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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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黑暗,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緊緊裹住他。沒有方向,沒有時間,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下墜感,沉向某個連虛無都不存在的深淵。每一次試圖掙紮,意識就像被生鏽的鈍刀切割,痛楚尖銳卻又模糊,攪動著混沌的感知。身體呢?身體在哪裏?感覺不到四肢,感覺不到軀幹,隻有一種龐大的、徹底的“缺失”,如同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存在本身。
    滴…答…滴…答…
    單調、機械、冰冷的聲音,穿透那層厚重的黑暗,一下,又一下,固執地敲打著什麽。這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規律性,每一次間隔都精準得如同酷刑。它似乎來自極遠的地方,又像直接釘在他的顱骨深處。每一次“滴答”響起,意識那沉重的帷幕就被強行撕開一道細微的縫隙,透進一絲微弱、卻足以灼傷靈魂的光。
    光?不,不是光。
    是兩團熾白、狂暴、膨脹到占據整個視野的怪物!它們咆哮著,撕裂空氣,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碾壓過來!刺眼的光芒瞬間燒穿了視網膜,烙印在意識深處。隨之而來的是聲音——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純粹的毀滅之聲。不是金屬的撞擊,更像是巨獸的骨骼在蠻力下瞬間粉碎、撕裂的悶響,緊接著是玻璃被碾成齏粉的尖利爆鳴,混合著輪胎在極限摩擦下發出的刺耳悲鳴和橡膠燒焦的惡臭。這聲音不是從耳朵灌入,而是像無數燒紅的鋼針,直接紮進他的腦髓,在裏麵瘋狂攪動。
    “呃啊——!”
    一聲嘶啞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嗚咽從他幹裂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微弱得幾乎被那“滴答”聲淹沒。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試圖掀開的努力都耗盡了剛剛凝聚起來的一絲氣力。眼皮之下,眼球在滾燙的眼眶裏艱難地轉動。視野裏是模糊晃動的白色天花板,幾道慘白的光管發出嗡嗡的低鳴,投下毫無生氣的冷光。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一種淡淡的、甜膩的鐵鏽味——那是血幹涸後的氣息。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麻木的軀殼,帶來一陣陣虛弱的眩暈。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碾碎後又草草縫合,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發出無聲的哀嚎。更可怕的是,一種巨大的、無法忽視的“空”,一種徹底的“不存在”,盤踞在意識的下方,沉重得讓他每一次試圖感知都墜入更深的恐懼。
    他…在哪兒?
    記憶像被摔得粉碎的鏡子,隻剩下一些鋒利的、閃著寒光的碎片,雜亂無章地刺入混亂的思維。公文包…黑色,皮質,邊緣磨損得有些發亮…冰冷而沉甸甸的金屬質感…那份文件!那份必須親手交到法官席上、足以將那個盤踞在權力與金錢頂端的龐然大物撕開一道裂口的文件!它就在包裏!冰冷的金屬u盤貼著他的皮膚,那份重量,是責任,也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綠燈…對,綠燈亮了。人行橫道對麵那小小的綠色小人,在灰蒙蒙的空氣裏跳動著,催促著行人。他邁步,公文??緊緊夾在腋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路口的喧囂——汽車的引擎聲、喇叭不耐煩的嘶鳴、旁邊行人模糊的交談——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凶暴的聲音徹底覆蓋。
    那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超越了聽覺的極限。不是失控的滑行,而是某種巨獸被強行驅使著、帶著毀滅意誌的狂暴衝刺!巨大的陰影以雷霆萬鈞之勢吞噬了視野!他甚至來不及轉頭,隻在那毀滅性的撞擊降臨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身體微微側轉,本能地試圖用整個後背去護住夾在腋下的公文包!
