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舍不得身子 套不著鮮卑
字數:8557 加入書籤
說來有趣,眾人忙到現在大多未吃夕食,趁著高寶和陳寬來回的空檔,王蒼招呼了幾個呂布麾下的義從下去幫忙燒飯。
那幾個義從起初還有些不情不願,其中一個帶著些胡人相貌高大義從嘴裏還在小聲念叨些什麽。
但聲音太小,王蒼聽得不清,觀其腳下的步子卻是沒動。
一旁的呂布眼睛一瞪,不用分說,剛還發牢騷的義從瞬間站直了身體,拽了身邊幾個同伴就逃也似的下去了。
一眼之下,竟畏之如虎。
看的王蒼有些眼熱,心裏也開始念叨起來了:秦陽的義從還有半月餘才能到...
等了大概有個三四刻鍾的樣子,煙道中緩緩飄散出了些粟米的香味,讓餓了一天的眾人腸胃快速蠕動起來。
這時,沉悶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幾騎身著戎服的騎士舉著火把,馬鞍邊掛著兩坨破破爛爛的襖子,上麵多是黑乎乎的汙垢。
為首那騎徑直策馬到院門處方才一勒馬韁,戰馬如同急刹般,穩穩的立於院外,這般俊俏的騎術引得義從們紛紛叫好。
領頭的高寶翻身下馬,動作倒是英武不凡,剛想再誇讚幾聲的義從就看見,高寶蹲在地上幹嘔了起來,看了眼馬鞍邊的袍子,快步跑進院中深吸了幾口氣才慢慢緩了過去。
王蒼從燧上下來,疑惑的拍了拍高寶的背脊說道。
“元隆,身體不適嗎?”
“伯羽,那袍子悶在庫中,不知放了多久,劉破奴的足衣丟進溷廁都沒怎麽臭。”
說完,就像看見什麽大恐怖似得,遠遠的避開院門。
王蒼覺得有些意思,剛走到院門,一股比後世腳踩過的老壇酸菜發酵後還濃鬱的滋味吸入鼻腔。
“咳咳!咳咳!”
痛!
感覺肺都在發痛的王蒼臉色一變,趕緊憋住呼吸,轉身就朝著燧中走去,一邊走,一邊喊道。
“先吃飯!”
陳寬帶著幾人走進院內,去而複返的劉破奴和被王蒼下令鞭笞的宋憲也在其中,幾人麵色漲紅。
進門後,也跟高寶一樣,幹嘔了一陣,又吸了幾口氣,才算是平複下去。
院外的戰馬倒是不用擔心,剛才已盡數拴好,但那掛著的破爛袍子,幾人是怎麽也不肯上手去觸摸了。
燧中地方不大,三十來人吃飯有些坐不下,老卒把做好了餐食端到院中,又招呼那幾個搭把手的義從搬了壇醬出來,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餐食比較簡單,就是普通的粟米蒸的金黃,這已是燧中留存著用來過正旦所準備的,如今拿出奉給王蒼等人所用。
平日裏燧中吃的不過是麥飯或者豆羹罷了,絲絲熱氣伴隨著粟米的香氣飄散開來,衝淡了幾人對剛剛的記憶。
王蒼和呂布待遇好些,魏三和老卒拿出一床席子搭在地上,還有一張粗糙的案幾放在身前。
眾人就著火光,各自拿小碟取了些醬菜,或蹲或坐,直接大快朵頤起來。
東漢實行的分餐製,有條件的,案幾上的飲食豐富些,像窮苦些的,也就隻能佐些鹽豉醬來作為調味了。
王蒼和呂布身前的案幾上,口味倒是豐富了些。
老卒曉得二人身份,一人是負責所有烽燧的新塞尉,一人是戍卒裏的騎卒屯長,二人都是老卒眼中的肉食者。
菜品雖然豐富,但也不多,隻是比常人多了一盤切的細薄的臘肉和醃製的鹹菜。
臘肉顯然是提前蒸過,表麵微微泛出些許油光,在院中支起的火盆的照射下,沁出的油光如同碎鑽一般,點綴在臘肉的表麵。
王蒼知道,今晚需要得眾人死力,當即起身端起食盤,挨個把盤中切的細薄的臘肉分給劉破奴、高寶和呂布帶來的諸多義從。
香軟的粟米飯本就不多,也隻是燧中幾人正旦日時改善夥食之用,一人不過分了一碗,這會大多剛扒拉到一半,見王蒼挨個分肉,紛紛站起身來,眼中帶光的看著王蒼。
義從大多是呂布的妻族中的子弟和五原郡本地的輕俠、惡少年。
前者感念魏家的恩養和與魏氏、魏續有血緣關係,是同一個宗族的近支、遠支親戚,一些家中貧苦的索性投靠到大支,起點比一些親近的徒附和賓客還高些,容易得到重用和恩養。
後者有些是欽佩於呂布的勇武,相信呂布以後能夠雞犬升天時不會忘了自己的苦勞。還有些純粹是仗著有幾分勇力,跟著呂布混口飯吃罷了。
那魏續年紀雖小,但手段不小,在他的統領下,這次幾十義從倒是頗有些向心力。
王蒼雖然叫不出這些人的名字,但挨個遞過食盤,口中還笑著說道。
“肉不多,一人分取一片。”
“一人一口肉,切勿多取。”
“其餘兄弟吃不到了,唯你是問。”
