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兩個名字。
    一個是父母為她起的，一個是管她的人為她取的。
    她一開始就是個小康家庭的普通女子，要說有什麽特殊的，大概就是過於貌美了。
    可臉蛋不凡，在和平時代是上天的恩惠，是天生命好，去當個什麽明星演員，隻要不作妖，後半輩子就算穩妥了，哪怕除了臉蛋再沒別的優點也是一樣的。
    可這裏，這個世界裏卻行。空有臉蛋，又被這臉蛋捧出了個心高氣傲，那未來也就算是看到頭了。
    事到如今，最初那名字女人早已忘記，畢竟陪伴她的日子，連她如今的年紀的三分之一都沒到，還讓她最初來到這裏時，吃盡了苦頭。
    然後是那個孩子。
    女人不喜歡他。
    夜情裏，女性的花期太短了，被主人按頭配種的時候，女人已經近三十了，是生育的好時期，又花期暫別，客人肉眼可見的變少，所以實屬正常。
    女人不是唯一被拉去配的那個，但她的孩子卻是所有孩子裏最漂亮的那個——這著實是讓她過了段好日子。
    她按照要求把那些“知識”“技巧”“常識”交給自己的兒子，就像當年她的“媽媽”教給她一樣，而對方懵懂無知，實在是最好的學生了。
    可那滋味其實並不算好受。
    明明是再輕鬆不過的一段日子，卻比她任何一個時期都讓她痛苦，夜深起夜時，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那是十六歲的她——那是還有良知的她。
    沒跳進火坑前的她多好看啊，現在的她縱使風韻猶存，也隻是美在皮囊了。
    因為她現在已是助燃劑了。
    是啊，她跳到火坑裏，沒有被烈火燒成灰，反而成了那助燃劑，讓火勢更加凶猛，去吞噬她骨肉。
    她不記得孩子的父親長什麽樣了，也總是記不得孩子的樣貌，畢竟成長中的孩子一天一個樣。
    ——又或許是，她根本不想記。
    那段時間她變得渾渾噩噩，分不清孩子，也分不清她自己，於是斷斷續續的交給了那孩子許多事情。
    不該這麽做的。
    她在一天早上，眼皮直跳，跳的她心煩意亂，從早開始就沒有好心情，也終是從那種玄乎的狀態裏清醒過來——那孩子犯了錯。
    頂撞了位貴客，要被老板送走了。
    “是你教的他那些嗎？”
    女人一愣，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麽，被身邊的姐妹一拽，白了臉。
    “不是。”她低頭，人連著聲音都是抖得，“我怎麽敢呢？一定是他從別處聽來的。”
    她漏洞百出，誰都看出來她有問題，但那男孩太懂事了，自己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責，被打了一頓送走了。
    起初她有點不適應，身邊炸一下冷清下來，無所事事一段時間後，她又有了別的任務。
    最後的最後，她從別人那聽來了男孩的消息，在轉移的路上被人劫走了，連著賣身契都被那人一起帶走了。
    應該說是好運嗎？但誰知道帶走他的那人所圖什麽呢？是處理他的燒傷，還是將他變成灰燼？
    午夜夢回，或是與人交流時，女人也會想起那個男孩，然後在心裏念一句——還是死了好。
    死了就好了。
    ——
    男人離開後，女人愣在原地許久，沒敢追上去，也沒敢離開這房間。
    她的勇氣已經被榨幹了，現在的她、他們早已沒有半分反抗的想法。
    但也許，那人是來接她的？也許那人現在過上了好日子，也許……
    女人抱著幻想，突然就擁有了些力氣，猛地起身衝出房間，可走廊裏已經沒了男人的身影，他真的離開了。
    那突然的力氣被抽幹，她僅剩的勇氣隻能做到這裏，所以她是又一次錯失了離開的機會嗎？
    “都是命……是我應得的。”
    她渾渾噩噩的回到了房間，好似又回到了當初那段日子，隻是現在，她的身邊再沒有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牽著她了。
    時間好似過去了好久，又好像隻是過去了一會，走廊傳出哄吵的聲音，有人走進房間，定定地看向床上的女人。
    她頭發披散著，肆意淩亂，雙目空洞，愣愣地回望。
    “您好，請問您是薑明殊女士嗎？”
    女人：……
    她以為已經徹底死去的記憶開始瘋狂複蘇，然後凶猛地生長——那是她曾經的名字，她親生父母為她取得名字。