    就在這千分之一秒,意識捕捉到了駕駛室裏那張臉。
    隔著布滿灰塵和雨漬的擋風玻璃,那張臉在巨大的衝擊前扭曲變形。但扭曲的根源,並非純粹的、麵對即將發生的慘禍的驚恐。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噴射出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絕望,一種被逼到懸崖邊、走投無路的困獸般的掙紮!那不是意外肇事者麵對失控的恐懼,更像是一個被套上絞索的囚徒,在執行某種無法抗拒、卻又令他靈魂撕裂的命令!那眼神裏甚至有一絲……祈求寬恕的微光?隨即被無邊的痛苦和某種狠戾覆蓋。
    “嗬……”
    又是一聲破碎的抽氣聲。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的背部,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他猛地睜開眼,這一次,用盡了全身殘存的意誌力。
    視野劇烈地晃動,模糊的光暈漸漸收攏,聚焦。慘白的天花板,懸掛著的透明輸液袋,反射著冰冷光線的金屬輸液架。鼻腔裏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更加濃烈刺鼻。身體的劇痛和那巨大的“空”感也隨著意識的清醒而愈發清晰、尖銳。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掠過被白色被單覆蓋的、感覺異常平坦的左腿,然後,一點點地,挪向右腿應該在的位置。
    白色的被單。隻有白色的被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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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是膝蓋隆起、腳踝輪廓的地方,現在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平坦。被單在那裏,以一種突兀而絕望的方式,向下凹陷進去,一直延伸到床尾。那凹陷的形狀,像一張無聲呐喊的嘴,嘲笑著他剛剛找回的、破碎的現實。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片平坦上,大腦一片空白,所有關於公文包、關於綠燈、關於那張絕望掙紮的臉的碎片記憶,都被眼前這巨大、殘酷的“缺失”瞬間碾得粉碎。一種冰冷的、絕對虛無的感覺,從那片平坦的凹陷處,順著脊柱瘋狂地向上蔓延,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
    腿…沒了?
    右腿…沒了?!
    巨大的、無聲的轟鳴在他顱內炸響。不是疼痛,是一種比疼痛更徹底、更終極的剝奪感。仿佛靈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粗暴地撕扯掉了。他試圖動一動,哪怕隻是動一動那已經不存在的腳趾,回應他的隻有那片刺眼的、宣告著永恒失去的平坦,以及從骨盆深處某個斷口傳來的、一陣尖銳到讓他眼前發黑的幻肢劇痛。
    “呃…呃呃…” 喉嚨裏隻能發出不成調的、野獸受傷般的嗚咽。冷汗如同瀑布般湧出,瞬間濕透了頭發和枕頭。他死死盯著那片凹陷,眼球因為巨大的衝擊和恐懼而劇烈震顫,視野邊緣開始發黑。
    “戰檢?戰琦檢察官?你醒了?!”
    一個帶著巨大驚喜和難以置信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隨即,一張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寫滿關切和緊張的眼睛的護士的臉,闖入了他劇烈震顫的視野邊緣。那雙眼睛迅速掃過他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然後順著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平坦凹陷的右腿被單上。護士的眼神猛地一黯,瞬間充滿了濃重的、無法言說的悲憫。
    “別動!千萬別亂動!” 護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職業性的急切和安撫,“你傷得很重!剛做完大手術!麻藥還沒完全過去!深呼吸!看著我!看著我!”
    護士的手溫暖而有力,緊緊按住他劇烈起伏、試圖掙紮的肩膀。那溫熱的觸感和堅定的力量,像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將他從那個即將被虛無徹底吞噬的黑洞邊緣,稍微拉回了一點。
    “腿…” 他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的…腿…”
    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帶著血沫的腥甜。
    護士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避開了他絕望的直視,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卻像重錘砸在他的心上:“我知道…我知道…你…你非常非常勇敢,你活下來了…活下來比什麽都重要,明白嗎?現在你需要休息,積攢力氣…”
    活下來了?
    一個沒有右腿的“活下來”?一個公文包不知所蹤、關鍵證物消失的“活下來”?
    那個司機…那張在巨大恐懼和掙紮中扭曲的臉…那絕不是意外!
    護士還在說著安慰的話,但那些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閉上眼,洶湧的黑暗再次襲來,但這一次,黑暗裏不再隻有下墜和冰冷。那張絕望掙紮的臉,那雙困獸般的眼睛,像烙印一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帶著無聲的控訴和巨大的疑問。還有那公文包冰冷的觸感,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它們都去了哪裏?
