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呼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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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王蒼這副自信的表情,王賀不知為何,忽然有些看不懂這個族弟了。記憶中,好似兒時玩竹節那會兒,族弟就不喜這些。
    到後來大些,鳩車、竹馬也沒見其玩過。族弟莫不是如齊地那位孔家子一般。
    早慧?
    吾再過幾個寒暑便是而立之年,和自家這位族弟一比,還真是,一事無成...
    “公子,大郎,飯食來了。”去而複返的僑兒臉上恢複了平靜的神色,單手端著菜肴,將其放在二人麵前的案上。
    “族兄遠來勞頓,且滿飲此杯。”
    “不行,今夜吾等必須不醉不歸。”
    “好,弟舍命陪君子!”
    看著王蒼大口將酒吃盡,王賀心想:莊子曾言,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吾雖不及先賢那等境界,但比飲酒,我王賀不弱於天下人!想到美處,王賀連連勸酒。
    哼哼!今夜,必將你灌醉於堂上。
    見族兄要與自家大兄拚酒,王霜用完飯後便離席而去,留下二人在廳中一邊飲酒,一邊聊些郡中趣事。
    王賀所想雖美,可惜他碰見的是王蒼,他乃是一路從武泉塞喝到雲中縣的人,盡管連續暢飲幾場,仍是把自家族兄喝得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至於王賀喝醉前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招呼門外的王延壽將王賀送到屋內安歇,王蒼緩步走到廳外,看著半月高掛在天穹之上,重重吐出一口酒氣,口中低聲道。
    “終於結束了,族兄的酒量還算不錯,可惜比我還是差些。”
    想到王賀醉倒前那不甘心的眼神,王蒼忽然笑出聲來。
    笑了一陣,末了,想起這幾次大戰的斬獲,口中喃喃道:“不知這些戰功能否封個侯呢...”
    “大郎,該歇息了。”
    一道細語從身側傳來,打破了王蒼的碎念,扭頭看去,隻見僑兒拿著一件大氅走了過來,溫柔的給他披上。
    “僑兒,你說阿翁、阿母如果泉下有知,他們的大郎做下這般好大事來,不知會不會欣慰異常。”
    僑兒柔柔一笑,說道:“戰場之上,立屍之處,大郎還是留存有用之身,多學些經學才是。”
    王蒼點了點頭,這話說的確實比較中肯。前漢有諺語雲:遺子黃金滿籝,不如一經。
    本朝自光武以來,首重儒學與經術,儒生的地位在百家之中亦是最高,國家取士時,先考察的便是經學。族中皓首窮經的不在少數,夫子亦是經學大師,但王蒼誌向不在於此。
    “僑兒,你不懂,這天下的安生日子,不多矣。”
    一些後世知道的事情不方便和僑兒細說,但王蒼隱約有些期待,畢竟,現在的自己也小有實力了。
    “兒雖不懂,但大郎的騎馬射獵還是兒教的。在馬術這方麵,大郎不如兒多矣。”
    說到騎馬,王蒼會心一笑,看著僑兒的眼神變得有些玩味。
    僑兒見狀,臉上有些驚慌,但身子卻很誠實的變得有些酥麻起來:“不是大郎想的那種!”
    “哈哈哈,走,吾等騎馬去。”
    說罷,將僑兒往肩上一扛,自往後院而去。廳旁的角落處,王延壽有些失笑的搖了搖頭。
    夜未過半,有人似哭似笑,有人大汗淋漓,還有人,又是徹夜難眠。
    次日晨間,王蒼早早的便起來了,但渾身疲憊,懶洋洋的不想動彈,日日耕田,終究是傷身了!
    看著王延壽與宋憲等人在院中舉著石鎖,以此來打熬身體,他有心想一同晨練,可惜發軟的腿腳告訴他,還是歇著吧。
    忽的,一陣敲門聲傳來,王延壽拋下石鎖,將院門打開,隻見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牽著馬,往院內走來。
    “主公,梁掾押送的輜重快到了,大概午間能至。”
    “元隆他們何時到?”
    “大概日暮之前吧,那會兒人少,車隊不會太顯眼。”
    “嗯,辛苦你了。”
    “延壽,去廚房端碗熱湯來。孟楙,你喝完後先歸家歇息吧。等之後有事吾再喊你。”
    “唯。”
    這風塵仆仆的騎士不是他人,正是王蒼的親衛劉恢!
