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因情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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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陳之倦抿了一下唇。
    最後他又將話吞了回去,沉默著,把主動權讓給沈商年。
    沈商年什麽都沒問,他在休息間那個有些老舊的衣櫃邊安靜地站了半分鍾。
    這半分鍾裏,他們都不說話。
    明明還是那個熟悉的人,明明還是那雙熟悉的,帶著幾分溫度的眼睛。
    但是沈商年茫然地想。
    他好像不夠了解他。
    像是一座冰山,他天真地以為,海平麵上的那一半就是冰山的一切。
    現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海麵之下,還有一半,他不曾了解的半塊冰山。
    而陳之倦,沒打算讓他知道
    最後沈商年清了一下嗓子,主動打斷了這半分鍾的沉默對視,說,“……我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吧。”
    說完這句話,他扭頭就要走。
    “不是……”
    陳之倦追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聲音有些澀:“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
    正常來說,沈商年應該一邊冷笑一邊質問陳之倦為什麽自己偷偷吸煙,不讓他吸。
    這簡直是嚴於律人寬以待己。
    非常值得狠狠批評。
    然而沈商年此刻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又像是有些茫然,他用力掙開陳之倦的手。
    他的手幹燥溫熱,落在他的手腕處,沈商年活像是手腕上長了刺,他另一隻手止不住地摩擦著被人抓過的手腕。
    動作幅度過大,陳之倦下意識蜷縮了一下手指。
    沈商年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他聲音很輕。
    陳之倦除了極個別的事情,很少為難他,一直都是沈商年說什麽就是什麽。
    隔了大概十秒,陳之倦垂著眼睫,說:“再見。”
    沈商年頓了一下,抬起腳步走了。
    他乘坐電梯,一路從十樓到一樓。
    一樓大廳裏人很多,沈商年臉頰略有些蒼白,唇瓣無色,他眼神飄忽,沒個定點,直到進了停車場。
    最近溫度有所回升,露天停車場側邊有一排綠樹,此時樹木蔥蔥鬱鬱。
    沈商年打開車門,空間變得封閉起來,他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腦海裏卻還是浮現陳之倦夾著煙的那隻手。
    煙比較細長,被他夾在手指中間,白大褂整潔的袖口正好抵在突兀的腕骨處,腕骨處有顆黑痣,火光與手指距離很近。
    手指骨節分明,帶著男性獨有的那種性感,手背處的青筋脈絡分明。
    沈商年下意識用手搓了搓臉頰,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氣。
    他努力告訴自己不去想,可是滿腦子都是那隻手。
    怎麽會呢?
    他反複地詢問自己。
    帶著點兒慌張驚亂,無措惶恐。
    沒人知道。
    在休息間看見陳之倦吸煙的那一刻。
    沈商年第一反應不是震驚,而是燥熱。
    渾身的血都往身下湧……
    ——他硬了。
    在絕對事實麵前,沈商年連自欺欺人都沒辦法了。
    他好像……
    沈商年閉了一下眼睛。
    半個小時後,他才啟動車子離開停車場。
    他又來了心理谘詢所。
    還是上次那個谘詢師。
    谘詢師打開門看見他的時候,臉上笑容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們約的時間不是三天後嗎?”
    沈商年坐在凳子上,臉色很難看,唇色蒼白,“我有點急事。”
    谘詢師愣了一下。
    自從上次交談,她對這位帥哥就有了深刻的認知。
    桀驁難馴,一匹孤狼。
    而此時,這匹孤狼竟然露出了這麽脆弱的表情。
    谘詢師坐在他對麵,輕聲問:“怎麽了?”
    “我……”沈商年像是很難開口,憋了半天都沒有憋出來。
    谘詢師很有耐心地等著,並且詢問:“要不給你倒杯水?”
    沈商年點了一下頭。
    谘詢師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沈商年機械性地端起杯子,低頭喝了一口。
    又等了幾分鍾,他聲音略有些沙啞地響起:“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起了性衝動,是什麽原因?”
    “兩種原因。”谘詢師微笑著回答,“見色起意……又或者是因情生意。”
    放在沈商年和陳之倦身上。
    見色起意肯定不對。
    因為他們都認識多少年了。
    他對著那張帥臉對了不知多少年,又怎麽會是見色起意呢?
