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父子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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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武城侯府的角度,趙靈及靖海軍在接收青蓮縣後所執行的“五步策略”——分化瓦解、安撫民心、吸納人才、推行教化、建立監督機製——無疑展現了極高的政治智慧和執行力。這些策略不僅迅速穩定了青蓮縣的局勢,還為其未來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然而,從武城侯府的角度來看,趙靈和靖海軍的行動既帶來了機遇,也潛藏著風險。
    東昌府的春日,天高雲淡,城外的曠野上黑壓壓地站著六萬青壯。他們衣衫襤褸,眼神或惶恐、或麻木、或桀驁,皆是風靈教裹挾的流民。如今教首伏誅,他們被武城侯世子孫先押回,生死前程,全在東昌府武城侯一念之間。
    城樓上,武城侯孫佺負手而立,冷眼俯瞰這浩蕩人海。身旁的謀士低聲道:“侯爺,六萬張嘴,六萬雙手,若用得好,可成東昌根基;若用不好,便是滔天之禍。”
    孫佺嘴角微揚,緩緩道:“那就讓他們……各得其所。”
    三日後,東昌府衙貼出告示:
    “凡風靈降卒,願效忠朝廷者,可分三等錄用——”
    其一,精銳三千,入京為天子親軍,享厚餉,家眷受朝廷撫恤。
    其二,健勇兩萬五千,補入武城侯麾下邊軍,立功者授田免賦。
    其三,餘者編為工程營,修水利、築城防,三年期滿,賜民籍、授永業田。”
    消息一出,降卒中頓時騷動。有人嗤之以鼻,認定是官府的騙局;有人卻已心動,畢竟亂世之中,能活命已是大幸,何況還有田畝可盼?
    孫先親自坐鎮校場,選拔精銳。他令軍士擂鼓聚眾,高聲道:“願搏富貴者,出列!”
    人群沉寂片刻,終於有人大步踏出——是個精瘦漢子,臉上刀疤猙獰,卻昂首挺胸:“老子不想再當流寇了!要搏,就搏個前程!”
    一石激起千層浪,陸陸續續,三千壯士脫穎而出。孫先滿意點頭,又轉向剩餘眾人:“爾等不必灰心,武城侯愛兵如子,凡入軍籍者,皆有例餉!”
    兩萬五千人很快被整編成營,打散舊部,混入侯府精銳。剩下三萬餘眾,則被分派至各處工地,以工代賑。
    工程營的第一項差事,是疏浚會通河。河道淤塞多年,每逢雨季便泛濫成災,百姓苦不堪言。
    監工的府吏高聲宣布:“每日勞作六個時辰,管兩餐飽飯!幹滿三年,按工分授田!”
    起初,降卒們怨聲載道,可當第一鍋熱騰騰的粟米飯抬上來時,許多人紅了眼眶——他們已經許久沒吃過一頓安穩飯了。
    漸漸地,工程營裏竟也生出秩序。有人因勤快被提拔為工頭,有人因手藝精湛被調去修城牆,甚至還有人偷偷學起了算賬,夢想著日後能做個小掌櫃。
    當然,也有不服管束的刺頭。某夜,幾個原風靈教頭目煽動暴亂,欲搶奪糧倉。可未等他們動手,就被同營的工友舉報——隻因告密者能減半年工期。
    翌日,鬧事者被當眾梟首,血淋淋的人頭懸掛在工地上方。府吏冷冷道:“想作亂的,這就是下場!想活命的,就老老實實幹活!”
    武城侯孫佺站在城頭,望著遠處新墾的農田和修繕一新的城牆,淡淡道:“六萬人,不過三年,便成了東昌的根基。”
    謀士笑道:“侯爺英明,分而化之,以利驅之,再桀驁的狼,也能馴成看家的狗。”
    孫佺搖頭:“不是馴,是給他們一條活路。”
    “人,終究是想活著的。”
    四月的夜風裹挾著細雨,拍打著武城侯府書房的雕花窗欞。燭火搖曳,映照出牆上那張《東昌堪輿全圖》,青蓮縣的位置被朱砂圈出,宛如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
    孫佺負手而立,指尖摩挲著一枚黑玉棋子,良久才開口:“一個月後,你就要入京為質。”
    孫先站在案前,目光沉靜:“父親,孩兒明白。”
    “明白?”孫佺冷笑一聲,忽然將棋子重重拍在青蓮縣的地界上,“靖海軍今年擴軍三千,趙靈在鹽場、鐵礦上的收益翻了一倍。等你再回來時,青蓮縣怕是要養虎為患了!”
