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銀樣蠟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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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個大車,長矛臨身,臉色猶然不懼,手中韁繩往上一提,戰馬會意,人立而起,兩隻蹄子在空中連連虛踏,那鋒利的長矛被踢的往邊上一偏。
    待到戰馬落下,往前奔了兩步,手中馬鞭左右揮舞,把兩個守門的士卒打的抱頭鼠竄。
    “吾乃城中使者,奉塞尉之命,前來求見日律大帥。”
    音如洪鍾,把營門處的眾人驚的臉色一駭,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
    大車喊完後,就一人一騎立於營門處,雙手抱在胸口,靜靜的等待營中反應。
    “哼,哪有你這般蠻橫的使者。”
    那兩被打了幾鞭的守門士卒臉色不忿,但技不如人,隻能作罷,但手中長矛虛指,就等有人下令,好把眼前這莽漢刺落馬下。
    安坐於馬上的大車沒有理會,見無人敢上前,嘿嘿冷笑兩聲,覷視周邊眾人。
    等了大概有個一刻多,一名和赤闋相同打扮的親衛走了過來,觀其身後跟隨的其餘親衛神色,想來應該是統領一流。
    那親衛統領走到大車附近,見其高踞於馬上,麵色有些不快,開口嗬斥道:“你既然為使者,為何還不下馬?”
    “我這匹馬乃是塞尉賞賜,被爾等牽走怎辦?”
    “我營中戰馬何止千萬,還缺你這一匹?可笑。”
    “想要見大帥,那就下馬跟我過來。”
    說罷,這親衛統領不再搭理大車,轉身就往營壘深處走去。
    大車見狀,趕緊跟上,但是沒有下馬,而是策馬跟在其身後。
    那兩守門的士卒見機會來了,兩隻矛杆往馬頭前一架:“赤閭統領叫你下馬,你這胡奴,沒聽到嗎?”
    “滾!”
    隻見大車不僅不理會,反而撞開矛杆,把兩個士卒帶得一個趔趄,大搖大擺的跟在赤閭身後。
    越是這般作態,周邊的鮮卑士卒反而更加不敢上前。
    大車以為是自己的豪橫態度使得眾人不敢近身,但他不知道的是,昨夜那千騎夜入城中的事情在營中傳的沸沸揚揚。
    正如王蒼之前所言:胡人好利,人人自為趨利,有利則聚,無利則散。
    有能到手的財貨,他們何必去冒矢突刃,去博那一線生機呢?
    城頭上的王蒼遠遠望見大車的身影消失在營帳深處,重重的吐出了一口霧氣。
    看來,這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
    待到赤閭引著大車來到大帳百步之外,大車突然翻身下馬,一手牽著馬韁,步行跟在其身後。
    他是有一股子豪勇,但他不傻,知道什麽時候該拿低做小。
    在大帳之外自然有拴馬樁,大車隨意的將馬捆在樁邊,對著那兩守門的親衛招呼道:“我這馬掉了一根毛發,唯你倆是問!”
    兩個親衛沒有搭理大車,但那眼神透露出的冰冷之意,仿佛就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赤閭和兩個親衛低聲交待了一句,自顧掀開帳門走了進去。
    大車一邊等待,一邊好奇的打量著周邊的環境,發現這鮮卑人的營帳還算不錯,修的還的有模有樣的。
    隻是這一等就是足足個把時辰,但大車沒有煩躁,一會兒給戰馬梳理毛發,一會兒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些幹草料,把戰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又四下瞥了一眼,心中想到,不愧是塞尉,連俺會被冷落都算到了,看來這些胡狗也不過如此嘛。
    又等了有個小半個時辰,赤閭才帶著些許酒氣,招呼大車跟著進去。
    嗬,這狗胡奴在裏麵喝酒喝好了才出來喊乃公,待到夜間,乃公一定要親手砍下你這狗頭。
    心中碎念,但大車臉上沒有表現出分毫,昂翁挺胸的把馬鞭隨意的拋給左邊那個守門的親衛,那親衛沒動,馬鞭直直的掉落在其腳下,但大車看也不看,在後者殺人般的眼神的注視下,大搖大擺的進了帳門。
    一進到帳中,頓時感覺暖烘烘的熱意撲麵而來,幾個巨大的炭盆和一處火堆在顯眼處熊熊燃燒著。這處大帳極大,估計可以容下幾十人在其中,不愧是西部鮮卑最大的部落。
    抬頭往前方望去,一處高大的胡榻上鋪著厚厚的皮毛墊子,日律推演赫然踞坐於其上,一雙不帶感情的眸子盯著大車。
    “把這雜種拿下。”
    赤閭動作快些,輕輕往大車的腿彎處踢了一腳,把猝不及防的大車踢的半跪在地。
    大車習慣的把手往腰間摸去,但摸了個空,突然想到,為了做使者,把佩刀留在了塞中。
    就這麽一會兒晃神的功夫,兩柄馬刀的鋒刃就緊緊的貼在其脖頸邊,那冰冷的觸感,讓大車打了個抖。
    “你這雜種,做什麽不好,為王蒼那漢人小狗做使者?”
