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三月二十八，清晨，上東門外，一陣令人牙酸的開門聲傳來。
    在擁擠的人群中，穿著一身嶄新官服的王蒼與身旁大多數人並無區別，都是要趕著去上值。
    本朝較於前漢，其實精簡了諸多吏員。
    但偌大的漢帝國，大幾千萬的百姓，官吏的數量，依然不在少數，何況這裏還是京都洛陽。
    跟著人潮，緩步朝洛陽城內走去的王蒼心道：就算到了漢代，依然免不了通勤啊！
    行了大概一兩刻鍾，王蒼便來到東明門外。
    將手中的符傳遞給守門的北宮衛士，由其核驗確實無誤後，方才可以入內。
    這塊不大的木片上，依稀寫著：雲中亭侯...羽林郎...王蒼...並州雲中郡雲中縣人...高八尺二寸...短須等諸多爵位、官職、戶籍及外貌信息。
    核驗的時間不長，大概二三十息。由於王蒼的爵位高，這名負責核驗的北宮衛士還詫異的看了自己一眼。
    而麵色平靜的王蒼也衝著這人笑了笑，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熙熙攘攘的道路以及身後密密麻麻的人群後，便大步往宮城內走去。
    下次再從宮內出來，便是五日之後了...
    與初見及走時相同，禦階之下的羽林郎居所還是死氣沉沉的，一點朝氣都沒有。
    還沒進門，王蒼就聽到甲隊的居所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不用想，這肯定是馬成發出來的。
    “馬叔父，你都許久未曾休沐過了。你這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聲清脆中夾雜著焦急的少年聲音傳來。這應該是鄧陵，馬成托付給自己照顧的那個少年。
    “阿陵，我這是老毛病了，歇會兒，喝點兒熱湯就沒事了。”
    “馬叔父！”
    “嗚嗚...”
    一聲痛苦的呼喊後，接著又是一陣哭聲。
    聲音低沉，且壓抑。
    王蒼的聽力還算不錯。從哭聲中，明顯能感覺到，鄧陵這孩子對馬成的情感。
    但馬成已經太老了，給王蒼的感覺，就像隨時都能油盡燈枯一般，但卻不知因為什麽，一直在強憋一口氣。
    緩緩推開居所的小門，王蒼揚了揚手上提著的布囊，說道：“家中的大婢做了些吃食。”
    “一起喝點？”
    說著，王蒼布囊解開，裏麵是一方精美的漆盒。漆盒上下三層，皆是由僑兒趕早起來做好的小菜。
    至於王蒼說的“喝點，”那自然不可能是飲酒，畢竟他們還在屬於在宮內當值，隨時都要麵對些“突發情況。”
    比如說，前些日子王美人死的時候。
    在最下麵一層，也是空間最大的一層，裏麵放著一方金黃的青銅酒樽。
    其內裏，裝的是幼妹王霜親手調製，而且冰鎮過的蜜水。
    居所內，其他同在甲隊當值的羽林郎見王蒼歸來，和他打了下招呼後，便各忙的各的去了。
    他們雖然無甚勇武，亦無甚智計，但眼力見，可是不差！
    這方漆盒看著大，但在場眾人一人一口，可能都還不夠。是以，他們該休憩的休憩，該繼續博戲的博戲，很有眼力的沒有湊上前來。
    這時，馬成又劇烈的咳嗽了許久，在吐出一口腥臭的濃痰後，方才感覺氣順了不少。
    換上一副笑臉，將臉上的褶子擠成溝壑狀，馬成笑著開口說道：“雲中侯相邀，老夫便厚顏嚐嚐鹹淡了。”
    “王兄，我也能來嗎？”
    止住哭聲，悄然將眼角的淚痕擦幹的鄧陵開口問道。
    王蒼沒有說話，自顧的搬來一張案幾，將漆盒放在上麵，依次將小菜及蜜水取出，而後又取來了幾個喝水的破陶碗，放在二人身前，說道。
    “先前當值時，宮內的諸多事宜，吾皆不熟。好在，馬隊率及阿陵教了吾不少東西。”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
    “幼妹愛吾，給吾備了蜜水。大婢愛我，擔心吾不適應宮內的飲食。是以，在天不亮時，她便鑽進了庖廚，給吾做了些小菜。”
    “如今休沐歸來，‘吾師’當麵，此等美味，豈可一人獨享？”
    馬成作為過來人，一眼就看出王蒼這是客套話，但他還是順著王蒼的心意，恭維了幾句。
    而鄧陵的心智單純，被王蒼一席話說得感動異常，口中胡亂的說了些感謝的話語。
    王蒼笑了笑，親自給二人倒滿蜜水，指著幾碟精致的小菜，說道：“馬隊率，阿陵，無須這般客氣，我等邊吃邊聊。”
    馬成哈哈大笑幾聲，回道：“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拿著箸匕就吃了起來。
    另外一邊，鄧陵覺得王蒼待自己不錯，故而還沒吃菜，就神秘兮兮的說道：“王兄，你昨日休沐，可是錯過了一件趣事！”
    “哦？”王蒼有些驚訝，詫異的看著鄧陵。
    心道：難道是劉宏騎驢飆車了？
    鄧陵放低聲音，悄然道：“我今晨去如廁時，聽後來的寺人說，陛下因為王美人被鴆殺，心情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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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說到這裏，鄧陵的聲音略微上揚。
    “不知怎的，昨日陛下忽然龍顏大悅！”
    “夜間，讓宮掖裏的采女扮作小販，婕妤扮作店主，昭儀扮作西域胡商，貴人扮為盜賊。”
    “陛下自己，卻穿著普通商賈的衣服，遊走於市肆之間，看她們買賣打鬧，盜竊爭搶，以此為樂。”
    “其中，就屬陰貴人與馬昭儀打得最凶！”
    “好家夥，當時我一動不敢動，生怕被那兩寺人發現。而那兩個寺人應該剛從掖庭歸來，對其中發生的事情，講得是繪聲繪色，令人不覺神往。”
    “王兄你想想，平日裏，那些貴氣逼人，端莊典雅，令人不敢直視的貴人，昭儀，婕妤，竟然會如同市井裏的悍婦一般，打得，鬧得不可開交！”
    “而這兩位打鬧得最凶的陰貴人與馬昭儀，是夜陪著陛下飲宴玩樂，直至晨間方才結束。”
    說到這裏，鄧陵已是滿臉通紅。
    他年紀小，憋不住話，一口氣把聽到的事情說得幹淨，而且言語中，還多有冒犯。
    馬成作為宮中老人，當聽到最後兩句時，臉色瞬間就變得如同豬肝一般！
    心中暗道：糟了！
    可鄧陵年紀雖小，但說話卻不慢，待到他的後腦勺被蒲扇一般的大手扇到時，“結束”兩個字已經說完！
    當即，渾身警鈴大作的馬成挺直背脊，淩厲得如同鷹隼一般的老眼朝著身前身後掃視一圈，見沒人朝這邊看來，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低聲喝斥道：“你不要命了！”
    鄧陵被扇得有些發懵，沒有說話。
    馬成接著低聲斥道：“一些道聽途說的流言，也敢亂說？”
    “那些寺人也是，以訛傳訛！”
    “阿陵，此事你切記，給老夫爛在肚子裏，莫要到處亂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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