    就在他意識再次被黑暗和劇痛拉扯的邊緣,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腳步聲沉穩、克製,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和恰到好處的沉重。那腳步聲停在病床邊。
    一股淡淡的、昂貴的雪茄煙絲混合著高級古龍水的味道,強勢地壓過了消毒水和血腥氣,鑽入他的鼻腔。這味道他無比熟悉。
    他艱難地、再次撐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一身筆挺的、幾乎不見一絲褶皺的深藍色檢察製服。金色的檢徽在病房慘白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威嚴的光。再往上,是一張熟悉的臉——國字臉,濃眉,法令紋深刻,眼神銳利如鷹隼,此刻卻刻意地沉澱著一種深切的、飽含痛惜與關懷的沉重。正是市檢察院的檢察長,鄭國勤。
    鄭國勤微微俯下身,那張平時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恰到好處的、沉痛的陰雲。他寬厚溫熱的手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地、安撫性地按在了戰琦那隻尚存的、打著點滴的左手手背上。那手掌的溫度,卻讓戰琦感到一種異樣的冰涼。
    “戰琦啊!” 鄭國勤的聲音低沉渾厚,帶著一種穿透性的、飽含情感的震動,在寂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壓過了心電監護儀那規律的“滴答”聲,“你受苦了!真是…飛來橫禍啊!”
    他的目光快速地在戰琦慘不忍睹的臉上掃過,然後,仿佛不經意地,掠過那右腿處刺眼的平坦凹陷,眼中適時地掠過一絲深切的痛楚和惋惜,眉頭緊緊鎖起。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鄭國勤重重地歎了口氣,手掌再次用力地按了按戰琦的手背,那力道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近乎壓迫的安慰,“你不知道,院裏上下都急瘋了!看到你脫離危險,我這顆心才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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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琦的嘴唇動了動,喉嚨幹澀發緊,每一次細微的吞咽動作都牽扯著頸部的劇痛。他艱難地試圖發出聲音:“鄭…檢…包…那個…案子…”
    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公文包!那份足以撬動磐石的關鍵證物!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鄭國勤濃密的眉毛猛地一蹙,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臉上那份沉痛立刻變得更加凝重,甚至帶上了一種沉重的、仿佛不堪重負的疲憊。他輕輕拍了拍戰琦的手背,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止意味。
    “戰琦!我的好同誌!” 鄭國勤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喙的權威和濃濃的“關心”,“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養傷!什麽都不要想!聽見沒有?”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銳利地直視著戰琦因為劇痛和虛弱而有些渙散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和…某種深意:“案子…已經結了!”
    “結…了?” 戰琦的瞳孔驟然收縮,僅存的意識仿佛被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劇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怎麽可能?那份關鍵證據還沒呈堂!他幾乎是用命在守護的東西!
    “對!結了!” 鄭國勤斬釘截鐵地重複,語氣沉痛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證據鏈…唉,沒有形成閉環。檢委會…反複研究過了,認為現有證據不足以支撐起訴。專案組…已經…撤銷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複雜地看著戰琦,“至於你…你遭遇這樣可怕的意外,我們都很痛心!但這案子…真的已經結束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其他的,都放下吧!你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對我們所有人,都是!”
    鄭國勤的話語如同冰錐,一根根刺入戰琦的心髒。證據鏈沒有閉環?專案組撤銷了?案子結束了?那他用命守護的公文包,那個司機掙紮的眼神,自己這條失去的腿…這一切,都成了一個輕飄飄的、被“意外”二字抹平的“句號”?
    鄭國勤的手掌再次重重地按在他的手背上,那份溫熱此刻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寒意。檢察長臉上那份深切的關懷和如釋重負的表情,在戰琦此刻劇烈翻騰的意識裏,扭曲成一個冰冷而巨大的問號。
    “好好休息,什麽都別想。” 鄭國勤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安撫的、同時也是命令的意味。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戰琦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然後才轉身,邁著依舊沉穩的步子離開了病房。昂貴的雪茄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在空氣中滯留,與消毒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病房裏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滴答”聲,像冰冷的秒針,一下下敲打著戰琦瀕臨崩潰的神經。
    結束了?放下?