    說起這事,還要感謝自家伴當的細心,昨日便是他打發劉恢去查探梁詡與高寶等人的行程。
    雖說甄厲沒讓王蒼回去,但他作為障塞尉,自然不能久在雲中不歸,故而讓劉恢去探探。
    上次那批財貨,王蒼隻取金餅,五銖錢分文未動。差不多拿了總數的四分之一,卻仍有大幾百金之多。雖說給塞中諸人及戰死者的家庭分潤去不少,可加上之前的家當,此時王蒼的小金庫依然還剩下幾百金!
    這等訾財,放在邊地,那也算一等一的巨賈了,誰能想到,在幾個月前,王蒼還在為幾萬錢搏命呢。
    真可謂,世事無常...
    日漸西移,北城門外,幾十名風塵仆仆的騎士遠遠的下馬步行,在即將入夜關閉城門時,帶著幾輛馬車,緩緩往城中而去,其身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車轍印記。
    行了一陣,高寶、高良等人連著幾十名義從在劉破奴的指引下,第一次見到了王蒼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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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心中所想,可能是個四進、五進的大宅不同,王蒼家的院牆破敗,院門殘破,而且家中僅是個兩進的居所,眾人心中不由得肅然起敬。
    劉破奴走在前頭,扭頭看著眾人說道“主公家中其實是中人之家,先王公諱安樂善好施,時常賑濟郡中父老,所以家中才殘破至此。”
    高寶點了點頭,他家曾經便是被賑濟的那些人之一,不然也不會初見王蒼就對其納頭就拜。
    一行人聲勢浩大,連裏中其他人家都聽到了動靜,紛紛探出頭來查看,見有人扭頭看來,又把頭縮了回去。
    裏中其他人震驚其聲勢,王蒼等人自然也聽到動靜,早早的便打開院門,將眾人迎了進去。
    之前連十幾人都站得有些擠,更不要說這七八十人。一時間人頭攢動,戰馬的嘶鳴聲不絕於耳。
    這七八十人中,隻有六七十人是王蒼的義從,其他十幾人在一勇健的精瘦漢子的帶領下,對著王蒼恭敬的行了一禮。
    “成隊率,舟車勞頓,辛苦你了。”
    成廉擺了擺手,笑著說道:“呂屯長說了,給塞尉辦事,務必要辦好,何況吾等...”
    說到這裏,成廉忽然停住,眼神打量了一下周邊。心中滿意的想道:王塞尉不僅人好,與呂屯長兄弟相稱,行事亦不扭捏,反而十分大方,自己這次得到的好處可以說,讓他吃一輩子都夠了!
    見成廉的表情,王蒼心中明了,拉著他的手說道:“家中簡陋,坐不下這麽多人,吾等去外邊吃。”
    說罷,招呼眾人將車馬趕至院中,又留下王延壽和宋憲等幾人照拂。
    宋憲自然不肯,因為他知道今晚要去哪裏,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哀求,可惜王蒼看也不看,自帶眾人往城中軍營那邊而去。
    為什麽去軍營?
    那自然是為了犒勞一番這些這些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戍卒們了。
    自前漢武帝時,首次在軍中設置營伎,將一些女俘虜、囚犯和一些因罪破家的女眷徙往邊地,自此女樂文化有了長足發展。
    雖然王蒼不碰這些,家中的耕地還需耕種,但不是人人如他這般,家中有地可耕種。
    是夜,眾人一解風塵之疲,對王蒼的態度倒是愈發恭敬,至於此中細節,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
    翌日午間,呼衍部的聚落之外。
    王蒼抹去額間汗水,回頭看向身側的僑兒笑道:“有十幾年未曾來過這裏了吧。”
    僑兒神色複雜,她就是在這裏長大,被自家親阿翁給賣給王蒼家中的,口中有些悶悶的回道:“嗯。”
    見僑兒不想回應,王蒼沒有過多糾纏,招呼眾人下馬,說道:“軺車就不要開進去了,戰馬盡數收攏一處,宋憲你帶一隊義從在此守著。”
    “族兄、延壽、元隆、孟弼等人隨吾步行進去看看。”
    “唯。”
    “唯。”
    沒能跟隨在王蒼身旁的宋憲臉上有些幽怨,這等事情又不帶我。但很快,他就在心中安慰自己道:這也許是主公看重俺吧。
    對於宋憲的小心思,王蒼無從得知,領著十餘人便往聚落內走去。
    今日日出時,成廉和一什多的騎卒和王蒼告了個罪,先行往塞中回返。現在的武泉塞中可用之卒不多,胡亂雖清,可上元節已過,塞中要做的事可有不少。
    正月裏,等第一場雨下來後,就可以疏鬆土地,播種春小麥和豌豆了。
    這段時間,塞中女眷甚至比男子還忙,她們不僅要著手織布,還要釀春酒和製藥等諸多事務。
    但說到耕種這等重體力的活,女眷還是比男子要差些。幾場大戰下來,塞中青壯人口戰死不少,許多家庭甚至沒有了壯勞力,由不得成廉和其他戍卒不急。
    王蒼知曉個中細節,也不留他們,將成廉等人送走後,便領著眾人趕了幾十裏路,來到了呼衍骨都侯的聚落外,準備在這裏挑選良馬。
    近年來,呼衍部的發展不錯,骨都侯的大帳就在這處大聚落的正中心,而王蒼要去的,是靠近外圍的市集。
    作為一個生活著幾萬人的大聚落,這處市集自然不小,加之長期漢化,這些南匈奴基本上都會說漢話,甚至洛陽官話說得比邊地之人還要純正!