    “赤閭,把這雜種耳朵割了。”
    “大帥,要哪邊的?”
    “隨你意。”
    “遵命。”
    不待大車爭辯,那貼著脖頸的馬刀往上輕輕劃過,一團帶血的柔軟物體就掉落在柔軟的羔羊皮地毯上,伴隨著呼吸間,一股股鮮血順著傷口流出。
    但大車硬是一聲不吭,昂首振聲叫道:“這就是大帥的待客之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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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這種雜種沒什麽好說的。”
    “滾!”
    大車知道事情可能要談崩,抓起地上的左耳就往嘴裏塞,伴隨著一陣瘮人的咀嚼聲,絲絲血絲從口中流出。
    “既然大帥不歡迎,但度遼將軍長史和司馬已至城中,到時天兵攻來,希望大帥還能這麽鎮定。”
    “吾之耳乃是父母所賜,不可浪費。”
    “哈哈哈哈。”
    話落,大車狂笑幾聲,強自掙脫開兩邊的馬刀,站起身來就往帳外走。
    心中默數:三.二...
    一字還沒念出,日律推演的聲音就傳入耳中。
    塞尉真乃神人也。
    “你這雜種倒是有些膽氣。”
    “赤閭,搬張胡床來。”
    “我隻給你十息的時間,如果聽不到我想聽的,那就滾著出去。”
    赤閭搬來一張胡床,大車也不認生,大馬金刀的就坐於日律推演對麵。
    “塞尉喚我來向大帥求和...”
    話還沒說完,就被日律推演粗暴的打斷:“漢人就是喜歡玩這些字眼上的東西,投降就投降,還整什麽求和來了。”
    大車沒有在意,接著往下說道:“大帥入雲中不過是求人口財貨,人口塞中斷然不能給,但財貨可以。”
    日律推演來了興趣:“王蒼那小狗願意拿出什麽出來活命,說說。”
    “十息已到,大帥。”赤閭小聲的提醒道。
    “接著說。”
    “塞中馬匹加上度遼將軍長史和司馬的戰馬共有將近兩千匹,塞尉願分出一半給大帥您。”
    “至於金餅,珠寶美玩、五銖錢這些無算,城中有的盡數獻給大帥,隻求大帥退兵五裏,不再來侵擾武泉塞,等到劫略的騎兵回來了,大帥不用動刀兵,卻能滿載而歸,部眾們也可以安穩的度過這個冬天,豈不美哉?”
    靜靜的聽完大車這番話,日律推演冷漠的表情突然笑出聲來:“哈哈,你這雜種倒是個尖牙利嘴的。”
    “王蒼這小狗以為拿出這些出來,就能換他一條命嗎?”
    “不夠。”
    “戰馬我全都要。”
    “大帥,城中能用的戰馬不過近千匹,剩下那些還是求著度遼將軍那邊補齊的。”
    日律推演聞言,不置可否:“如果王蒼這小狗想要活命,那就天黑前把兩千匹戰馬給我送來。”
    “不然。”
    想起大汗檀石槐曾經說過的那句,日律推演有樣學樣:“我就要自己去取了。”
    “哈哈哈哈。”
    自以為拿捏住了王蒼心思的日律推演揚聲大笑,連日在其手中吃癟,今天必然讓其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但大車心中更是狂喜,日律推演的表現全都被塞尉說中了!
    嗬嗬,胡人真是愚蠢。
    但大車自己卻沒想到,他在漢人也是也是個半胡半漢的,可能這就是鄙視鏈吧。
    內心狂喜,臉上的表情卻是猶豫掙紮,過了許久,大車仿佛連精氣神都被抽幹了一般,小聲的回道:“既然這樣,那就依大帥所說,但大帥不可反悔!”
    眼中的血絲好像一瞬間炸開,雙目通紅的大車死死的盯著日律推演的表情,好似如果其不同意,大車就要一頭撞死在這裏一般。
    “我作為日律部大帥,我會騙你?”