    孫先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卷薄冊,輕輕攤開在案上。那是一份《青蓮縣匠籍錄》,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造船、冶鐵、織造等各行業的能工巧匠。
    “父親,孩兒離府前,會做三件事。”
    “青蓮縣的老工匠,傳承有序,技藝精湛。”孫先的手指劃過名冊,“但他們卻頗為遵循舊例,趙靈的新政引得不少人反感,若東昌府薪酬能高兩成。”
    孫佺眯起眼睛:“你想挖人?”
    “不,是讓他們自己來。”孫先微微一笑,“擇一地匠師行會頒布新規——凡技藝精湛的匠人投奔,可擇其家中一人脫離匠籍,並額外補貼安家銀十兩。”
    “脫離匠籍?”孫佺皺眉,“這吸引力可不小,後代若能進學,科考為官亦有希望。”
    “但值得。”孫先低聲道,“造船、冶鐵、織造,這些行業的匠人一走,青蓮縣的軍備、商貨質量必然下滑。三年後,他們的戰船會漏水,刀劍會易折,而東昌府的工匠,早已改良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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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佺沉吟片刻,終於點頭:“可以。但此事要做得隱蔽,不能讓趙靈察覺是我們推動。”
    “父親放心。”孫先合上冊子,“此事由路家出麵,以‘越州工坊高薪招募’為由,自然無人起疑。”
    孫先又取出一張圖紙,鋪在案上。那是越州與青蓮縣交界處的水係圖,其中一條新規劃的“龍脊渠”被朱筆勾勒,蜿蜒如蛇。
    “越州路家一直想掌控水利,但青蓮縣的上遊水閘卡住了他們的命脈。”孫先指尖點在圖上,“孩兒已暗示路紫薇與路家合作,東昌府可出麵提出資助越州開鑿此渠,表麵上是為了灌溉,實則……”
    他輕輕敲了敲圖紙某處,孫佺湊近一看,發現那裏標注了一個極小的暗閘符號。
    “暗閘?”
    “對。”孫先微笑,“平時越州可正常從青蓮縣引水灌溉,但若將來青蓮縣與東昌府敵對,隻需關閉暗閘,青蓮縣下遊的農田便會缺水。而越州,依舊能靠上遊經暗渠取水。”
    孫佺眼中精光一閃:“路家會答應?”
    “路紫薇想要的是越州的獨立,而非永遠受製於青蓮縣的水源。”孫先淡淡道,“況且,她以為這暗閘是路家的底牌,卻不知……真正的控製機關,在東昌府手裏。”
    孫佺大笑,拍了拍兒子的肩:“好!此計深遠!”
    孫先沉默片刻,終於從懷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上麵刻著“先”字。
    “她曾暗示:若我願娶她,路家可助我一臂之力。”他語氣平靜,“於是我贈予路紫薇一模一樣的信物。”
    孫佺眯起眼:“你怎麽回?”
    “孩兒既未答應,也未拒絕。”孫先收起玉佩,“隻是告訴她,若將來我能掌控東昌府,路家便是第一功臣。”
    孫佺冷笑:“這丫頭倒是野心不小。”
    “正因她有野心,才可利用。”孫先低聲道,“孩兒離府後,父親可適當扶持路家,但絕不能讓他們坐大。路紫薇若真以為能靠聯姻掌控東昌府,那便大錯特錯。”
    孫佺深深看了兒子一眼:“你倒是狠得下心。”
    孫先垂眸,聲音極輕:“即將為質之人,不敢有軟肋。”
    孫先的布局精巧,但孫佺的手段更加淩厲。
    孫佺從案幾下方抽出一卷厚重的奏折,丟在孫先麵前。
    “你以為,僅靠挖幾個工匠、修一條暗渠,就能壓住青蓮縣?”孫佺冷笑,“趙靈不是傻子,他若察覺,必會反撲。”
    孫先翻開奏折,發現裏麵並非尋常公文,而是一份詳盡的《東昌府水利疏浚方略》,末尾蓋著戶部、工部兩枚朱印。
    “這是……”
    “朝廷批了。”孫佺指尖敲了敲奏折,“東昌府今年起,全麵疏浚河道,擴建水閘,引滄瀾江水入東昌。”
    孫先瞳孔微縮:“滄瀾江是東昌府域內的幹流,也是青蓮縣上遊的主水源。”
    “不錯。”孫佺冷笑,“水利工程,利國利民,朝廷自然支持。可一旦東昌府的水堰建成,青蓮縣的水量,便由我們說了算。”
    孫先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意圖——陽謀。
    這不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政令,青蓮縣即便知道東昌府在卡他們的水源,也無法反對。因為東昌府完全可以宣稱:“我們隻是遵朝廷旨意治理河道,至於下遊水少?那是天災,與我何幹?”
