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鬱的天空下，廢棄的變電站如同巨獸的骸骨，鏽跡斑斑的鋼鐵骨架在稀薄的光線下投下扭曲的陰影。
    陽桃所在的利刃小隊悄無聲息地接近這個被標記為“噪音頻死詭”巢穴的區域。
    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鐵鏽的味道，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那種幾乎聽不見，卻能讓牙齒發酸、神經抽動的低頻震動。
    越靠近變電站中心，這種不適感就越強烈。
    “分散隊形，注意警戒。”隊長石岩低聲道，他粗壯的手臂上，岩石般的甲殼若隱若現，這是他駕馭的“石像詭”能力帶來的特征。
    小隊成員們默契地散開，各自尋找掩體。
    陽桃選擇了一處半塌的混凝土牆體後，她微微閉眼，左手手背上的黑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
    自從封門村任務後，這黑紋對詭氣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
    此刻，她“聽”到了遠比同伴們更清晰的聲音
    那不是普通的聲音，而是無數絕望、瘋狂、扭曲的意念混合著異常能量波動形成的“噪音洪流”。
    “它在……‘呼吸’。”陽桃透過麵具傳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能量核心在波動，像一顆……腐爛的心髒。”
    突然，那無形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緊接著，一道尖銳到超越人耳接收範圍，卻直接作用於靈魂的音波猛地爆發！
    “小心！”
    一名隊員雖然及時撐起了靈能護盾，但那音波仿佛有穿透性，護盾劇烈閃爍，他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耳朵，指縫間滲出鮮血，身體劇烈抽搐著倒下。
    “找到它！打斷它！”石岩怒吼，他猛地前衝，雙臂交叉護在身前，岩石甲殼瞬間增厚，硬生生撞開一道無形的音波壁壘，腳下混凝土地麵龜裂開來。
    其他隊員也各施手段。
    一個代號“火花”的女隊員雙手虛握，熾熱的火焰在她掌心凝聚，化作長矛射向音波傳來的方向；
    另一個戴著防風鏡的隊員“鷹眼”，則不斷投擲出附著冰霜之力的飛刀，試圖凍結那片區域的能量流動。
    但攻擊大多落空，或者效果甚微。
    那“噪音頻死詭”似乎沒有固定形態，它在變電站複雜的鋼鐵結構中不斷轉移，音波攻擊也從四麵八方襲來，時而高頻刺耳，時而低頻震顫，讓人防不勝防。
    陽桃沒有急於攻擊。
    她的身影在殘垣斷壁間快速移動，黑色絲線如同她延伸出去的神經末梢，不斷探測、分析著詭氣的流向和能量節點的強弱。
    她能感覺到，那詭物的核心並非靜止，而是在幾個特定的能量富集點之間快速跳躍。
    “它在利用變壓器的殘餘電磁場增幅自身！”陽桃猛地抬頭，目光鎖定在左上方那個最大、鏽蝕最嚴重的變壓器。
    “它的核心共鳴點，大部分時間都依附在那裏！但它會轉移！”
    “掩護我！”石岩咆哮著，如同一個人形攻城錘，再次向前猛衝，為陽桃創造機會。
    陽桃深吸一口氣，將黑線纏繞在雙腳和腰肢，猛地發力！
    她如同脫離了地心引力，身形矯健地在一根傾斜的鋼梁上借力，再次騰空，精準地避開兩道交叉掃過的、肉眼可見的扭曲音波。
    手中那柄古樸匕首此刻泛著幽深的黑芒，黑紋的力量被她催發到極致，匕首周圍的空間都似乎微微扭曲。
    她如同撲向獵物的夜梟，目光死死鎖定那個不斷震顫、發出嗡鳴的變壓器核心區域。
    就是現在！
    她能“看”到，那詭物的核心正從另一個節點跳躍回來，試圖再次依附變壓器積蓄力量，進行下一輪更狂暴的攻擊。
    匕首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刺入了那片無形的、卻凝聚著恐怖能量的音波核心！
    “啵！”
    一聲奇異而輕微的破裂聲響起，並非震耳欲聾，卻仿佛直接響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那持續不斷的、令人瘋狂的噪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斷了喉嚨。
    空氣中殘留的能量亂流緩緩平息。
    眾人隻覺得耳朵裏一陣嗡鳴，隨後是劫後餘生的寂靜，這寂靜反而顯得有些不真實。
    隊員們鬆了口氣，但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他們沉默地走到那名倒下的隊友身邊，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沒了。