    “我……”她起初聲音很小，又有些不確定，但慢慢的，她變得堅定，聲音放大，從床上撲下來，跌跌撞撞走向那個喊出了她名字的人，“我、我是！我是薑明殊，我就是薑明殊！我是！”
    那是她的名字！
    知道這個名字的，有她，有她的父母，有……那個孩子。
    “我就是薑明殊，我就是薑明殊。”她抓緊那人的衣角，在確定實感，在確定她自己的存在，“我是、我是……”
    “您好，薑明殊女士，請您先冷靜下來。”那人——是個女人，她蹲下身子，目光溫柔而堅定，溫暖的手包裹住女人——薑明殊的手，熱量傳遞過來，是一種讓人心安的魔法，“我知道，請您跟我來吧，我會為您安排好之後的事情。”
    “你要帶我離開這裏嗎？”薑明殊又惶恐起來，“我會很多事情的。”她會識字，會跳舞，會……
    “薑明殊女士！”女人一把抱住她，身體傳遞過來的溫度實感暖洋洋的，烤的人眼睛發癢，“您自由了！”
    薑明殊呆呆的，任由女人抱著她，就在女人以為她不會回應自己，要起身帶她離開時，突然的問題讓女人愣住了——“那麽，您知道我的父母嗎？”
    “我的父母現在還好嗎？”
    兩人相視片刻，女人脫下自己的外套，半披在薑明殊的身上，“我知道。”
    “他們還活著。”
    薑明殊離開他們時，他們正才四十左右，兩人沒多大的文化，從大山裏走出來，就薑明殊這一個孩子，名字也是他們翻遍了字典，由母親和姥姥一人挑了個最喜歡的字。
    如今近四十年過去，薑明殊老了，找了自己女兒後半輩子的他們更是老的不像話，但他們還沒有放棄。
    “我叫段閣，我帶你去找他們。”
    段閣牽起薑明殊，半扶著她離開這座灰暗的大廈，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著薑明殊父母的現狀，讓她全心都放在了兩位老人的身上，很難再去注意其他人，其他事。
    “兩位老人如今都在旻國邊境的ay市，那裏風景和生態都不錯，綠化也很好，是個非常適合養老的好地方。”
    兩人找薑明殊找了太久了，久到他們都成了一隻腳邁進棺材的耄耋老人。
    薑明殊眼眶通紅，從段閣的敘述中，她逐漸意識到了什麽——這裏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孩子。
    兩人走出大廈，這時的外麵很是熱鬧，不再像剛才那般冷清，來往的公職人員和妓奴，還有被隔離在外的那些湊熱鬧的人。
    遠處的殘垣裏，薑明殊好似又看到了那個男人，他背對著她們，眼前站了一男一女。
    他們在說些什麽，依稀能感覺到，男人的心情還算不錯。
    段閣見薑明殊停下，順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那邊的白芨三人，這還是她時隔多年後第一次見白芨，本是想上去打個招呼，不過眼下還是旁邊的人更重要。
    段閣：“要去嗎？”
    薑明殊：“不用了。”
    知道對方的身份後，薑明殊反而冷靜下來了。她想他們應該是沒什麽母子緣分的，那孩子對她來說也不是很重要的存在，她當年拖累了對方，剛才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如今實在是沒必要再湊上去討嫌。
    薑明殊：“你認識他們吧？”
    段閣：“誒，很明顯嗎？”
    薑明殊笑了下，也是有意緩和下她們倆之間的氣氛，“察言觀色是我們的基礎條件。”在段閣又要用看易碎品的眼神看她前，她又道，“如果可以，你去找他們的時候，麻煩幫我跟糜、柳青道個謝吧。”
    終究是她對不起那孩子更多，但事已至此，就這樣吧，那孩子也不需要她了不是嗎？
    薑明殊站在原地，直愣愣的又看了好一會柳青的背影，在他察覺前，又匆忙收回視線，拉著段閣離開了。
    這次，她就祝他身體健康，前途無量吧。
    因為死亡是多麽的孤寂可怕啊。
    ——
    這邊的三人是目送那兩人離開的。
    白芨還有些驚訝，“那是段閣嗎？”
    柳青：“是的，她現在算是在我手底下做事。”
    當年白芨將段閣交給了明姑羅，柳青又是明姑羅帶的，所以現在段閣跟著柳青也實屬正常。
    倒是江珠，他的目光多是放在薑明殊身上，良好的視力讓他將女人的樣貌看的很是清楚，所以很快就意識到什麽。
    這時候要跟他說恭喜嗎？
