即響起警告聲，他疑惑地晃了晃櫃子：“不對啊。”
    密碼共有六位，微生商又輸入了“ssdsr”六個字母，結果還是不對，他和唐鳳梧生日相差三天，於是又用凱撒密碼替換文字輸入“zvvgvu”。
    還是不對，隨後又用埃特巴什密碼替換和柵欄密碼重新組合，依舊不對，轉過身，看見唐鳳梧正斜倚著牆壁，嘴角掛著一抹快意恩仇的弧度。
    “……”微生商，“你又意氣用事。”
    唐鳳梧輕哼一聲，腦袋上的天線高高翹著，好像對他的鄙夷似的，他走到衣櫃前指骨彎曲，幹淨利落地解開了鎖。
    “……”微生商看得瞠目結舌：“丫的這個密碼誰能想到是我的生日？！”
    唐鳳梧彎腰從衣櫃裏撿起正在嗡嗡作響的手機，嘲諷道：“你隻是不知道這種解密辦法而已，別為自己找借口，笨蛋。”這般說著，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轉移到了微生商的臉上，“……老斑鳩？是誰？”
    微生商接過手機點開消息欄，隨口回複道：“嗨，翩翩者鵻，載飛載止麽，抒發了我對流離故土的無奈。”
    剛一點開，那消息就跟雪崩似的驚心動魄地往外蹦，時間線從昨晚一直拉扯到三分鍾前。
    【venus，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見到人了，你什麽時候過來？】
    【我沒說過我一個人麵對這群癩蛤蟆吧？】
    ……
    【你完了，再給你三十分鍾出現在我麵前，不然我就和秋揭穿你讓我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
    【你死了。】
    這是昨晚的消息。
    然後就是今早的最後一條。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今天晚上，不然我就不奉陪了！venus！！！！！！！】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滔天怒氣。
    唐鳳梧沉默了一會兒才揭穿他的信口胡說：“斑鳩不是孝鳥麽？照你這麽說，這又是你哪來的大孝子？”
    微生商劃拉一下手機最後息屏，聽出唐鳳梧語氣中帶著的些許不爽，於是按著他的後腦，偏頭在他唇上印了一個響亮的吻：“亞曆山大，這兩年給我送錢的冤大頭，不是孝鳥是什麽？”
    唐鳳梧秀麗的眉頭一蹙，頂著一張粉妝玉琢朱唇皓齒的臉，便開始仗義執言大張討伐：“你這人怎麽這麽缺德呢？人家兩肋插刀，你不僅不搭理人就算了，還埋汰人家給人取壞名！”
    微生商盯著他的臉忍俊不禁，恨不得將人團成小珍珠一口吞了，他愉悅地揚起眉梢，把人困在衣櫃前涎皮賴臉地輕薄：“我就是超級大壞蛋呢，沒臉沒皮還缺德好色，你能怎樣？”
    唐鳳梧也裝不下去了，破顏失笑，指尖無力地抵著微生商欺身逼近的肩膀，綿綿地罵了聲：“滾！”
    兩人在衣櫃前鬧了一會兒，上半身都倒進了櫃廂內，不時冒出打情罵俏的悶笑，最後是唐鳳梧連踢帶踹地將人趕出了衣櫃。
    彼時剛睡醒的自然款發型進化成了雞窩頭，身上的老頭衫差點被揪成了長肩背帶，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幾乎擋不住春光。
    微生商到廚房裏做早餐展示身手，唐鳳梧單腳跳去夠混亂中不知道飛到哪裏去的拖鞋，最後踉踉蹌蹌往衛生間裏去。
    廚房裏飄來香氣，那是一種闊別許久的，能讓人熱淚盈眶的煙火氣，油煙飄香，還有酥肉在鍋裏劈啪作響。
    唐鳳梧叼著牙刷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微生商身後，原本是欲要將人嚇一跳，沒想到還沒站定就被人推了出去：“小心身上沾上氣味了……快！快開窗！這窗戶怎麽啊我靠咳咳咳咳咳——”
    下一秒，空氣中濃煙滾滾迷人眼，洶湧澎湃地從鍋裏四散奔騰，頗有種不將整個世界淹沒誓不罷休的趨勢。
    兩人被濃煙包裹，皆是手忙腳亂，開窗的開窗，蓋鍋蓋地蓋鍋蓋。
    唐鳳梧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房間變成一片渺然雲海，怒不可遏道：“這就是你說的廚藝？！咳咳咳咳咳——”
    廚房裏根本沒有抽油煙機，窗戶甫一打開，這些煙霧就像長了眼睛似的倏地往外飄散。
    兩人皆是吸入了不同程度的油煙，滿臉張紅不約而同地向著窗口，大口呼吸室外的新鮮空氣。
    唐鳳梧氣惱：“咳咳咳——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微生商用手掩著口鼻弱弱反駁：“我真的能行，你這個煤氣罐是不是從來沒用過？太猛了有點，我做飯用的都是天然氣呢。”
    “你個大忙人還能有功夫琢磨做飯？”
