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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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第10章
    準備進電梯時,忽然聞到一陣煙味。他停下腳步,拐進旁邊的過道,過道牆上掛著長方形亞克力宣傳牌:一根香煙被紅色斜杠貫穿,下方是黑色加粗字體的\"禁止吸煙\"四個漢字,右側豎排標著\"校園禁止吸煙\",右下角還標注著\"2025年校園文明建設項目\"的小字。
    煙味越來越濃,看來是從過道盡頭的衛生間傳來的。
    明河加快了腳步,想抓住這個逃課溜出來抽煙的壞小子。最近的初中生越來越膽大了,竟然無視校規到這個地步,這次抓到了就直接送去政教處。
    他推門而入,裏麵果然煙霧繚繞,一個人正站在洗手台前吞雲吐霧,個子還挺高。
    “你哪個班的?”明河被嗆得咳了一聲,眯著眼上前拉住那人的胳膊就往外拉——在這裏麵他眼睛都睜不開。
    那人沒說話,順從地跟著他出了衛生間,目光卻一直停留他身上,顯得無所忌憚,十分囂張。
    出了門明河又彎腰猛咳了一陣,才一邊抹著咳出來的淚花,一邊道:“怎麽抽得這麽凶!老師進去這麽一會兒就咳成這樣,想想有多傷人!你還全抽進肺裏去了,你——如老師?”
    哪裏是逃課的壞小子,眼前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分明是代課老師如雲。
    他指間仍夾著細長的香煙,看到明河認出自己時目瞪口呆的模樣時,嘴角一抽,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抬起骨節分明的手,將煙送至嘴邊,深深吸了最後一口,順手將煙蒂在旁邊牆磚上摁滅,然後丟進幾步外的垃圾桶。這時他才微微仰頭將煙吐出,喉結在纖細的脖頸上滑動,煙霧模糊了他的眉眼,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的陰影卻清晰落入明河的眼中。
    挑釁吧這是?這完全就是挑釁?
    大概因為他挑釁得如此明目張膽,明河甚至足足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時如雲輕輕拍了拍手,似乎要拍掉手上的煙灰,一句話也沒說就準備走了。
    “喂!”明河趕快叫住他,“你站住!學校禁止抽煙!”
    “哦。”如雲站住了,回答了一個字。
    “你……”明河明明理直氣壯,說了一個你字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
    “怎樣?”如雲轉身看著他,仍舊麵無表情。
    “不,他在嘲諷我,雖然我沒有證據。”明河不知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生氣,明明不是一個愛生氣的人。
    “你,你要,你要道歉!”憋了半天說出一句明河自己都覺得搞笑的話。
    校園確實禁煙,但男教師偶爾躲到廁所裏抽一根煙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學校還沒有出過為這種事要教師罰款或檢討的先例。隻聽說有一次,一位特別倒黴的男同事躲在廁所過癮時,剛好被上麵來督導的檢查組撞見,影響了學校的評優,被罰了二百塊錢。
    看著如雲臉上又震驚又不屑的表情,明河越發覺得自己說了句蠢話,腦中幾乎響起了某個女明星著名的廣告詞:“你沒事吧?”
    是的,他在如雲臉上看到的就是這種“你沒事吧”的表情。
    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明河恨不得轉身躲進煙霧尚未散盡的廁所。不對,明明是我有理,為什麽羞愧的人是我?