    江珠暗自糾結起來，白芨倒是沒他想的那麽多，“你讓段閣去也好，段閣還是挺會照顧人情緒的。”
    柳青點了點頭，是三人裏最先收回視線，隨口回道，“嗯，她確實是不錯。”
    辦事能力強，本人的能力也不弱，三觀也算正，還有很強的同理心，這種安撫工作她來是最好的。
    這件事了，眼下他的私事也算是都解決完了。
    “接下來你們有什麽打算？”因為突然一身輕，柳青難得有了幾分閑情，問話時還順便帶上了江珠。
    當然，對方的反應也不出他所料，因為他的話打了個激靈，像警惕的貓一樣刮了一眼他。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不，難道是在顯擺嗎？
    很明顯，這趟旅行到此為止，柳青的收獲遠要大於江珠的收獲。
    當然，對於江珠來講也不算完全沒收獲，至少那個害他靈力出問題的人死了。
    但怎麽看，都覺得仇人解決了，生母也救了，心事都少了不少的柳青收獲更多。
    不過說起收獲，江珠想到什麽，抬眼看向柳青，後者果然也反應了過來。
    江珠：“卡蠹和赤輒二人得以解決，我們應該占頭功吧？”
    白芨點頭，沒有否認，畢竟一開始她和蜜婻二人的交易隻有赤輒，可不包含突然出現的卡蠹，但因為卡蠹也是她的目標，所以後麵的行動可以說很順手了。
    柳青：“那兩人的財產呢？除了夜情和撕裂鬥場外，這兩人應該還有自己的小金庫吧？”
    拖明姑羅等人的福，這些年他們幾個接觸了不少異族，除了個別幾個家大業大的外，基本每個異族都有自己的私庫。
    卡蠹和赤輒應該不會例外，更何況他們身為“神”的下屬，怎麽也應該有個空間吧？要知道這東西現在連他們都有了。
    白·家大業大·對物質沒有太多想法·隨取隨用·背靠大佬·很少摸屍·芨，身體一頓，“赤輒現在在蜜婻那，手裏有沒有東西不清楚，但卡蠹被我燒的連灰都不剩，小金庫什麽的應該也沒了。”
    不過現在夜情和撕裂鬥場的老大都算是嘎巴了，其他地方的分店是不是也應該管控一下了？這裏應該會有不少的油水。
    柳青和江珠當然也想到了那些分店，隻是屆時他們沒辦法到場，不管有多大的利益也都跟他們無關。
    柳青一歎，倒也不是真圖那些東西，隻是誰不喜歡富裕的活著呢？聯係下各地的管理員去處理吧，往好處想，接下來幾年的行動經費都會很充裕。
    掏出手機，柳青指了指旁邊，打算聯係下明姑羅說明這件事，隻是還不等他解鎖手機，便看天邊飛來了一架直升飛機。
    還未湊近，白芨便察覺到了直升飛機上的人是誰。
    “她怎麽親自來了？”
    明姑羅。
    柳青也沒有想到他這邊消息還沒發呢，明姑羅就能得到信前來，以直升機的速度估算時間，再拋出去中途的休息，她出發的時間跟他們應該晚不了多久，主要是最後到的時間剛剛好。
    如今蜜婻二人不僅剛剛了結她們的心頭大患，還有額外驚喜，心情不錯，但狀態微疲，其中還有白芨等三人的參與，可謂是最佳的談判的時機。
    畢竟，早一點顯得太急切，晚一些又可能會空手而歸嘛。
    柳青收起手機，三人等明姑羅下了飛機，又走到他們的身前。
    不出所料，明姑羅根本沒將柳青和江珠放在眼裏，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隻上下打量了一遍白芨，“幹的不錯，剩下的交給我吧。”
    白芨目光閃躲，摸了摸鼻子，“你也被要的太狠，畢竟人家也幫了我，最初真是純純的交易。”
    明姑羅明顯是有備而來，聞言一點都不驚訝，點了點頭，“我知道，但他們兩個人類沒有做交易不對嗎？而且過程中還出現了交易外的人物。”
    “有些事不像你看到的那麽簡單，蜜婻她們解決了夜情和撕裂鬥場的首領，本地也馬上被她們的人控製掌管，那其他地方的分店呢？不是還要我們的人來處理嗎？”
    “做事不要看片麵，基礎利益要把握住……不過也是，你又沒有養活一大群人，看不懂正常，隻希望你以後做事都長點心吧，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對嗎？”
    話落，明姑羅再不看白芨一眼，錯開他們，整理好儀容儀表，朝著蜜婻二人走過去。
    係統這時悄悄的冒出頭，喃喃道，〖她好凶哦，她是在嘲諷你吧？〗
    白芨：“……我聽得出來，你閉嘴吧，我還是喜歡你安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