    他閉上眼,鄭國勤那沉痛而疲憊的麵容,那斬釘截鐵的“結束了”,與記憶中卡車駕駛室裏那張絕望掙紮、眼神如同困獸的臉,瘋狂地交織、碰撞!公文包冰冷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腋下,而右腿處那巨大的、永恒的缺失感,正發出無聲的、淒厲的咆哮!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劇痛、不甘和巨大疑問的洪流,猛地衝垮了他強撐的堤壩。黑暗再次洶湧地吞噬了他的意識,這一次,將他徹底拖入了無邊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鍾,也許幾個小時。意識像沉船,在冰冷的黑暗海水中艱難地上浮。
    痛楚是永恒的坐標。右腿那巨大的、不存在的幻痛,和身體各處撕裂般的傷口痛,交織成一張無處不在的酷刑之網。更深的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和虛弱,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幹了。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再次睜開眼。病房裏光線昏暗,隻有床頭一盞小小的夜燈散發著微弱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萬籟俱寂。心電監護儀的屏幕在黑暗中發出幽綠的光芒,那規律的“滴答”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單調,如同催命的符咒。
    護士似乎換過班了,病房裏沒有其他人。巨大的孤獨感和身體被徹底摧毀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試圖動一動左手——那隻唯一還能勉強感知的手指。指尖傳來冰冷的金屬感,是輸液針頭固定的膠布。微小的動作牽扯到胸腹的傷口,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倒抽一口冷氣。
    放棄吧。太痛了。太累了。鄭檢說得對,活著…已經是僥幸了…
    這個念頭如同誘人的毒藥,剛剛在疲憊的腦海中浮現。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被“滴答”聲完全掩蓋的摩擦聲,突兀地鑽入了他的耳膜。
    吱嘎——
    非常非常輕,像是硬物小心翼翼地刮過光滑的表麵。聲音的來源…就在他病床的左側!
    戰琦的心髒猛地一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疼痛和疲憊!他全身的肌肉在劇痛中本能地繃緊,屏住了呼吸,連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隻能用盡所有的感官,捕捉著那黑暗中的一絲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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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緊貼著病床的左側邊緣,緩緩地、無聲地移動著。
    那黑影的動作異常謹慎,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詭異的輕盈,仿佛生怕驚擾了空氣。它移動得非常緩慢,似乎在極其仔細地觀察著病床上的他。
    戰琦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地閉著眼睛,隻留下一條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借著床頭夜燈那一點微弱到極致的餘光,拚命地想要看清。
    黑影停住了。它似乎確認了他“仍在沉睡”,或者說,確認了他這副殘軀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接著,黑影動了。
    它沒有去觸碰戰琦的身體,而是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彎下了腰。目標,是病床下方那狹窄的、用來放便盆或雜物的儲物空間!一隻戴著深色手套的手,極其小心地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五指張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無聲地探入床下的陰影裏,開始摸索!
    動作非常輕,非常慢,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仔細。手指拂過冰冷的金屬床架,拂過可能存在的塑料盆邊緣,拂過空蕩蕩的地麵…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像是在進行某種極其重要的、不容有失的搜尋!
    它在找什麽?!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在戰琦的腦海裏炸開!公文包!那個消失的、裝著關鍵證物的黑色公文包!它不可能在床下!那東西早就被撞飛了,或者…被拿走了!這個人…這個深夜潛入他病房的鬼祟黑影…他還在找!他懷疑東西還在他這裏!
    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攫住了他!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強忍的劇痛而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死死咬住牙關,牙齦幾乎滲出血來,才壓製住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嘶喊和身體的痙攣。冷汗瞬間再次浸透了全身。
    那隻戴著深色手套的手,在狹窄的床下空間摸索了足有十幾秒,動作由開始的仔細,漸漸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顯然,它一無所獲。
    黑影似乎頓了一下。然後,它緩緩地直起身。戰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為它要離開了。
    然而並沒有。
    黑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地掃過戰琦蓋著的白色被單。最終,定格在戰琦那隻打著點滴、無力垂在身側的左手上。確切地說,是定格在他左手手腕附近——那裏,除了輸液管,空空如也。
    病號服沒有口袋。重要的東西…會藏在哪?