    沈商年揉了一下臉頰。
    谘詢師察言觀色:“你心裏應該有了答案。”
    見色起意,因情生意。
    前者始於顏值和視覺,遠遠不會讓人如此糾結。
    真正讓人糾結折磨的,覺得痛苦焦慮的,永遠是後者。
    感情是軟肋,一旦對另外一個人產生了感情,就相當於把自己的軟肋交給了別人。
    那人擁有決定你快樂還是難過的權利。
    谘詢師曾經給沈商年做過一些測試。
    他心裏防備非常重,交談中也很少袒露自己的心意,並且下意識抗拒親情和愛情。
    人類最為重要的三種感情裏。
    他隻信任友情。
    如今,卻對一個人因情生意,甚至產生了性衝動。
    很難想象,那個人是怎麽走進麵前這個渾身是殼,殼外豎起尖銳長刺的人的心裏。
    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此刻是卻對另一個人,產生了蓬勃的愛意。
    這份愛意,十分珍貴。
    是珍寶,也是奇跡。
    “我……”沈商年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唇瓣,“是不是搞錯了?我不可能喜歡上他……”
    “為什麽不可能?”谘詢師語氣溫和。
    沈商年握緊了杯子,“他是個男的,而且……是我發小。”
    谘詢師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同性之間也會產生感情。”
    “至於發小……”谘詢師注視著他,“友情變質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你可以嚐試著去接受,嚐試著去跟他表達你的感情……”
    “我不想嚐試。”沈商年語氣急促地打斷谘詢師的話。
    谘詢師保持沉默,等著他說。
    沈商年無意識咬了一下嘴唇,“我覺得現在這種情況就挺好的,當朋友就很好。”
    谘詢師:“為什麽呢?”
    沈商年小動作很多,看得出來他很慌亂。
    “我……離不開他。”他聲音低低,“愛情很快就消失了,友情會長久一點。”
    商玟女士上大學時,是外語係係花,漂亮張揚,看著是個不好接觸的千金大小姐,但是內心善良。
    沈敬德那時候總愛穿著幹幹淨淨的白襯衫,一張臉清俊惑人,兩人報了同一個部門,從不熟到熟,從普通校友到曖昧,最後沈敬德主動告白。
    兩人牽著手走在校園路上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他們是相愛過的。
    沈商年曾經翻過他們大學的論壇和表白牆以及一些老舊的校報。
    兩人站在一起時,一個濃顏一個淡顏,確實是十分相配。
    沈商年小時候,沈敬德每逢周五下午總是抱著他,去超市裏給他買喜歡的玩具車和喜歡的零食。
    父子倆拎著一大堆東西回到家時,商玟會嘮叨幾句,然後陪著沈商年在地毯上玩小汽車。
    他尤其喜歡玩火車,在家裏裝了一長串的隧道,火車嘟嘟開著。
    沈敬德會做飯,他閑暇之時經常下廚做飯,商玟在客廳裏陪著沈商年玩了一會兒小汽車,就把他丟在一邊,讓保姆看著,自己進了廚房一邊搗亂一邊抱著沈敬德。
    沈敬德雖然嫌她煩,但是也舍不得趕她出去。
    那時歲月靜好,客廳裏擺著小孩的火車和汽車,主臥牆上掛著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婚紗照,婚紗照上一人笑得燦爛,一人眉眼柔軟,後院的櫻桃樹蓬勃蔥鬱,門前的花園種滿了各式的花朵,不全是紅玫瑰。
    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
    好像是商玟女士病重的時候。
    一開始剛查出來癌症,沈商年很小,並不知道嚴重性。
    他隻是偶爾半夜被尿憋醒的時候,聽見陽台有人在哭。
    他赤裸著腳丫,鞋都沒穿,跑到陽台上。
    是爸爸在哭。
    沈商年悶頭跑到他身邊,拽著他的睡衣,帶著哭腔喊他:“爸爸,你不要難過,你一難過,年年也難過。”
    “……對不起……”沈敬德蹲在地上,緊緊抱著他。
    沈商年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說:“爸爸,不要難過。”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男人的眼淚卻順著他的脖子流了進來,一顆又一顆。