    孫佺又取出一份密報,上麵記錄著青蓮縣往年的鹽稅、鐵稅、商稅數額。
    “青蓮縣靠鹽鐵以及轄下的越州港起家,那我們就從根上斷她的財路。”孫佺冷笑,“下月起,東昌府鹽價下調三成,鐵器官營,所有商船途徑東昌,必須繳納‘航道維護稅’。”
    “青蓮縣的鹽商、鐵商,外貿商要麽虧本經營,要麽改道陸路繞行,運輸成本翻倍。”孫先迅速推演出結果,“長此以往,青蓮縣的稅收必然銳減。”
    “不止。”孫佺眼中寒光閃爍,“我已聯絡越州路家,讓他們在邊境設卡,嚴查青蓮縣走私鹽鐵的商隊。抓到一家,抄沒一家。”
    孫先沉吟道:“但趙靈如今在青蓮縣威望極高,百姓未必會因稅賦問題動搖。”
    “所以,要讓他們自己懷疑。”孫佺從袖中取出一疊文書,赫然是偽造的靖海軍軍需賬冊,上麵詳細記載了“虛報兵額”“克扣軍餉”等條目。
    “這些賬冊,會‘偶然’流落到青蓮縣的茶樓、酒肆,再由說書人編成段子,日夜傳唱。”孫佺冷笑,“百姓可以忍受窮,但絕不能忍受‘不公’。”
    孫先點頭,補充道:“還可以收買幾個青蓮縣的退伍老兵,讓他們‘酒後吐真言’,抱怨軍餉被貪。”
    “不錯。”孫佺讚許地看了兒子一眼,“三人成虎!謠言傳久了,便是真相。”
    “最後一步,是讓青蓮縣徹底孤立。”孫佺展開一張《東昌府及周邊堪輿圖》,指尖從淮南府、東昌府、嶺南府上一一劃過。
    “越州路家已站在我們這邊,嶺南府知府貪財,我已備下黃金萬兩,隻待他點頭。”孫佺冷笑,“至於淮南府……他們應付風靈教殘黨尚且自顧不暇,流匪遍地,商路幾乎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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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先沉思片刻,道:“父親是想讓周邊州縣聯合對青蓮縣實施貿易封鎖?”
    “不止。”孫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要讓青蓮縣的商船出不了海,鹽鐵賣不出去,連糧食都難以自給。三年之內,趙靈要麽低頭,要麽……被百姓推翻。”
    燭火漸暗,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孫先緩緩起身,衣袖帶起案幾上的一縷檀香,向父親深深一揖:&34;父親之謀,孩兒受教。&34;
    孫佺凝視著兒子年輕卻已顯沉穩的麵容,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初次入京為質時的模樣。他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語氣罕見地柔和了一分:&34;你此去京城,盡管凶險難測,但不必妄自菲薄。&34;侯爺的手指微微用力,&34;記住,無論遇到什麽艱難險阻,都要活著回來。&34;
    書房角落的銅漏滴答作響,孫佺轉身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鎏金木匣。匣子開啟時發出&34;哢嗒&34;輕響,露出裏麵一枚古樸的青銅虎符。&34;這是京城那位送給你的信物,你帶在身上。&34;他將虎符鄭重放入孫先掌心,&34;若事不可為,切記莫強求!但凡東昌府的根基不垮,你回來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34;
    孫先感受著虎符冰涼的觸感,上麵細密的紋路仿佛刻著百年權謀的印記。他抬頭時,燭光在眼中映出兩點星火:&34;孩兒明白。&34;聲音不重,卻讓案上的地圖無風自動,青蓮縣的位置在羊皮紙上微微隆起,像道未愈的傷疤。
    孫佺最後看了桌上的地圖,忽然冷笑:&34;趙靈以為,她憑借靖海軍割據青蓮縣就能享一世太平。&34;老侯爺的指尖劃過地圖邊緣,那裏用銀線繡著波濤紋樣,&34;可惜啊,這世上能傷人的...&34;他猛地攥拳,袖中暗藏的機關&34;哢&34;地彈出一柄薄如蟬翼的袖刀,&34;不隻有鋼刃。&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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