慢慢的,王蒼來到前麵被自己招呼去燒火的那個有些胡人相貌的義從身前,王蒼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吾等能這麽快吃上夕食,君勞苦功勞,當食一肥美些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說罷,王蒼親自取了一塊肥瘦相間,略微厚實些的肉片放在這義從碗中。
這義從沒有姓,隻有一個名字叫大車。
大車從小就沒見過生父,阿母是北匈奴人,聽阿母說生父是到聚落裏做生意的遊商,和大車的阿母在一處篝火前看對眼了。
在其他牧民還在載歌載舞的時候,大車的阿母和商賈在一輛高輪大車上相識相交,後來生下大車的時候也是在高輪大車上,所以被起名叫大車。
後來大車從草原上逃到受降城,又從受降城輾轉來到九原,因不通漢話,隻會些講些鮮卑語和匈奴語。
在機緣巧合之下做了魏家的徒附,後又被魏續帶到了呂布身邊做了義從,跟著混口飯吃。
自小在草原上的生活讓大車曉得些人情冷暖,他感受到王蒼絲毫不介意前麵自己的輕視態度,心中對自己在燧上的做法大感愧疚,當即五體投地的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夾雜著些俚語對王蒼說道。
“塞尉以勇士待我,我卻待塞尉如草寇,我大車還有什麽臉麵繼續跟隨主人。”
說罷,大車抽出了腿間的拍髀短刀,做勢就要往脖子上抹去,看的王蒼神色都是一驚。
不想這胡人竟如此剛烈,頗有古義士之風,當即一手抓住大車的小臂。
嗯?
這廝氣力不小,王蒼費了點勁才硬生生的把拍髀從大車手上奪了下來,有些不悅的說道。
“大敵當前,且留有用之身,何必為了區區一肉而損一勇士?”
大車聽到這話,更是須發皆張,感覺渾身暖烘烘的,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湧上心間。
看了眼兀自享用餐食的呂布,大車對王蒼更是心折,當即跪拜在地,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一邊磕,一邊心想:“塞尉如此厚待於我,我已做了主人的義從,自是不好易主,以後有機會定要報答塞尉之恩情。”
王蒼溫和的對著大車笑了笑,伸手將其拉起,說道。
“與其謝我,不如多取幾個胡虜首級。”
大車重重的應道:“唯!”
手中的餐盤裏的臘肉還剩下一些,王蒼繼續挨個分肉,分到魏三時,盤中肉剛好剩下最後一塊。
看著這個年輕的騎卒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自己,王蒼微微點了點頭,又大聲當著眾人的麵勉勵了幾句。
讓這個有些靦腆的年輕人臉色微紅,略顯單薄的身子站的筆直,好似被檢閱的士卒一般。
呂布見王蒼回到案後,笑著把自己盤中肉食分給王蒼,在呂布看來,也就隻有王蒼有資格和自己有一樣的待遇。
王蒼笑著搖了搖頭,就著豉醬,慢慢吃完了這碗有些微冷的粟米飯。
之前義從對王蒼恭敬多是出於身份地位,目光和語言動作上都帶著客套和生疏。
而現在,蹲在地上吃著粟米飯的義從偶爾會抬起頭來看一眼王蒼和呂布,眼神大多帶著些許柔和,眾人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王蒼自然是看到了這些眼神中的情緒變化,心中微喜,臉上倒是愈發沉穩,看不出半點波瀾。
用完這頓夕食後,王蒼又登上烽燧頂部的台麵上,遠處的鮮卑營帳立得差不多了,星星點點的火把也變成了帳中偶爾透出的微光、主要通道上的火盆、各個氈帳前生起的火堆。
隱約間,還能聽到嘈雜的鮮卑俚語,和自己在鮮卑奴隸那裏學到的有些不同,些許炙肉的香氣飄散到眾人麵前,剛剛吃完粟飯的眾人感覺好像又有點餓了。
王蒼對著身旁的呂布打趣道。
“大兄,飯食已畢,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去鮮卑人那裏再吃些炙肉。”
“哈哈哈哈,賢弟頗為有趣。”
呂布被王蒼這句話逗得笑了出來,拍著王蒼的背脊說道:“去吃點又何妨?”
話落,二人相視而笑。
呂布走在最前招呼眾人下去牽馬。
王蒼走在最後,扭了扭肩膀,呂布這廝氣力還挺大。
轉頭深深的瞥了一眼遠處的火光,看也不看一邊臉上帶著諂媚笑容的龐坤,直接往通道裏走去。
出了燧門,王蒼發現眾人站在院子裏,把不大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的。
王蒼看向站在最前的呂布問道。
“大兄,外麵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都站在院內閉不出門?”