    沈商年隻以為爸爸和媽媽吵架了,他小聲安慰:“爸爸,媽媽很好哄的,你明天跟她說句對不起就沒關係了。”
    “嗯……好……”他聲音沙啞,仿佛吞了沙礫,磨著嗓子,“爸爸答應你。”
    沈商年彎著眼睛笑:“爸爸你不要再難過了,奶奶說過晚上不睡覺外麵會有妖精抓你的。”
    “爸爸這就去睡覺。”沈敬德看見了他赤裸的腳丫,抱著他回了沈商年的小臥室。
    他倒了一盆熱水,打濕毛巾,把沈商年的腳底擦得幹幹淨淨。
    時間荏苒,二十多年了,那竟然是為數不多,沈商年感受到父愛的時候,
    商玟去世那天,沈敬德在後院坐了整整一天。
    然而三個月後,他又娶了徐若顏。
    保姆說,“你爸爸太愛媽媽了,不肯接受她去世,於是找了一個情感轉移的對象。”
    沈商年那時候懵懵懂懂,分不清對錯。
    他隻是反感徐若顏滿臉笑容帶著徐時鹿進了沈家。
    討厭徐若顏像個女主人一樣,換上拖鞋坐在沙發上。
    討厭主臥的婚紗照被取下來,被扔進儲藏間。
    討厭徐時鹿坐在客廳裏玩他的火車小汽車。
    沈商年很不高興,他一邊推搡徐時鹿,一邊大聲說:“這是爸爸給我買的。”
    他隻是推了徐時鹿幾下,徐時鹿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踢飛了那些軌道,甚至把小汽車踹到很遠的距離。
    沈敬德上班去了。
    隻有徐若顏在,她臉上掛著笑,說:“年年,小鹿是你弟弟,你學會跟他分享。”
    曾經對沈商年嗬護有加的保姆們此時都隻是站在一邊圍觀。
    他抿著唇,說:“我媽媽就生了我一個。”
    “我沒有弟弟。”
    徐若顏冷著臉,帶著徐時鹿上了樓。
    等到沈敬德回來時,她委委屈屈告狀。
    沈敬德冷著臉,告訴沈商年:“以後小鹿就是你的弟弟,家裏的東西你都要學會分享。”
    沈商年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我想我媽媽了。”
    沈敬德沉默許久。
    他低聲道:“你媽媽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
    等他稍微長大一些,才發現。
    沈敬德愛商玟是真的。
    愛徐若顏也是真的。
    這並不衝突。
    隻是愛情短暫,真心瞬息萬變。
    ……
    “沈先生。”
    谘詢師安靜地聽完這個漫長的故事,“我大概懂了你心裏的症結。”
    “但是你要明白一個事情,那隻是你父母的事情,現在是你和你發小的事情,前車之鑒並不代表,你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
    “不是所有的愛情都短暫。”
    “我不明白。”
    沈商年說,“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說不愛就不愛。”
    谘詢師微笑著建議:“或許,你可以試著問一問他?”
    沈商年怔愣住。
    “他肯定不會說的。”
    谘詢師說:“從你講述的事情來看,你和你的父親平日裏溝通並不多,或許是你對他有誤解。”
    “沒有誤解。”沈商年皺著眉,說,“沒有誤解。”
    無論什麽原因。
    妻子離世三個月,便帶著初戀和初戀的兒子上門。
    對親兒子不管不顧這麽多年。
    什麽原因都顯得蒼白。
    “好,這個事情咱倆暫且先不討論。”谘詢師說,“說回正事,我們也先不討論愛情是否比友情短暫這個命題,先聊一聊你能不能克製住你對他的喜歡吧。”
    “我能。”沈商年裝作平靜,“減少接觸就行了。”
    谘詢師看著他攥著杯子泛白的指尖,但笑不語。
    “你能克製住,那就皆大歡喜了。”
    沈商年狐疑地看著她。
    谘詢師一臉無辜:“怎麽了?”
    沈商年:“……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幸災樂禍?”
    谘詢師微笑:“沒有呢親親。”
    沈商年剛出谘詢室,過了走廊轉彎,就跟孫鶴煬撞了個正著。
    孫鶴煬:“……我竟然都不驚訝了。”
    沈商年哼笑了聲:“你不是說你已經治好了嗎?”
    孫鶴煬:“我最近準備收購這個谘詢所,不行嗎?”
    一邊的接待生:“?”
    ——
    渣爹不洗白,不要急。
    日更四千,要麽兩章兩千,要麽一章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