    “抽煙傷身體,二手煙更是危害無窮,我建議你不要再做這種傷人害己的事情。”為自己打足了氣,明河開始講道理。
    “謝謝,不需要。”如雲禮貌地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明河眼睛瞪得像銅鈴,他身邊不是沒有壞人,但像這個年輕人將無禮囂張如此明目張膽地擺在臉上的,真的很少見,不,不是少見,是絕無僅有。他更習慣那些表麵一團和氣,背後才嚼舌根的壞人。
    呆了半晌,做了十幾次深呼吸,明河才緩過來一點,朝如雲消失的方向走去。他才想起來,學生下跪的事還沒跟如雲說清楚。
    如雲也很震驚。
    他向來與人疏離,被針對也習慣了,沉默以對才是他的態度。但不知為何,麵對這個清秀敦厚的老師時,總忍不住出口懟兩句。大概那副溫和老實的模樣看著實在礙眼,明明是年輕人,神情言語卻像個老夫子,他真的有朋友嗎?那些女學生提起他來時,嘻嘻哈哈的,也毫無尊敬之意。
    “真慫。”如雲在心中給明河下了個定論,穩了穩心神,往樓外走去。隻是來代課的,混完這幾個月就好。雖然當代課老師也是不錯的出路,但顯然輪不到他這種無門無路的孤兒,與其幻想餡餅掉到自己頭上,不如早做其它打算。但是如雲的其它打算就是沒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不餓死就行。
    一出樓道,初秋的陽光就灑了他一身,他微微閉了閉眼,卻被一聲尖叫嚇得一個哆嗦。睜開眼時,是兩個女生在打架。旁邊就是教學樓,這兩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上課,在這裏廝打。那個長發的被摁在長椅上,雙腿拚命地撲騰,卻根本擺脫不了那個短發女生的控製,隻是一聲聲地尖叫著。
    “越叫越沒勁兒。”如雲在旁邊看著,斷定這不是打架,是短發女生單方麵地毆打。果然,短發女生迅速掌控了局麵,單腿單手按住長發女生讓她動彈不得,另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按著她的眼皮,那女生嚇得雙目緊閉一動也不敢動。
    “還敢不敢再去找張xx?”短發女生惡狠狠地問。
    原來是爭風吃醋,如雲頓時興味索然。
    “你們在幹嘛?不要打架!幾班的?”身後傳來明河氣急敗壞的聲音,那兩個女生一聽就分開,迅速逃上了樓梯。
    “她們在幹嘛?”明河追趕不及,轉身問如雲。
    “打架。”如雲說完就朝體育組辦公室走去。
    “為什麽打架?”如雲搖搖頭。
    “她們是幾班的?你為什麽不製止她們?不問清楚,萬一她們下次再打架怎麽辦!”明河仍在身後追問,如雲隻當沒聽見。
    好煩,管那麽多,你是這個學校的保姆嗎?
    明河看著連背影都透著不耐煩的如雲,覺得那套天藍色的poo衫和白短褲礙眼極了,上午初見時怎麽會覺得很帥?這顏色,冷漠得像這個人一樣。
    他怎麽配當老師?
    明河在樓下猶豫了一會兒,是直接回辦公室,還是去政教處反映一下這兩個女生打架的事?還有如雲的事,要不要跟級部匯報?
    大課間的鈴聲打斷了明河的猶豫,作為代理班主任,他要到操場看學生跑步。往操場走的時候,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匆匆忙忙從他身旁經過。他們是校田徑隊的,大課間時由體育老師帶著單獨集訓,所以要提前集隊。
    等明河在跑道上整好3班的隊伍,田徑隊已經列著隊從體育辦公室門口跑過來了。如雲跑在最前麵,挺拔而輕盈,像藍天上掠過的一朵流雲。不愧是田徑隊的專業選手,無論是步幅還是步頻,甚至雙臂擺動的幅度都如圓規丈量過一般精準,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隨身帶了個節拍器,連呼吸都遵照著某個一成不變的頻率。他目不旁視地跑過明河身邊,身後的田徑隊員沒有一個嬉皮笑臉的,也沒有以前那種故意搖擺身體耍帥的,整個隊伍的精神麵貌與以往完全不同。
    “如老師好帥啊!”
    “啊——看那大長腿,比我們的命都長!”
    “要命,他完全不防曬啊,怎麽還這麽白!”
    “切,黑才是漢,男人生那麽白,娘娘腔。”
    “就是,我才不信他不防曬,沒準偷偷抹完三瓶防曬霜才出辦公室。”
    旁邊等待出發指令的學生們議論紛紛,女生和男生對待如雲的態度也是涇渭分明。
    “呸!你才塗三瓶防曬霜!”
    “我又不是娘娘腔,我才不用塗。”
    “你也撒泡尿照照,你有資格當娘娘腔嗎?”
    “我,我幹嘛要有當娘娘腔的資格?”
    “所以說你不配啊!”