    “被社會敲打得都快成行屍走肉了，總得找點情調放鬆放鬆吧。”
    “……”
    微生商越說越沒有底氣，隻求唐鳳梧早點放過他，家庭煮夫又不是他的本職，怎麽可能有不犯錯誤的時候，隻是這個想法還沒徹底成型，便察覺旁邊的唐鳳梧啞了聲。
    他偏頭望去，隻見青年身體微微僵硬，目光呆滯地注視著窗外樓底的一個方向。
    微生商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
    隻見一輛和整個小區格調格格不入的奧迪a6，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樓底的停車位裏。
    “我爸來了。”唐鳳梧臉上的生動蕩然無存，變得有些滯澀，他目光機械地看向微生商，眼底隱隱流露出幾分擔憂，“要不你先藏起來？”
    空曠狹窄的樓道裏，響起幾道仿佛幽穀回響的腳步聲。
    步伐沉重，呼吸聲粗淺不一，昂貴的布料交錯摩擦，從頭至尾沒有發出任何的交談聲，仿佛每一個細節都在透露著來者不善。
    這樣無形的威壓仿佛籠罩住了整棟居民樓，房間裏偶爾傳來的電視機聲音緩緩調低，牆洞裏的老鼠都悄然屏住了呼吸。
    直到不屬於自己家的房門被有節律地敲響，他們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吱呀——
    老舊的房門被拉開。
    唐鳳梧站在房中，沉默著對上了門外幾雙渾濁的眼睛。
    “……爸……賀蘭叔叔。”
    唐鳳梧讓開了路，讓唐庭和賀蘭武以及他們帶來的人進屋。
    賀蘭武首先對唐鳳梧的問候做出了反應，笑容慈祥地點了點頭。
    唐庭則是視線掃過唐鳳梧嚴實的領口，以及滿屋雜亂無章的電子器件、浴室門，最後又沉沉地落在唐鳳梧身上，泰山般壓頂的目光如有實質。
    “委屈鳳梧了，繹尚科技在這邊的宿舍樓就隻有這個條件，等以後調到總部，回家住就方便了。”
    唐鳳梧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唐庭便替他做了回答：“想必為了不回家住，他更願意留在這樣的地方。”
    唐鳳梧啞然無聲。
    “開什麽玩笑呢？哈哈哈哈哈，鳳梧金枝玉葉養尊處優，來這種地方住那是受苦是鍛煉，怎麽能長期居住呢，聽叔叔的，早點結束早點回家，反正和繹尚科技的簽約也就這一年。”
    他這話說完，唐庭深邃的眸光便壓在了唐鳳梧身上。
    青年沒有說話，隻是慪氣般躲避父親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唐鳳梧從來不在宿舍裏留下椅子凳子，就是為了不讓這些人待的太久。
    他們似乎也知道房間裏沒有能供他們歇腳的地方，問道：“鳳梧今天還忙嗎？不然今天和爸爸叔叔出去逛逛？”
    唐鳳梧早有應對之策，指了指電腦屏幕上藍光裏閃過的代碼，推諉道：“進程在執行中，我大概是不能離開的，不然的話就前功盡棄了。”
    賀蘭武還想再勸，但唐庭早已摸清了他的秉性，於是轉移了話題：“這段時間是你秋哥哥的婚禮，知道嗎？”
    賀蘭武也應聲點了點頭，仿佛今天就是為了這句話來的似的。
    “……知道。”
    賀蘭武立馬改口：“是秋哥哥沒給你發邀請函嗎？這個渾小子，等我把他提來給你道歉。”
    “沒有！”唐鳳梧立馬道：“叔叔，是我實在抽不開身，新婚祝福已經送到，不麻煩您給我們操心了。”
    “哦哦哦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那還是我誤會了，不過今天來是有事想要請鳳梧給叔叔幫忙的。”
    唐鳳梧有些意外，轉眼想要觀察唐庭的意思，後者卻忽然抬步，朝著衛生間走去。
    “爸！……”
    唐庭麵無表情地回望他一眼，腳步不停，按著門把手徑直推門。
    嘎吱——
    一道比入戶門還要刺耳的聲音響起。
    眾人提心吊膽的目光聚焦在唐庭的動作上，隨後朝著衛生間裏望去。
    ——空無一人。
    不知道為什麽，空氣裏似乎傳來了一聲歎息，那道歎息並非來自唐鳳梧。
    他詫異地看向賀蘭武，後者臉上竟然露出了慶幸的表情。
    “……賀蘭叔叔？”
    賀蘭武擦了擦額角留下的冷汗，笑嗬嗬對唐鳳梧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市裏一致決定想要將翡翠湖改造為展館，但是具體的構建和係統其他包辦公司也不清楚，萬一改著改著不小心大規模斷電，或者是把供水係統搞壞了，這就不好辦了。”
    他頓了頓，笑著看了眼唐庭：“呃……叔叔也知道你很厲害，所以想問你有沒有意願加入改造的團隊，為鷺洲增加創收助一份力。”
    “翡翠湖？不是在三年前就被強製執行了嗎？為什麽還能開展會？”