    王蒼今日沒有著官服和佩戴印綬,而是一席錦衣,佩著一柄環首刀,看著較為普通。但隊伍中,高寶、宋喜、劉破奴連帶他自己,盡皆身高體壯,旁人看來,自動避開道路,明白這是不好惹的。
    市集沒有做劃分,諸多商賈擠在道路兩旁,其中駐足最多的地方便是鹽鐵這一類的商賈麵前,食鹽與鐵器,這兩樣無論是哪裏,銷路盡皆不缺。
    不說鐵器,單就鹽來說,並州的鹽礦和鹽湖、鹽澤著實不少。
    說來有趣,其他諸如雁門、西河、五原、朔方、上郡等地皆產鹽。獨獨雲中和定襄不產,其郡中吃鹽,多從外郡運輸。
    其他的,比如販賣奴隸、衣物、脂粉等商賈麵前亦有人駐足,關注最少的,反而是販馬的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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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地最不缺的便是馬匹,何況本就是遊牧射獵的南匈奴人,那處落中沒有幾匹、十幾匹馬,故而願意在此停留的多是漢人。
    見王蒼一行人來到,諸多商賈眼中射出精光,恨不得將王蒼等人生吞活剝了。因為能帶得起這麽多隨從的,不是郡中豪族便是外郡而來的巨賈。
    “這位公子,來看看俺家這匹胭脂馬,足有七尺六寸,看著牙口,剛滿兩歲哩。”
    一名胡須雜亂,咧著一嘴黃牙,戴著一頂破舊氈帽的商賈湊到王蒼身前,笑嘻嘻的指著一匹拴在一旁的駿馬說道。
    還沒等王蒼回話,道路另一邊的商賈也湊了過來高聲喊道:“公子,他那匹胭脂馬沒有調教過,我家這匹盜驪,三歲多,比他那匹胭脂馬還高些,足有七尺七寸,而且專門調教過,性子溫得咧。”
    “靳醜,你那盜驪不過是花架子,哪比得過吾家這匹胭脂馬,莫要哄騙貴人。”
    “車岐,你這老禿毛,貴人還需你來教?你那胭脂馬就是沒我這匹盜驪高大!”
    “你!”
    自己還沒挑,眼前這兩商賈就快打起來了,聽著他們的爭吵,王蒼頗有興趣的開始左右打量起來。
    該說不說,他們所販的馬匹確實還算不錯,大多都是五尺、六尺左右的健馬,甚至七尺餘的也不在少數。
    心中滿意,但王蒼臉上不動聲色,剛準備製止眼前已經快打起來的商賈時,一道慵懶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這位公子,不妨來我家看看,我家的戰馬都是從呼衍骨都侯的嫡子呼衍蘭的草場所出,相信能讓公子滿意。”
    循著聲音看去,隻見一鶴發雞皮的老翁站在靠裏些,此刻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那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神就像,就像是在看一隻肥美的羔羊一般。
    “大郎,可以先去看看。”
    “嗯。”
    往前走到那老翁身前,發現其身後的戰馬著實不少,剛才那兩馬商身後的戰馬不過是幾十匹,而這老翁身後,竟拴著足足幾百匹高大的健馬。
    這老翁也不介紹,而是任由王蒼在拴馬樁邊細細的看了起來。這老翁看人的眼神雖然不好,但馬匹的質量卻比剛才熱情推銷的兩人好上不少。
    這些馬匹的肚腹鼓漲,皮毛亦比剛才那些馬匹油亮光滑些,將馬嘴掰開,牙口還算不錯,看來剛才其說是呼衍部嫡子的草場所出,想來應該不假。
    忽的,一匹足有八尺多高的烏騅馬吸引住了王蒼的視線,隻見其全身毛發黝黑,看著如同抹過一層油脂一般,全身雖黑,下肢的四隻蹄子卻是純白的。
    好一匹踏雪烏騅!
    王蒼抬頭看向老翁,剛準備說話,一道尖細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慢著,這馬,我家公子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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