呂布臉色有些扭曲,憋著氣說道。
“賢弟,你弄來的那些袍子太臭了,聞著都犯惡心。”
王蒼一愣,默默的穿過人群,推開院門,一股惡臭撲麵而來,連被拴住的戰馬都有些蔫了,這些平時嘴裏沒停的牲口這下連胃口都沒了,可見一斑。
王蒼招呼劉破奴過來,幫忙把身上的甲胄脫下,劉破奴起初還有些不情願,看那樣子比被砍頭還要難受,最後隻能捏著鼻子走了過來。
換上了滂臭的襖袍,王蒼感覺自己和掉進了溷廁一般,靜靜的看向院中的呂布和義從,想測試一下他們是否願意跟隨自己。
最先邁出院門的是陳寬,臉上掛著和往常一樣的憨笑,陳寬的體型有些橫向發展,始終脫不下身上的皮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蒼笑著上前,幫忙解開革帶,陳寬也不挑,隨手拿了件襖子就套在了身上。
第二個沒想到不是高寶,反而是宋憲,宋憲過來的時候沒著甲,後背的鞭痕上過藥,但還是隱隱作痛,堅定的跟著陳寬走了出來。
高寶不甘人後,也大步越過宋憲,走到王蒼麵前,從馬上取下襖袍開始更換。
離院門有些遠的大車張了張口,但是沒發出聲音,有心想跟著出門,但自己的主人還沒發話,隻能把邁出去的左腳又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
呂布看了眼王蒼,又看向左右義從,臉色露出一絲掙紮的神情,想了想,故作豪氣的說道。
“舍不得身子,套不著鮮卑!”
王蒼心裏暗自腹誹:“換身鮮卑人的襖子而已,整的和白門樓一樣。”
但臉上還是溫和的笑了笑,看著呂布和義從們換起了襖袍,雖然一個個麵有難色,但經過剛才推食食之的小舉動,義從們沒有當場表現出來不滿來。
好在有長城隔著,鮮卑人也不清楚烽燧這邊的動靜,王蒼吩咐眾人不要生起火把,策馬來到最近的烽燧附近,聞訊而來的騎卒王蒼還有些印象,聽魏三叫他桑兄。
丈餘高的長城內側,眾人立於牆角處,半月的散發出的月光也照亮不進這處陰暗的牆根。
王蒼招呼桑姓騎卒看守好馬匹,把魏三喊到身前,低聲囑咐道。
“去趟芒幹水,讓那邊的老卒夜間不用鑿冰,這是緊要大事!”
“唯。”
“賢弟,快些。”
“來了。”
王蒼拿出從燧中找來的繩索,和呂布當先爬到城牆上站定,看了一眼兩三裏外的鮮卑營帳後,笑著對呂布說道。
“觀此營帳搭建的竟如此粗糙,外圍連個負責警戒的斥候都沒有。”
“是夠蠢的,不過正好成全了賢弟和為兄嗎?”
“是極,大兄,招呼義從們上來吧。”
“嗯。”
待到劉破奴、候成等人們都翻過了城牆,王蒼帶著眾人圍著營帳走了個斜線,深一腳淺一腳的朝著營帳側麵悄聲而去。
1.麥飯、豆羹:關於東漢末年的飲食結構因小冰河氣候的原因,較於前漢有很大的轉變,耕種的糧食的轉變在前文的注解中有提到過,此時就不過多贅述。
2.鹽豉醬:成書於西漢元帝時期的《急就篇》上就有記載。
稻黍秫稷粟麻秔,餅餌麥飯甘豆羹...鹽豉...
稻:通指水稻。
黍:通指脫殼後的黃米。
秫:通指粘高粱,較於口感,偏糯些。
稷:通指高粱,較於口感,高粱比粘高粱口感差些。
粟:通指小米。
麻:通指胡麻,也叫芝麻,自通西域後引進中原。
《四民月令》上說:二、三、四、五月都可以種植胡麻,並且五月可以收獲胡麻,有果實的叫苴麻,果實稱為麻籽,取其外殼可織成麻衣。並且五月還能販賣胡麻和大小豆,並且大小豆的生長周期極短。
秔:通指粳米。
餅:通指湯餅。食之有飽腹感,史書上被梁冀毒死的漢質帝就是食用了煮餅,也就是湯餅,氣悶肚痛,可能是湯餅食用過多導致的急性腸胃炎等問題,也有可能是梁冀下毒後,不治身亡。不過這裏我個人有些存疑。
餌:通指蒸好的米團。
麥飯:通指用小麥脫殼後直接蒸煮而成的麥飯。
甘豆羹:通指豆羹。用小豆煮成的豆羹,其味純甘。
鹽豉:通指豆豉。
有些囉嗦了,為了一個菜,講了許久,連正文都迷糊了。
喜歡漢吏請大家收藏:()漢吏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