    有人默默地取下他脖子上掛著的身份牌，有人撿起他掉落在一旁、已經出現裂痕的護身符。
    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金屬冷卻時發出的細微“哢噠”聲。
    陽桃落回地麵，微微喘息。
    手背的黑紋傳來滿足的溫熱感，剛剛那一擊，她不僅摧毀了詭物核心，黑紋更順勢吞噬了一部分精純的詭氣。
    她能感覺到力量又有了一絲增長，但同時，一種冰冷的漠然感也悄然浮現，對她而言，同伴的死亡似乎……並不像以前那樣能引起強烈的情緒波動了。
    她走到變電站邊緣，站在一處較高的平台上，眺望遠方。
    城市，曾經繁華的鋼鐵森林，如今已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獄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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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紫色的天幕低垂，仿佛凝固的汙血，濃稠的灰霧如同擁有生命般在樓宇間蠕動、翻湧。
    無數扭曲、畸形的詭影在其中若隱若現，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與囈語。
    遠處，曾經的地標性建築，如今要麽坍塌成廢墟，要麽燃燒著不祥的幽綠色或暗紅色火焰，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盤踞其上，偶爾舒展身體，便引得那片區域的霧氣劇烈翻滾。
    更遠處，依稀還能聽到零星的爆炸聲、槍聲，以及人類臨死前絕望的慘叫，但這些聲音很快就會被更龐大的詭異噪音所吞沒。
    文明的燈火幾乎熄滅，隻有偶爾在某個角落，或許還有微弱的抵抗火光閃爍一下，隨即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時間，在血與火、絕望與掙紮中，緩慢而殘酷地流逝。
    一年，兩年……
    禦詭者們以殘存的城市基礎設施或易守難攻的地理位置為核心，建立起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安全區”或“抵抗據點”。
    他們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從鋼筋混凝土到附著微弱淨化力量的符石，構築起簡陋的防禦工事。
    昔日的公園被開墾出來，嚐試種植一些變異後還能食用的作物；
    倉庫和超市的廢墟被反複搜尋，每一瓶幹淨的水、每一包未變質的食物都無比珍貴。
    在一次風險極高的任務中，陽桃所在的精英小隊奉命潛入一個被強大詭異占據的、舊時代的重要區域醫療物資儲備庫。
    戰鬥異常慘烈，小隊成員折損過半，才勉強清理掉盤踞其中的“腐爛瘟疫聚合體”。
    這幾年裏，強大的詭異，仿佛無窮無盡，甚至還在不斷進化，出現越來越多無法理解、無法對抗的存在。
    在這個過程中，陽桃的實力如同坐上了火箭般躥升。
    手背的黑紋仿佛一個無底洞，又像一個高效的轉化器，瘋狂地吞噬著被她消滅的詭異本源。
    她的黑色絲線不再僅僅是鋒利的武器，開始能夠編織成短暫的“寂靜領域”幹擾低級詭異的行動，甚至能模擬出特定的詭氣波動進行偽裝。
    然而，力量的代價清晰可見。
    她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泛著微光。
    體溫常年低於常人，觸感冰涼。
    情緒波動越來越少，喜悅、悲傷、恐懼這些人類應有的情感，在她身上日漸稀薄。
    麵具後的那雙眼睛，越來越頻繁地流露出一種純粹的、近乎神性的冰冷與漠然，與她戰鬥時麵對的詭物，氣質上越來越接近。
    她駕馭陰影、吞噬詭氣的行為變得如同本能，但屬於“陽桃”的那個人格，那個會害怕、會心軟、會為同伴逝去而難過的少女，似乎正在被這股力量一點點磨蝕、覆蓋。
    她並非特例。
    幾乎所有依靠吞噬、融合詭異本源提升力量的禦詭者，都走在類似的鋼絲上。
    有人手臂異化成了扭曲的觸須，有人背上長出了破損的肉翼，有人開始以詭氣為食，無法再正常進食。
    精神上的異變更為普遍和危險，偏執、狂躁、幻聽幻視層出不窮。
    更可怕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禦詭者徹底失控，意誌被體內的詭物完全吞噬，淪為隻知殺戮和毀滅的怪物，往往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將其清除。
    希望，如同在狂風中搖曳的殘燭，光芒微弱，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
    三年時光，彈指而過。