    黑影的頭部極其緩慢地轉動著,視線如同實質般掃過戰琦蒼白虛弱的臉,掃過他緊閉的雙眼,掃過他因為劇痛和強忍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最後,竟落在了他枕頭旁邊的區域!
    一股寒氣瞬間從戰琦的尾椎骨竄上頭頂!它…它要搜枕頭?!搜一個重傷昏迷、剛剛截肢的病人?!
    那隻戴著深色手套的手,再次抬了起來。這一次,它伸向了戰琦的頭部!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緩慢和謹慎,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輸液管,一點一點地,朝著他枕頭的邊緣探去!
    冰冷的手指,帶著手套粗糙的觸感,幾乎要貼上戰琦鬢角的皮膚!那無聲的迫近,帶著死亡的寒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噠…噠…噠…”
    走廊外,突然傳來了由遠及近的、清晰的、帶著橡膠鞋跟特有彈性的腳步聲!是夜間巡房的護士!
    那伸向枕頭的手,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僵在半空!黑影的動作瞬間凝固!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鑰匙串輕微的碰撞聲。
    黑影沒有任何猶豫,它猛地縮回手,整個身體如同被按下了倒放鍵,以一種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無聲無息地退開,迅速融入了病床另一側的、更濃重的黑暗陰影裏。緊接著,是門軸被極其緩慢、極力控製著發出的、細微到極致的“吱呀”聲。
    門,被無聲地拉開一條縫隙,黑影如同流動的墨汁般滑了出去,隨即門又被無聲地合攏。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病房裏恢複了死寂,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隻是戰琦極度痛苦下產生的幻覺。隻有那冰冷的、被偷窺的觸感,還殘留在他的鬢角,提醒著他剛剛經曆的一切絕非虛幻。
    腳步聲停在了病房門外,鑰匙插入了鎖孔。
    戰琦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因為極度的後怕和劫後餘生的虛弱而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身下的床單。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一絲腥甜在口中彌漫開來。
    門開了。走廊的光線湧進來一角。
    “3床?醒了嗎?” 護士溫和的聲音響起。
    戰琦緊閉著眼,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如同夢囈般的呻吟,仿佛隻是被腳步聲驚擾了沉睡。他不敢睜眼,不敢有任何異常的舉動。那個黑影…它可能還在門外!它可能…隨時會回來!
    護士走近,檢查了一下輸液袋和心電監護儀,又用手背輕輕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
    “沒事,好好睡吧。” 護士輕聲說著,替他掖了掖被角,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腳步聲再次響起,離開了病房,門被輕輕帶上。
    當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死寂重新籠罩病房時,戰琦才猛地睜開雙眼。那雙眼睛在昏暗中,因為巨大的恐懼、冰冷的憤怒和滔天的疑問,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結束?活著就好?
    檢察長鄭國勤那沉痛安撫的話語,此刻回想起來,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冰冷的虛偽和令人作嘔的陰謀氣息!
    公文包不翼而飛。案子“恰好”因“證據不足”終結。深夜裏潛入病房的鬼祟搜查…還有那個卡車司機,那張在撞擊前刻滿絕望掙紮而非恐懼的臉!
    這一切,根本不是什麽該死的意外!
    這是一個局!一個精心策劃、要將“我”連同那份關鍵證物一同碾碎滅口的死局!而他,因為那個司機眼中最後一絲掙紮的遲疑,僥幸撿回了半條殘命!
    右腿處那巨大的、永恒的缺失感,此刻不再是絕望的深淵,而是點燃了他靈魂深處壓抑到極致的、冰冷刺骨的複仇之火!
    戰琦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在無邊的黑暗和噬骨的劇痛中,無聲地睜大了雙眼。那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病房的昏暗,死死地釘在慘白的天花板上。一個名字,帶著刻骨的恨意,在他心底無聲地咆哮,一遍又一遍:鄭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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