    “呼,大帥一言為定。”
    “滾吧。”
    不再理會日律推演,大車裝作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跌跌撞撞的走了帳門,連地上的馬鞭和拴在一旁的戰馬都不顧。
    那無神的雙目和一臉迷茫的表情,讓路過的士卒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就這樣,一路走出了營門,守營的士卒麵帶冷笑的出聲諷刺道:“嗬嗬,這不是剛才屁股都長在了腦袋上的漢人使者嗎?”
    “怎麽現在不耍威風了,你最愛的戰馬呢?”
    “哈哈哈哈哈。”
    營門處的兩人笑得歡樂,但大車還是那副死樣子,就這樣身子左搖右擺的往前走。
    幾騎遠遠觀望的鮮卑騎兵駐足許久,方才折身回返。
    此時,身後的鮮卑營壘的歡笑聲變得充耳可聞,大車不經意間側了側身子,打量了身後一眼,發現已經沒人在身後觀察自己之後,嘴角掛上了一抹笑意。
    城門處,王蒼在城牆上看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認得是大車之後,招呼士卒打開城門,親自來到這裏迎接。
    大車看到王蒼眼圈一紅,單膝跪倒在地:“塞尉神機妙算,成了,事情成了!”
    王蒼將其扶起時注意到,大車的左耳那處血肉模糊,鮮血流了半邊臉和脖頸都是,心中不由得一凜:“大車,你這是?”
    “哈哈,塞尉,不礙事,此物已盡數入俺腹中了。”
    大車不以為意,但王蒼卻不能讓勇士寒心,趕緊招呼一旁守門的士卒道:“快去城中尋個疾醫來。”
    “塞尉,不礙事。”
    王蒼收斂表情,認真的看著大車,語氣沉重的說道:“此役如果能勝,大車你當為首功!”
    “走,先把傷口處理好。幸好現在天寒地凍,不然要生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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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邊走,王蒼一邊拉著大車的手細細叮囑,這個連斷耳之痛都忍住了漢子卻像個三歲孩童一般,一邊強忍熱淚,一邊任由王蒼拉著。
    等到處理好傷口,王蒼親自把大車送到居所休息,並派人送來了一盤金餅,在後者的再三推辭下,強行塞到其手中。
    出了門,王蒼徑直來到城中的西南角,這裏便是城中的臨時馬廄。
    原本的木質房屋和泥房全部拆除,臨時搭建了一排排齊整的矮棚,裏麵被戰馬擠得滿滿當當。
    城中的馬廄自然不是隻有這一處,這一處喂養的是那天從伊力奇那裏繳獲而來的。而城北的軍營和城中心的塞尉府裏也有幾處馬廄,但區別是軍營那處大些,塞尉府那裏的三個院子加起來不過隻能存放十幾匹戰馬罷了。
    自有負責喂養戰馬的健奴和管事的鬥食吏圍了過來,王蒼看著這些滿臉倦色的人說道:“辛苦你們了,等到戰後,一人到塞尉府中領千錢過正旦。”
    這般寒冷的時節別說幹活了,連出門都是件折磨人的事情,何況這些人還要負責喂養足足兩三千匹戰馬,白天黑夜的顛倒,能不累嗎?
    那些健奴和鬥食吏聽到這話,臉上的倦色都消散了一些,手上做揖,口中恭敬的喊道:“謝塞尉賞賜。”
    王蒼點了點頭,吩咐道:“把裏麵那些膘肥體壯的都挑選出來,單獨放置在一起,那些有傷病和老邁些的都備好,等下本尉要用。”
    “唯。”
    正說著間,一絲涼意從鼻尖傳來,王蒼伸手去摸,卻沒摸到什麽,看了眼指腹,一點濕潤之意傳來。
    抬頭往上一看,點點白淨的飄雪被呼嘯的寒風吹得漫天飛舞,如同夜間星河漫天,煞是好看。
    “下雪了?”
    “塞尉,下雪了!”
    王蒼點了點頭,莫名的笑了起來。
    另一邊,日律推演的營壘處,黑牛父子和乞伏罌聚在一起,臉上滿是灰暗之色,聽說石城中的漢人派來使者,說要求和。
    “父親,這王蒼不過是個銀樣蠟槍頭,打都沒打過一場,怎的就求和了?”
    黑牛聽到這話,狠狠的往自家大兒臉上呼了一巴掌,把自家的好大兒呼的原地轉了個圈。
    “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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