    一座曾經擁有數百萬人口的繁華大都市，如今已徹底淪為被遺忘的墓園。
    高大的建築隻剩下扭曲的骨架，攀爬著散發著微弱磷光的藤蔓狀詭異植物。
    街道被瓦礫和塵埃掩埋，廢棄的車輛鏽蝕成了奇形怪狀的雕塑，白骨零星散落，分不清是人類還是動物。
    李長生緩步行走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中。
    他依舊是一身看似樸素的青衫，卻纖塵不染，與周遭破敗、汙濁的環境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仿佛他行走在另一個疊加的、幹淨的圖層上。
    成群的、形態模糊的低級詭影在他周圍徘徊、蠕動，發出無意義的嘶吼和囈語，但它們卻對近在咫尺的李長生視而不見，如同盲人，本能地繞開他所在的位置。
    一些更強大的、散發著令人心悸氣息的詭異，隱藏在坍塌樓宇的陰影深處或地底裂縫中，它們猩紅或幽綠的目光掃過李長生，卻無一例外地流露出本能的忌憚與恐懼，沒有任何存在敢於上前挑釁，仿佛他周身存在著一個無形的、絕對的禁區。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殘破的廣告牌上模糊的笑臉，掃過鏽蝕車輛駕駛室裏幹涸的血跡，掃過塵埃中半掩的兒童玩具。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波瀾，隻是在看到某些特定痕跡時，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仿佛洞悉了某種宏大規律的了然。
    他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的中央，這裏曾是人流車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那永恒籠罩著暗紫色、看不到日月星辰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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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紫色並非雲層，更像是宇宙本身滲出的、淤積的“膿血”。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晃動，隨即從原地徹底消失，沒有引起任何空間波動，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無垠的虛空，冰冷而寂靜。
    李長生憑空而立，腳下是那顆被暗紫色“膿血”和灰霧包裹的、正在死去的星球。
    他的衣袍在真空中無聲拂動。
    他沒有猶豫，緩緩閉上了雙眼。
    下一刻，他的神識，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古神緩緩舒展軀體，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超越了光速、超越了維度限製地擴散開來！
    這不再是簡單的探查，而是如同將自身意誌融入宇宙本身的脈搏，去感受那最宏觀層麵上的“生命體征”。
    他的感知掠過近地軌道上漂浮的衛星殘骸和空間站碎片；
    掠過鄰近的、一片死寂、布滿環形山的星球；
    掠過燃燒的恒星，感受到其內部能量的躁動與不穩定；
    掠過巨大的氣態行星，發現其風暴眼中孕育著扭曲的、由能量和惡意構成的怪異生命體；
    他的意誌繼續向外蔓延，穿過星雲，跨越星係。
    死亡、崩壞、異化、絕望……類似的景象，在無數星球，無數文明，無數時空象限中上演。
    這不是局部災難，不是某個河係的異常，而是波及整個宇宙，從物質到能量，從規則到概念層麵的……全麵、不可逆的衰亡與終結。
    良久，李長生緩緩收回了那覆蓋了無盡星空的神識。
    他獨立於虛空之中，周遭是冰冷的星辰殘骸、混亂的能量流以及遠方星係傳來的、隻有他能感知到的、宇宙臨終前的無聲悲鳴。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那氣息在絕對的真空中並未傳播，卻仿佛帶著開天辟地以來所有時光的重量，讓附近漂浮的微小塵埃都為之凝滯。
    “原來如此……”
    他低聲自語，聲音直接在虛無中回蕩。
    “非是劫數，而是終末。”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維度，看到了那支撐宇宙存在的根基正在寸寸斷裂，維係萬物的法則正在逐漸消散。
    “這方宇宙……大限已至，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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