    賀蘭武尷尬一笑：“其中種種很是麻煩難以說明，鳳梧隻用相信，大家是為了民生頂著很大的壓力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
    唐鳳梧沒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賀蘭武臉上的笑容都掛不住，唐庭的氣壓越發咄咄逼人。
    “小商什麽時候離開的？”唐庭突然開口。
    話題再一次被引開，唐鳳梧卻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是心頭一跳，故作鎮定地看向唐庭：“三年前啊，爸爸不是知道麽？”
    唐庭直勾勾地注視著他：“我是說今天。”
    唐鳳梧佯裝不明所以：“他什麽時候回國的？”
    唐庭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似是真的相信了他當真不知情的話。
    看向賀蘭武點了點頭，隻留下一句話：“想好的話聯係我，這件事成了，對你的簡曆有好處，憑借這個在大學時期進入研究所也不在話下。”
    ……
    眾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離開。
    門被合上，帶來一道穿堂風。
    在酷日仲暑之中，竟讓唐鳳梧感受到了一種秋風掃落葉般的肅殺。
    他打了個冷戰，轉回身，趴在窗邊注視著他們坐上車絕塵而去。
    他算是明白了，他們想要在翡翠湖開展會賺錢，但翡翠湖的生態係統過於複雜，請了幾個公司，除了沈雪光手裏的人沒人有那個勇氣和智謀去改造。
    於是他們盯上了自己，想要經過他的手，從沈雪光身上撈到相關設計。
    在今天以前，唐鳳梧原以為賀蘭武隻是為了翡翠湖的房子，才同沈雪光撕破臉皮的。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賀蘭武的形象尚且隻算得上奸詐，而今天之後，賀蘭武則是又蠢又壞。
    想要賺錢又想要政績，自己卻沒那個能力操辦，宏偉壯舉變成了爛尾樓，這下想要讓原主接手擦屁股了。
    “呼……”
    耳後突然傳來一道熱氣，唐鳳梧剛回過身，身子便被微生商從身後擁住，小臂環過腰間，毛茸茸的腦袋在頸間亂蹭，把原本被外套裹得悶熱的皮膚蹭得更加滾燙。
    “哥哥好香……”
    唐鳳梧如今聽他的聲音便沒來由地不高興，轉身將人給推開，沒個好氣道：“你知道我爸和賀蘭武為了什麽過來嗎？就隻知道在這親親親親親！”
    微生商瞧他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笑容越發燦爛，幫他拉開拉鏈散熱，露出裏邊被氳得粉紅的肌理。
    “我不是在等哥哥親口對我說麽？再說從昨天到現在，哥哥似乎有什麽事情沒有告訴我，對嗎？”
    唐鳳梧憋了一肚子氣，最後在微生商含笑的注視下，悶聲道：“你這麽敏銳幹什麽？我有露出什麽馬腳嗎？”
    微生商虛虛握著他的腰，笑道：“當然沒有，我隻是覺得哥哥好像有話要和我說。”
    “這不是情理之中的麽？”
    “那就看哥哥想說的究竟是什麽了。”
    “你別跟我打太極。”
    唐鳳梧摔下外套，把人向後推倒在了床上，旋即從善如流地坐在他的腰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突然深沉：“我想要你回家。”
    “……家？”
    “回到我身邊來。”
    這一次，微生商沉默了許久，他久久地凝望著唐鳳梧的眼睛，似是要透過眼睛看到靈魂深處。
    忽然，他輕聲開口：“哥哥應該不會讓我去勸說沈老板，請她交出翡翠湖的設計團隊吧？”
    他說完似是要佐證這句話似的，搖了搖頭：“哥哥不會是這樣的人。”
    “當然不是了！”唐鳳梧義正詞嚴，“我是要你堂堂正正地回來！把所有受到的委屈全部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他說完這句話從微生商身上下來。
    微生商伸手一撈，隻抓住了那片翩飛的衣袂，輕輕地，從他之間滑了過去。
    他出神地望著唐鳳梧快步走到衣櫃前滴滴幾下開了鎖，隨後又乒鈴乓啷地在更深處翻找，又是滴滴幾聲，似是打開了最裏層的暗櫃，隨後直起身，手裏握著一個u盤形狀的東西信步朝他走來。
    啪——
    清脆的聲音在空氣裏回蕩。
    微生商猶豫地看了眼u盤，又看了眼唐鳳梧。
    後者表情篤定又勇敢，好像在說隨時可以為了他千金一擲。
    “這裏是我幾年來搜集的他們的黑料，如果你需要，隨時可以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