    明河聽身邊的女生和男生越吵越不像話,沉下臉瞪了隊伍一眼:“安靜。”
    “明老師,你說如老師帥不帥?公平公正地說。”
    不料女生直接把問題拋向了他,男孩女孩頓時齊刷刷看著他,老師的困窘向來是初中生最喜聞樂見的。
    “又不當明星,管什麽帥不帥。”明河有些窘迫。如雲帥得十分客觀,就算他看不慣,也很難從外表這一項挑出毛病來。可惜,人品不行,冷漠狂妄,難以親近。這些想法當然不能跟學生分享,他隻好拿無趣的“成年人話術”來敷衍。
    “明老師,你也很帥啊。不管當不當明星,長得好看就是造福社會,功德無量!”女生的話引起了一陣哄笑和掌聲,明河明顯感覺旁邊班級的班主任朝這邊看過來了。
    “嘟——”長長的哨聲響起,前麵班級的隊伍開始移動,廣播裏響起了萬年不變的《相信自己》。跑步開始了,明河鬆了口氣,“快把隊排整齊”“跟好前麵的班級”“注意前後左右對齊”“踩著腳下跑道線跑”,像走流程一般交代了幾句,抹抹額上的汗水,穿過操場朝對麵走去。他打算先到那邊彎道處等著,一般學生跑到那裏隊伍就亂了,或者有些人就會借口係鞋帶蹲在那裏偷懶。
    走到一半的時候,看到跑在最裏側的田徑隊隊伍忽然亂了一陣。明河趕快跑過去一看,原來一個瘦瘦的男生踩到跑道邊邊,崴了一下腳,整個人摔在了跑道上。旁邊的同學都圍過去看,如雲也停下腳步,走到他麵前。明河放慢了腳步,觀察著如雲的反應。隻見他蹲下身,輕輕卷起男生的褲管,低頭看傷口。明河站在他身後,看到男生膝蓋上擦破了皮,滲出了血珠。不算嚴重,但應該很疼,男生咬著牙忍耐著。跑道內側擠滿了田徑隊的學生,其他同學按班級從他們旁邊跑過,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議論聲也越來越響。如雲的poo衫下擺被風掀起,露出後背的肌膚,明河趕快轉過目光,腦海中一個念頭卻不由控製地產生:確實很白。
    “也許他也不是那麽冷血。”不知怎的,明河竟從這個俯身觀察學生傷口的背影中看出了點溫柔,感覺自己可能是對他有些偏見。誰知下一秒,如雲就站起身來:“不疼就站起來接著跑,疼就往裏麵挪一挪,別擋著隊友的路。”聲音冰冷,下一句更冷,“說了多少次別太靠裏,想占便宜就別怕受傷,自作就得自受。”然後起身看表:“耽誤23秒,全隊加跑一圈。”
    那男生咬著牙想爬起來,臉憋得通紅,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羞愧。其他隊員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紛紛繞過他往前繼續跑去,如雲又已經率先跑在前麵了。天藍色的衣襟上沾著片枯草葉,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或許這些小垃圾,就和學生膝蓋上的血痕一樣不值得在意。
    “或許他不是冷漠,隻是不關心自己不關心的那些事。”明河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懂他了——隻是因為自己善於觀察,絕不是因為他真的很帥,又很白。
    那個老夫子,為什麽老是盯著自己?他是不是想去告發自己在衛生間抽煙的事?唉,早知道當老師這麽麻煩,當初就不應該答應那老頭。這些學生,除了嘰嘰喳喳什麽也不會。明明連個礦泉水瓶蓋都打不開,還學人打架。上體育課不肯跑步,那上什麽體育課?還搞下跪那一套,當現在是清朝嗎?那個老夫子衝著自己興師問罪的樣子也太可笑了,難道自己能告訴他當時自己被她們跪懵了根本不知道說什麽好嗎?剛才也是,那學生自己蠢,一腳踩到跑道邊緣,那不鐵定摔跤嗎?老夫子在背後盯得自己後背涼颼颼的,那難道也怪自己?又不是我讓他摔跤的。
    如雲麵無表情地在隊伍前麵跑著,心裏卻亂糟糟地千頭萬緒。
    看來混幾個月再說的算盤要落空了。
    其實這裏也不錯,老頭校長還答應給自己安排個宿舍來著。
    這老夫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啊,雖然長得還挺漂亮,特別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